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清平樂

第33章 清平樂

輕翰煙華門前, 也圍了一群人。

齊光和既明擠出來一條路,讓洛懷珠走進去。

人剛踏進店鋪,便迎面飛來一方硯臺。

阿浮快快向前兩步, 擡手将硯臺抓在手中:“誰在鬧事!”

丢硯臺的纨绔郎君不耐煩回頭, 在瞧見端莊站于門口間的洛懷珠時,臉色稍稍轉晴。

鋪子的窗敞開, 清晨明媚的光從窗臺躍進來, 在她銀線暗繡的裙擺下微微躍動,一片流光溢彩, 映照到那張白皙清潤的臉蛋上。

如同浮光躍金水面上, 随風搖曳的冷荷。

纨绔郎君斜乜着眼,聲音不屑:“你便是這鋪子的東家?”

“正是。”洛懷珠向前幾步, “不知這位郎君遇上了什麽問題,為何在此大發雷霆?”

纨绔郎君冷哼一聲,朝阿浮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你不妨先看看那小丫頭手中的硯臺, 再與我說話。”

洛懷珠朝阿浮伸手,接過硯臺端詳。

此硯臺乃是端硯,石質溫潤如玉, 細致緊密,摸上去卻滑嫩,猶如上好的絹絲一般。

硯臺四周, 以深刀镂雕的工藝, 刻畫出了前人《木石圖》①的模樣,以硯臺磨墨的部分本身為怪石,四周延綿的部分為伸展出去的枯木。

光是那獨特的清峻輪廓, 便惹來不少學子青眼。加之這方硯臺的石紋,恰好與《木石圖》上蝸牛一樣的石頭紋路契合, 更是顯其獨一無二。

蓋因此方硯臺價格實在昂貴,大家便只是欣賞幾番,并無人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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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纨绔郎君到來,一眼就瞧上了,說要包起來,一百五十貫②眼也不眨就讓随從掏出來。

如今。

硯臺背後多了一條長長的裂縫,仿佛稍稍用力一些,便能将此硯碎成兩塊。

“你可瞧清楚了。”纨绔郎君仰着頭,“我花了一百五十貫,就買來你這麽一方殘缺的硯臺。我看你們這硯鋪,是想蒙錢想瘋了!”

洛懷珠将硯臺高高舉起,讓門外學子也瞧瞧清楚那硯臺上的刻痕。

門外圍觀學子,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止。

長文站在人群外,聽了一陣,跑到對面的惠民南局,入得藥鋪內,繞到屏風後,向從窗縫往外瞧的謝景明告知來龍去脈。

一旁守着的長武抱着刀問:“需要小的去幫忙嗎?”

謝景明從一線窗縫,往人群盡頭窺去,見洛懷珠一身淡紫銀紋長裙站在晨光之中,仰頭看硯臺,仿若一株遺世獨立的白楊樹,不枉不曲。

他擡手制止要動的長武,搖頭道:“小事,她可以處理好。注意莫要讓人群騷動,誤她安危便好。”

長武停下腳步:“是。”

“侍郎要不先回宅子歇息,這裏交給長武便好。”長文小聲勸他。

謝景明搖頭:“你去藥局後院,幫我煎一副驅寒散熱的藥便好。”

長文暗自嘆一聲,領命離去。

晨光自窗紗透入藥局,在謝景明臉上投下交橫的菱格紋,明暗交雜,将他眼底情緒潛藏。

他的眸中人洛懷珠,用手指揩了一下端硯背後的清晰劃痕,撚了撚手指:“京中日日有怪事,今日倒是特別多。這殘缺硯臺的劃痕邊緣,竟還有細碎硯粉,沒被磨去。”

學子皆非蠢笨之人,轉念便想通了。

“這劃痕莫不是新近才有,并非硯臺自帶?”

纨绔郎君半點不慌,冷笑道:“誰知道會不會是你們今日新弄壞了,自己卻毫無察覺。若是如此,貴店着實不夠謹慎,保不準這東西好壞啊。”

洛懷珠垂眸一笑,手指劃過端硯細膩的背部:“那是自然有可能。不過我瞧這位郎君面生,半月以來,都未曾在太學附近見過,不知是哪裏人?”

“外地人。”纨绔郎君揚起下巴,“怎麽?你們京城的人,瞧不起我們外地來的人?”

洛懷珠嫣然一笑:“不敢,三娘也是外地而來,怎會有此想法。只不過我觀郎君左右手皆有繭子,繭子的位置都是指根之下,以及食指、中指之間,大拇指正中也略有一層淡黃薄繭。”

纨绔郎君縮了縮自己的手:“那又如何?”

洛懷珠笑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反倒是回頭朝其他學子行禮:“恕三娘冒昧,想要請前頭這幾位飽讀詩書的郎君将常常握筆的手舉到跟前來,讓三娘瞧一眼可好?”

前頭

幾位學子,都有些臉紅,不太好意思。

“此事事關三娘清白,還請出手相助。”洛懷珠又盈盈行一禮。

學子們趕緊伸出手,隔着虛空做了個托舉的動作。

“洛娘子不必多禮,我等願意幫忙。”

他們将右手舉出,讓洛懷珠細細看了幾眼。後頭瞧熱鬧的學子和百姓,也不由得舉起自己的手,看看有什麽蹊跷。

“多謝幾位郎君相助,三娘明白了。”洛懷珠朝他們含笑點頭,回首轉身,重新看向臉色有些不太好的纨绔郎君,“我觀幾位郎君手中繭子,都在食指、中指、大拇指相同一側,無名指背稍有薄繭。”

阿浮發出恍然大悟的長長“哦”聲:“我知道了,讀書人握筆的姿勢,決定了繭子長在哪裏!”

