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重山

第27章 小重山

噠噠。

馬蹄踏在枯枝腐葉上, 急急掠過。

洛懷珠深呼吸一大口氣,看準前面高處的枝丫,從馬背上往前一跳, 雙手緊緊抓住。

她右手半廢, 着實難以承重,剛挂上去, 右胸便被扯得一陣悶痛, 痛得她手臂都在打晃,差點兒直接松開手。

咬牙強忍過那一陣痛, 渾身都像即将脫落的黃葉一般, 哆嗦好一陣,她才穩住身形, 選好落腳處,往地上跳落、翻滾卸力。

要不是地上葉子足夠厚,洛懷珠跳這一下, 恐怕要站不起來。

她捂着右肩窩以下巴掌大的位置,那裏一直抽痛,像是被鐵絲勾住筋脈不時扯動一般, 令人大氣都不敢喘,更別提妄動。

好不容易,蹬着腳挪到樹幹上靠着, 緩緩換過兩口氣, 她已痛得臉色煞白,冷汗滾滾。

這破落身子,就算林中沒有埋伏殺手, 讓她待上一夜後,第二日準得替她收屍。

她仰頭看着幾乎要高聳入雲的樹頂, 苦中作樂般想,從這個角度看天,倒是顯得天明綠淨,如沉秋水。

此地已是林中深處,樹木巨大古老,盤生許多藤曼。

洛懷珠見得不少蛇蟲由身旁蜿蜒爬過,蜘蛛蠍子在腐葉裏咔咔穿行,若不是鬼神醫給她在腰帶纏了藥囊袋子,吓退它們,估計已是蛇蟲滿身,噬咬皮血。

坐了好一陣,她才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伸手撈了根還算結實的木頭做杖,往來時路走去。

山間路,腳下多物羁絆,野獸蛇蟲頻出。

十分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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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她在山間幾年,也摔了好幾跤,愣是咬上幾口味道糟糕的腐敗葉子。

“呸。”洛懷珠将嘴裏的葉子和灰吐幹淨。

走了一陣,前胸後背都開始灼痛起來,逼得她不得不停下來,從腰間囊帶裏掏出鬼神醫的保命藥丸,丢進嘴裏。

喉嚨幹澀,吞咽困難,只得忍着苦味把藥丸子嚼爛。

洛懷珠嚼得臉色很是難看。

——藥丸苦得她想飛天。

艱難把藥丸子吞下,繼續歇了一陣,她臉上勉強多出幾絲血色。

就這樣走走停停一個多時辰,日光逐漸西斜,還沒能瞧見森林的邊,卻一不小心踩空,順着小坡滑落,給本就多災多難未曾複原的軀體,多添一些傷。

洛懷珠悶哼一聲,撐着手準備坐起來。

咻——

一道寒芒從前方而來。

噗——

鮮紅的血高高飙起,灑在沈妄川那張蒼白的臉上,往下滴落,襯得他仿佛剛從陰曹爬起來一般。

帶血的劍鋒,橫在将他帶出馬群的中年男人前:“是你瘋了還是他沈昌瘋了!這叫試探嗎?!這難道不是索命!!”

中年男人捂着自己胸口的血窟窿,并不說話。

“給我去找人,若是她死了,我就讓涉及此事的所有人,全部給她陪葬。”沈妄川把劍往地上一丢。

劍刃入地,嗡嗡而鳴,不得休止。

中年男人行禮退下,快步往北面跑去。

沈妄川紅着眼看人走遠,劇烈起伏的胸膛顫動幾下,“噗”一聲吐出大口淤血來。

“郎君!”書童顫顫巍巍跑來扶人。

沈妄川甩手将他推開:“去,從廣濟河下水門入城,去牛行街的軍營裏找雲舒郡主,她今日應當會在這個時辰去練武,就說……我沈妄川求她,帶人出城救洛三娘子。”

書童踉跄倒退好幾步,愣在原地不敢動。

沈妄川吼他:“去啊!她洛三娘今日要是不能活,你就準備替我收屍,再給自己備一口棺材。我死了,沈昌絕不會讓你再活。”

聽到這話,書童劇烈抖了幾下,忙不疊牽馬奔去。

沈妄川看着書童上馬遠去的背影,跌倒在草地,怔怔看着搖擺的利刃。

利刃映着日光,忽而閃爍。

寒芒就在瞳孔裏放大。

咫尺之間,洛懷珠不該有這樣的身手,能夠躲過去。

她耳朵一動,聞得身後急促腳步聲,猛地閉上了眼睛。

罷了,賭賭又何妨。

叮——

利刃相撞。

暗器被打飛,撞入樹幹中。

頭頂飛下來一個穿着皂衣的銀面人,淩空一個翻身,将暗器從樹上摘下,朝來去丢去。

只聽“噗”一聲,暗器入喉,一擊致命,有蒙臉人從高樹栽下,落在不遠處。

全程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

銀面人警惕掃過四周,見不再有異動,才回頭走到洛懷珠跟前作揖,爾後遞出手将她扶起來。

把人扶起以後,他便倒退幾步,一副垂頭聽吩咐的模樣。

視野裏,是洛懷珠那雙能瞧見沾了泥土足衣的破鞋,以及滿是灰塵,磨得邊角破破爛爛的裙擺。

洛懷珠拍了拍身上的碎葉,朝他行禮道謝:“多謝救命之恩,你是沈大郎身邊的護衛?”

銀面人輕輕點頭。

“他可還安好?”

銀面人點了點頭,做了幾個手勢。

洛懷珠睜着一雙杏眸,滿眼疑惑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銀面人手勢停下,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擺擺手。

“你……不會說話?”洛懷珠小心猜測。

銀面人利落點頭。

洛懷珠垂眸,眼神微閃。

“那你會寫字嗎?”

