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朝中措

第40章 朝中措

長文長武自謝景明背後出, 拿出繩子。

他們身手比李大頭等人麻利許多,三兩下就把意欲反抗的三人捆住,綁在板凳上。

班頭看到長文利落從門後搬出板凳, 拿出麻繩, 膝蓋都軟了。

李大頭他們不服,還張嘴嚷嚷:“放開我, 你無權處置我, 我是李都督的人。”

班頭心中咯噔,下意識咽一口唾沫。

完了完了, 這下李都督是絕不會救他們幾個了。

謝景明嗤笑一聲, 冷眸吩咐:“長文,塞住他的嘴巴。”

長文尋來布條, 塞滿綁住。

打王鞭名字雖帶鞭,卻是金锏,敲下去能讓人骨頭斷裂。

那一聲聲骨折的脆響, 連帶着皮開肉綻的悶響,聽得人心裏發沉、冷森。

站在旁邊的衙役,已是冷汗涔涔, 雙腿直打哆嗦。

他們垂着眸子,完全不敢看,可架不住血肉飛濺到鞋頭上, 仿佛開水一樣, 燙得腳都要掉皮了似的。

有人膽小,已吓得昏過去,生怕下一個要處置的便是自己。

李定州聞訊而來:“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不知他們哪裏得罪了謝侍郎,我替他們告罪便是, 何必如此。”

他一來,就将此事丢到謝景明頭上。

只不過。

謝景明不屑玩弄心眼,并非不會,只是鮮用。

他将方才細數的罪狀冷聲講了一遍,又微俯身靠在李定州耳邊:“此二人方才還在攀咬李都督,言道所為都是都督指使。”

“胡說!”李定州反駁道,“豎子!竟瞞着本都督做出這等禍民之事,還企圖反咬一口,謝侍郎打得好,替我營州除了禍害!”

謝景明眸色更冷,垂眸間卻換上另一種顏色。

“李都督不必有無所謂的擔心,謝某不怕一世罵名,所做一切不過為了在史書留下一筆,換千秋百代之擁戴。”他放低嗓音,緩緩說道,“礙我變法者,才是我的敵人。”

他說完,直起身,看向長文。

長文已一身血,捧着打王鞭道:“禀侍郎,三人已氣絕。”

血水和碎肉從他手上、打王鞭上,滴滴答答落一地,稠得像泥潭渾水。

李定州驚疑不定,打量着謝景明落在晨光中,線條越發柔和的側顏,心中念頭百轉。

謝景明輕輕“嗯”了一聲,仿佛方才所殺不過三只雞犬,并非人一般。

趙刺史在其背後扶着門框,勉強站穩,心道,果然是京師有名的酷吏,這般行徑,心中竟也毫無波瀾。

他們危矣!

謝景明将眼神轉向一旁強自站定的衙役:“諸位,将昨日之事說說,都完成得如何了?”

衙役們都行長揖,恨不得将頭貼到膝蓋上,以顯示自己的謙卑:“侍郎饒命!”

“諸位昨日不曾前去災地?”

班頭趕忙道:“去了去了,大夥都去了!”

“那是不曾檢查重點河段、堤防、山洪災害頻發地區、被淹沒村莊等地?”

班頭搖頭:“不不不,都辦了。”

盡管當時抱怨,可也磨蹭着完成了所有事。

畢竟昨日可是點了負責人的,誰也不想背上事兒。

李大頭那幾個與他們這些人不同,自家妹妹姊姊搭上李都督,平日活兒都是推給他們幹,狗仗人勢得很。

“既是如此,諸位何必求饒命。”謝景明朝後伸手,垂眸看班頭,“衙役之中,可有識字之人?”

長武将懷中紙張遞到他手上。

班頭趕緊道:“有!基本都認得,只有幾個白丁。”

謝景明便将他之前考察過,整理出來的治水概要,交給班頭:“缺堤處有兩地,根源在上,我來監督,剩下的地方,便根據這上面的要求整改,可能辦到?”

“一定!”班頭拍着胸口保證,“弟兄們腦子差點兒,照辦的體力活絕對沒問題,侍郎可以放心。”

謝景明輕笑一聲,又遞了個眼神給長武。

長武從懷中掏出一貫錢,丢給班頭:“諸位辛苦了,事情若是辦好,另有獎賞。”

班頭和身後衙役對視一眼,喜道:“多謝侍郎,肯定辦好!”

謝景明“嗯”一聲,道:“工部白公與赈災車馬或是明日,或是後日便會到來,做好水毀工事修複。諸位可安民心,防止亂事。”

“是。”

這一聲,衙役們喊得格外用力。

謝景明橫手在腹,如玉樹直立臺階正中,日光流瀉周轉其身,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他放眼眺望,明淨的天空下,山峰嵯峨險峻。

*

京師。

詩社小院。

洛懷珠站在廊下,望着連排屋檐盡頭,那連綿環繞的黛藍群山。

詩社全員一十八人具在,正傳閱《營州水利論》,以詩寫實的那幾位看得滿臉泛起紅暈,興奮不已,似是恨不得馬上尋來此人,加入他們詩社。

相比之下,頭一個看完的傅仁瑞,顯得冷靜許多。

他問背轉身的洛懷珠:“三娘什麽看法?”