齊光瞧着自己的左手右手,眼神瞥向纨绔郎君:“這麽說,這位郎君手中薄繭,倒是有些像我們練武之人會長的繭子。”

纨绔郎君臉頰一抽,色厲內荏道:“我打小喜歡練武,讀書只是爹娘所迫不行?”

“哦?”洛懷珠将手中端硯交給阿浮,“這位郎君不愛讀書,卻願意耗費一百五十貫買一方端硯,倒也稀奇。”

她擡腳走到那簍銅板前:“前來京城定居時,三娘也曾打聽過內城東南的德道坊,那地繁華,一雕欄玉砌的宅子直要五千貫。”

“遠的不說,就說福田院救濟的糧食與銀錢,冬日也不過米二升,錢二十。一石米七十到八十文,一石米百升,便是算那二升米兩文錢。一位老者一日要花費二十二文,一年便要花費八千零三十文錢。③”

纨绔郎君眼神瞥過門外私語不息的學子,視線虛浮起來:“你說這些作甚。”

“沒什麽。”洛懷珠笑道,“只是好奇郎君不愛讀書,都能以足夠蓄養一位老人十八年多的錢買下一方硯臺,到底為何。”

纨绔郎君冷笑:“我樂意不行嗎?即便不愛讀書,附庸風雅,買點好東西充面子不行?”

“這位郎君坦率。”洛懷珠撚起兩枚錢,細細看了看,“不過遠道前來,攜帶銅板是否不方便了些?若是遇上劫匪,就不怕不好跑?”

誰家好人會上街背一簍銅板買東西。

阿浮反應過來,怒目瞪他:“你莫不是專門搬來這麽多銅板,讓張伯他們數得沒空注意你的小動作吧?”

“血口噴人!”纨绔郎君一拍歇息圈椅旁的桌案,震得茶盞哐啷,茶水泗流,“有什麽證據!”

洛懷珠将銅板丢下,含笑看他:“郎君沉靜,不亂陣腳,真是令三娘刮目相看。”

纨绔郎君從鼻子嗤笑:“你說這般多,不過是不想賠償吧?”他眼神浮起一抹別樣的光,笑道,“你若是願意好言相勸,再陪我上船游覽一下汴河的風光,我便将此事作罷,不追究。”

“你!”阿浮耐不住了。

洛懷珠擡起手,制止住她的沖動。

小娘子力氣離奇,一巴掌過去,對方說不準要骨裂,衆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好糾扯。

寬大的丁香色衣袖,從她手背滑落,露出半截在晨光中透白的皓腕。

墨綠手镯亦随之緩緩滑落,更是襯得那半截手腕似凝雪霜。

對面的纨绔郎君都被晃了一下眼。

洛懷珠重新垂下手時,那眼神還跟着往下落,盯着露出來的一點粉潤指尖看。

阿浮咬牙。

登徒子!

她将捏得咯咯作響的拳頭,鼓着臉頰往後背一放。

“這位郎君看來是不願輕易就此掀過此事。既然如此,也罷。”洛懷珠輕輕點了兩下頭,溫和的嗓音一變,冷下來,“齊光!”

齊光馬上一個側翻身,從案幾背後翻到前面來,朝纨绔郎君出手。

纨绔郎君背後的仆從還沒動,他自己就先出手接過齊光的招式,兩人你來我往打了起來。

門口一陣喧嘩,人群連連後退好幾步。

“将他的袖子舉起來,給大家看看。”洛懷珠站在原地不動,任憑兩人打鬥的拳風刮過來。

齊光高聲應道:“好咧!”

他改了招式,将拳變成爪,每一招都向着對方的手腕去,最終把對方的胳膊一扭,反手扣住舉起。

滿臉通紅的纨绔郎君脖子青筋暴起,似乎痛得不輕。

洛懷珠指着那落在光裏的一片袖子:“大家仔細看他袖子內側,有一片黑色的痕跡,恐怕就是将硯臺用袖子掩映,割裂了訛人。”

既明向前去,在他另一只袖子上摸索,最後找出來一片薄薄的刀刃,和硯臺上的劃痕一比對,果然契合。

刀刃上還有墨硯的墨粉呢。

識貨的讀書人仔細看看,就能知道同出一硯。

既明拿着刀刃特意走到門口,給其他踮腳望進來的學子看。

“這位郎君,你這下應該無話可說了吧?”齊光彎腰看着那張變成朱紅的臉。

洛懷珠朝阿浮使了個眼色:“找繩索将此人綁起來,送去京兆府。”

阿浮利落找來繩索,套到纨绔郎君頭上,齊光松了一只手,讓阿浮方便行事。

不料,此人逮住機會暴起,不知從懷裏抓了一把什麽,朝齊光和阿浮灑去。

兩人舉着袖子捂住口鼻,他便一溜往門口跑去。

洛懷珠追了兩步:“大家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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