第21章 竹馬子

第21章 竹馬子

洛懷珠若有所感,回頭望去。

只見熙攘人群盡頭,有一條馬尾巴在金光中甩過,攪碎暗影。

阿浮跟着回首,問她:“娘子,怎麽了?”

洛懷珠又定定看了一陣,掃過其他店鋪門面,并沒有發現任何蹊跷。

她輕輕搖頭:“沒什麽。”

只是覺得,方才似乎有人在看她。

“走吧。”她拍了拍阿浮的手,兩人出了巷口,上馬車去往墨德馨香書鋪。

書鋪位于南講堂巷西,位據潘樓街相彙之處,離得還不算太遠,他們沒多久便到了。

正打算盤的趙掌櫃見前些日子遞來書信的既明立在一旁,靜候車上女子下來,很快就猜中了洛懷珠身份。

“有失遠迎。”

他提着衣擺,匆忙向前,彎腰行禮:“這位一定是墨蘭先生家的洛娘子了。”

洛懷珠也緩緩行了個萬福禮:“趙掌櫃萬福。”

趙掌櫃擡起眸子,快速打量了對方幾眼。

對方一身紫中帶藍的團花長裙,配上金簪薔薇花,整個人豔到了極點,卻并不顯得俗氣,反倒有幾分神秘悠遠的意思。

其通身氣度,亦是端莊穩重,得體大方,絲毫沒有局促感。

Advertisement

“洛娘子光臨鄙店,怎的不遣人招呼一聲,也好讓老夫稍作準備。”他轉過眸子,指了指有些淩亂待收拾的書鋪,有些不好意思,“這……真是失禮了。”

“是三娘叨擾了。”洛懷珠笑道,“趙掌櫃不必忙活,三娘并不久留,只是路過甜水巷,聞得桃花釀清甜香味,便買了幾壇清酒,送來給諸位一嘗,以答謝諸位的辛勞、慷慨。”

她笑時,也并不會露出半點媚态,頗有點牡丹真國色的意思。

饒是趙掌櫃這把年紀,也差點兒被晃了眼。

齊光将那幾壇子酒,全部推到前室堆着。

趙掌櫃趕緊遣來一個夥計,讓他帶齊光、既明,将酒搬進去裏面放着。

“三娘也聽聞惠民書坊高義,将印刷錢銀降下來,也勞煩趙掌櫃幫忙送兩壇子酒過去。”洛懷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家中清貧,舅舅将錢都花在筆墨和我身上,只能買些花果釀的酒酬勞,讓趙掌櫃見笑了。”

趙掌櫃趕緊道:“洛娘子不必說客氣話。就沖墨蘭先生願意将他的詩文、詞賦先給小店印發,便是大恩。區區幾萬冊書籍,算不得什麽。”

百金之數,遲早能如數收回。

“趙掌櫃大義。”

洛懷珠含笑與趙掌櫃寒暄了一陣,便告辭離去。

趙掌櫃摸着胡子,目送車馬緩緩離去,在心裏重塑了對洛懷珠的印象。

馬蹄噠噠往前,車輪滾動。

遠離了書鋪,阿浮才好奇問:“這幾壇子酒又不值當什麽,懷珠阿姊為何還要親自下馬車送去,與那趙掌櫃費口舌?”

區區小惠,人家也不記這恩情。

“我且問你。”洛懷珠沒有直接說明,“倘若有人送你十兩銀子,有人送你愛吃的糕點,你要哪樣?”

阿浮想都不用想:“那自然是要銀子了!”

十兩銀子可以買各種糕點,糕點卻不一定愛吃,也不一定能換成銀子。

“倘若還有一人,給你送了可以賺一百兩銀子的路子,還送你愛吃的糕點,投你所好。你又選哪個?”

“自然是第三個。”

“那麽這時,有人想給你送一百一十兩銀子的賺錢路子,但他卻不給你送糕點,态度還頗有些強硬,你選誰?”

阿浮猶豫了一下:“還是第三個吧。”

“若然這時,還有人送兩百兩的賺錢路子呢?”

阿浮再次毫不猶豫:“我選第五個!”

洛懷珠笑了:“那你現在反過來想想,這五種人,做哪一種人更可以用最小代價謀求生意夥伴?”

阿浮似懂非懂:“哦……”

“簡單來說,不過‘人情’二字。”洛懷珠捂着手中的爐子,“生意場上,忌諱感情用事,但也忌諱毫無人情。而且這人情,不能多也不能少,需得恰到好處,才不會讓人覺得你無情,抑或好拿捏。”

阿浮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真複雜。想不透。”

她還是安安心心,當個給懷珠阿姊捏骨的侍女好了。

洛懷珠只是看着阿浮笑了笑,給對方塞塊青團慢慢嚼着。

她側過頭,從綠竹簾子的縫隙裏,往街道看去,疏疏竹簾将日光切割,分出明暗兩層,落在她有些出神的臉上。

書坊這邊,第一步計劃算是安穩實施完成,可以推進第二步。

至于沈妄川這頭……

想法還沒落定,馬車就先停了下來。

齊光在前室小聲道:“娘子,白礬樓到了。”