銀面人搖頭。

難怪沈昌所為,總是傳不出半點風聲來,原來辦緊要事的人,都是啞巴白丁。

“不知該如何稱呼壯士?”

銀面人點了點自己臉上的面具。

洛懷珠遲疑道:“昆侖奴?”

銀面人搖頭。

洛懷珠想了一下:“不會就叫銀面這麽……”

“随便”二字還沒出口,就見對面人點了頭。

她還想說些什麽,冷不丁一陣風刮過,她凍得直打噴嚏,不住顫抖。

春日涼,森林水汽大,陰暗潮濕,更是寒上幾分。

銀面将自己的袍衫脫下來,遞給她。

洛懷珠看着送到自己眼前的厚實皂衣,又瞧瞧只穿一件窄袖中衣的銀面,沒有伸手去接。

銀面卻誤會她嫌棄衣服髒,展開抖了好幾遍,拍幹淨上頭的灰塵,才重新遞過去給她。

洛懷珠推回去:“我不是覺得它髒,你穿太少,要是着涼就不妙了。”

戰力在他處,得先保戰力。

他們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

銀面搖頭,将袍衫展開,捏住一角,從她身後甩了一圈,另一只手接住衣領另一角,輕揚了一下抖開,直接披到她身上。

洛懷珠只覺得肩上多了一點重量,後背便貼上尚且帶着溫度的衣物,寒氣被隔絕在外。

他捏着衣領,攏到洛懷珠下意識擡起來的手邊,便收回手,而後撤退兩步,躬身行禮致歉。剛直起身,他便伸手指了指林間西斜的日光,又點了點肚子,示意自己去找點吃的回來。

洛懷珠點頭,在一旁尋了塊石頭坐下:“那我就在此地等你。”

得到保證的銀面,将自己身上的刀遞給洛懷珠。

“那你遇到危險怎麽辦?”

他從靴子裏抽出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握在掌中揚了揚,示意自己還有武器。

洛懷珠失笑,看他一身白色中衣,融入冷綠密林,稀薄霧氣裏。

頭頂日光斜斜漏下,疏疏如指縫間灑落金沙。

她伸手去接,讓還帶着暖溫的斜陽,落在掌心裏。

銀面沒過多久便回來了,用藤條編制的網,兜着許多果子。

“你還有這手藝?”洛懷珠見他回來,将握着的刀松開,遞回給他。

銀面将刀靠在一旁,并沒有入鞘。

他垂頭,将網擺在地上攤開,拿了一個起來,将衣袖捏住,展到洛懷珠面前,還往前遞了遞。

洛懷珠不解,順着那雪白的袖子,看向對面人。

銀面将果子在雪白的衣袖上蹭了蹭,蹭得衣袖都灰了,果子徹底幹淨了,才把它遞到她面前。

他見洛懷珠不接,又翻轉自己的衣袖,給她看背面,示意衣袖是幹淨的。

洛懷珠瞧着那沾灰的衣袖和幹淨的果子,朝他伸出手掌:“多謝。”

面具覆蓋住對方的表情,就連那一雙眼睛,都在細密的網背後,瞧不清楚形狀,不過她似乎瞧見,裏面有極其淺淡的光影閃過。

對方大概,也是高興的。

洛懷珠咬了一口,有些澀,但還能下口。

她吃了兩個,就不想再吃了。

胃疼。

托腮看着銀面背轉身,把面具擡起一點,慢慢嚼着。

洛懷珠忽地問道:“我能瞧瞧你長的什麽模樣嗎?”

銀面身影一僵,慌張把果子一丢,将臉重新蓋好,捂得緊緊的,接連倒退好幾步。

洛懷珠沒料到對方反應這麽大,有些錯愕、也有些探究地看着他。

銀面垂着頭好半晌,才緩緩拉動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肌膚給她看。

不過得見一眼,對方又慌忙把衣袖拉下,一直蓋到手背上,緊緊捂住。

哪怕只一眼,洛懷珠也認出來,那是火燒過後的傷。

“難怪你連手衣都要戴上,一點皮也不露。”她彎腰撈起一顆果子,用自己袖子幹淨的一側擦了擦,遞過去,“你別怕,我不看了。”

銀面猶豫了一瞬,伸出手捏住果子上半部分,收進自己戴着手衣的掌心裏。

洛懷珠轉過身:“我不看,你先吃,吃飽了再喊我。”

傷了身體後,她極其容易疲倦困頓,剛好趁機靠在樹幹上,閉目養神一陣。

銀面愣愣看着那轉過去的背影,擡起面具下部分,慢慢啃着手中的果子。

這個果子,與方才其他不同。

比較甜。

他吃完手上果子,将地上剩下的三個也快速啃了,把刀重新拿在手上。

洛懷珠聽到動靜,睜開眼睛:“銀面?”

銀面拍了拍刀鞘回應。

她這才轉過身去:“趕緊走吧,不然天黑之前,我們可出不去。”

銀面點了點頭,看向她明顯不振的神色,遲疑着背過身去,蹲下,拍了拍自己的後背,示意自己可以背她。

洛懷珠搖了搖頭:“不用了,我還行。等我真的走不動了,你再背我。”

如今離林子邊緣還遠,危險未定,銀面的戰力很重要。

不該浪費在背她這件事上。

倒黴的是,剛走不遠,便碰上一只落單的餓狼。

洛懷珠瞧着那餓狼斑禿的小片額毛,滿眼垂涎的模樣,氣笑了。

沈、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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