洛懷珠回神,應了一聲。

阿浮拉開馬車門,将腳凳推給既明,再扶洛懷珠出來,慢慢下車。衣擺拖曳在階梯狀的腳凳上,逶迤鋪展開承接日照,暗紋流轉。

白礬樓素來為京城七十二樓之首,三層五樓,飛橋相接,京中近半商稅,皆從此出。

樓內密密挨挨,人聲鼎沸已是常态,樓外亦是車水馬龍不息,前有車馬高轎停駐,後有各種送酒、送飯菜的驢牛板車。

阿浮未曾來過白礬樓,門外看着雄偉壯觀的建築已是訝異,一入內就被它的典雅華貴驚着了。

從正中一層大廳放眼看去,廳堂過道與閣子雅間,都挂着珠簾繡額,高臺朱欄雕花,香紗挂兩側,臺上咿咿呀呀,唱着京中小調。

掃了一眼,光是奏樂的便有十數人。

走到木梯處,仰頭看樓,不說衣香鬓影,光是那新奇燈品,一層可見處,就有十數盞挂着。

乖乖,不過是座酒樓罷了,竟然建得比他們的宅子還要奢華。

洛懷珠與店中小二問了雅間所在,帶着三個被繁華迷眼的人往二層走去。她不好顯得自己太駕輕就熟,上到二層後,又讓齊光找人問雅間所在。

一番折騰,進入那燃了暖爐的雅間,竟出來一身薄汗。

洛懷珠看了一眼那垂着頭,跟在沈妄川身後的書童,将眼神落到他身上。

沈妄川臉上,頓時露出一種類似譏笑的表情。

她懂了。

此人乃沈昌派來監視的人。

洛懷珠臉上笑意不變:“不知沈郎君将我邀來此地,所為何事?”

“不急。”沈妄川将手中爐子,遞給身後書童,“出去告訴他們一聲,可以上菜了。”

書童捧着手爐,走到門前,讓門口其中一個護衛去辦。

他說完,又把門關上,退回沈妄川身後站着。

洛懷珠落座,接過沈妄川給她倒的茶,吹了吹茶中氤氲霧氣,垂下眸子來。

看來,有些話暗說都不好說了。

她飲了兩口茶暖身,便将茶盞放下。

“我看你這臉色似乎還是不大好,莫非上次在玉津園吹冷風,害你受寒了?”

沈妄川眼眉一動,擡眸望向對面淺笑嫣然看着他的人。

那雙淺色的琥珀眼瞳裏,流轉着緊閉門窗的雅間內燃起的昏黃燭火,剔透澄淨。

“洛娘子多慮了,沒有的事情。”他也将手中茶盞放下,與另一茶盞并排放着,“只是昨夜念及今日之約,一時興起,燃燭忘時,沒有睡好,精神頭不太足。”

洛懷珠笑意深了些:“初來京城便聽說,沈家郎君足風流,卻未曾近女色,是一樁天大的怪事。我本以為,只是坊間戲談,如今看來,怕是有幾分真。”

“哦?”沈妄川挑眉,眼眸中浮出幾分興致,“洛娘子為何這般說?”

洛懷珠臉上笑意收斂了些:“沈郎君蜜口甜言,幾次三番戲言與三娘,莫非還不足見風流?”

“冤枉。”沈妄川斜倚案幾,傾身過去,“途所言,句句肺腑,并無戲言。”

洛懷珠斜睨他:“哦?”

沈妄川低笑一聲,從懷中取出庚帖來,遞到她眼前。

“途并非一時招惹,而是想要長長久久相伴相守,不知三娘可願?”

噠。

庚帖被輕輕放到棗紅的案幾上。

洛懷珠垂眸靜看,緩緩擡眼,似是并不确定:“沈郎君,當真?”

“三娘那日的蜻蜓發釵,只是頑笑?”沈妄川靠在案幾上,撐額看她,“我身體不好,恐怕活不過這兩年……”

身後書童弱弱出聲提醒:“郎君……”

沈妄川依舊繼續:“我素來潔身自好,沒有過任何女人,将來也不會有其他女人。你嫁過來,生下孩子以後,沈府的一切,便是那孩子的。”

阿浮、齊光、既明:“……”

“沈郎君的意思,是覺得三娘看上的只是你的家産,而不是你這個人麽?”

洛懷珠眼底笑意盡皆收起。

沈妄川輕笑:“途,久病之人,就算有十分顏色,在病痛的折磨之下,也只能剩下六七分。與三娘的明豔相比,未免黯然失色。”

“哦?”洛懷珠瞧着他那張蒼白得近乎檐下冰錐的臉,猶如遠山深邃的眉眼,“沈郎君倒是低估了自己。縱有七分病色,六分亦是美。”

“既是如此。”沈妄川伸手,露出半截嶙峋腕骨,點了點庚帖,“三娘便沒有推卻的道理不是?”

洛懷珠臉上笑意重新加深,托着腮幫子,與他對看。

纖纖手腕間,翠綠剔透的镯子下滑至小臂上,襯得露出來的半截手臂,越發瑩潤有光澤。

“沈郎用了財色嫌不夠,還想用美□□我麽?”

“就怕三娘嫌棄不要。”

“怎會。”

洛懷珠松開手,将袖子理好,蓋住有些冰涼的手臂,指尖往庚帖上一點,按住取走。

“沈郎的庚帖我拿了。”

“明日,換一張庚帖給你。”

“你自己回去墊高枕頭好好想想,我到底看上你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