廊外園景蕭瑟,只得寒梅兩三株,如今都謝了,剩下虬結枝幹。

唯有白牆與澄清天幕相照應,将廊柱一側站立的修長玉影照得徹亮。

洛懷珠側轉身,天光灑落玉白金線繡的花籠裙,泛起一片細細碎碎的金光,将朱紅的白鳥繡樣披帛照亮。

花籠裙下罩着的石榴裙,更是将她玉白的臉,映出一片粉潤,好看得不似真人。

她垂眸輕笑:“六郎覺得如何?”

傅仁瑞如實點評:“文辭不佳,言語拙實。然,其有江海之志,紮土之根,必成大器。”

張樞密使的小孫女張容芳也已看完。

她點頭:“我亦贊同六郎所言,此子堪當大任也!”

“文章所言固然好。”洛懷珠走到近前,一同坐下,“只是營州一事,正處怪雨盲風之中,即便我們收下,也不宜在事情未曾明朗之前發出。”

否則,帝王必定驚怒。

如今已不是先帝在位時侯,可暢所欲言之世道。

“多事之秋,的确愁人。”張容芳扭頭看向洛懷珠,“不過稿子可留下,看稍後态勢再言其他。”

這樣于民生有益處的實用文章,若是不留下,總覺得有些可惜。

傅仁瑞斂眸沉思片刻:“不知這位仁兄,是否願意删改一下文章,只留下治水抗災一段。”

若是如此,正逢朝廷需要,以之獻策,未嘗不可。

可今上要面子,如此改過也有險處,除非送工部一個人情,讓工部向聖上提議。

“也好。”洛懷珠看向其他人,将傳閱完的稿子收回,“我去求雲舒郡主幫個忙,找到此人。”

此人投稿時,只留下文章,并無聯絡方式。

然而對方用了軍中特用的黃麻紙,這種紙早在三年前,唐匡民已禁止民間使用,京師之中,除去軍營、兵房、兵部這些地方,連翰林院都不再使用。

張容芳握住她的手:“你要找雲舒郡主幫忙?”

雖有傳言,雲舒郡主已對她刮目相看,言道不會再找麻煩,可前些日子,他們去沈府趕赴喜宴,對方可是挂着刀,直接冷臉将禮盒壓在門口,說“特來賀喜”。

“放心。”洛懷珠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輕拿開,“郡主是巾帼英雄,不會耽于情愛,難以自拔。她是個灑脫的女子,說不計較,必定是不計較。”

盡管她這樣說,張容芳依舊擔心。

“要不,我陪你去?”

她爺爺雖然是和稀泥高手,從不表露主見,可好歹是雲舒郡主上峰,不至于對她如何。

三娘自己前去,她怕對方刻意為難。

洛懷珠含笑拒絕,乘車而去。

雲舒郡主又到了雷打不動去軍營練武的時辰,此乃先帝在位時的承諾,唐匡民不好廢掉,只得每次派心腹內侍随同前往,美其名曰“照顧”。

洛懷珠便将車架停在牛行街一角,靜靜候着對方到來。

靜等一陣,阿浮喊她:“娘子,郡主來了。”

洛懷珠挑開窗紗往外看,見雲舒郡主一身丁香色圓領袍,緩馬而來。

她趕忙下車,隔着街巷朝她行禮。

雲舒郡主眼神後瞥,看向洛懷珠道:“是你?”

“正是三娘。”

“有事?”

“嗯。”洛懷珠朝她露出個端莊溫柔笑容,“有事想請郡主幫忙。”

雲舒郡主下馬牽繩,丢給身後內侍,握着馬鞭走向洛懷珠。

“你倒是不怕我。”

洛懷珠依舊笑看她:“郡主豪傑,有甚可怕之處?”

雲舒郡主背着手,哼笑一聲:“說吧,什麽事情。”

洛懷珠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她:“勞煩郡主幫忙找到此人。”

雲舒郡主展開黃麻紙看,上面寫的是水治輔戰之概要,無一不說到她心坎上去。

少年時,她們在東郊劃地壘沙盤論戰,各執兩方陣營比劃,只要謝景明那厮不插手,她們基本是輸贏難判。

水治輔戰,曾經也是她們論過的一項。

她将黃麻紙合上:“小事。你只為此事而來?”

“那倒不是。”洛懷珠抿着唇,看着她笑,似是不好意思。

雲舒郡主被她如今截然不同的模樣酸倒,忍不住道:“磨叽什麽,有話直說。”

“三娘鬥膽。”洛懷珠先行禮,才說事兒,“想請郡主幫郎君謀一個閑散差事。”

雲舒郡主蹙眉:“沈大郎讓你來的?”

洛懷珠搖頭,頭上金簪流蘇微動,攪着西天斜陽灑下的金光。

“不,他還不知曉此事,可我會規勸他應下。”

雲舒郡主嗤笑:“你倒是為他計長遠。行,我瞧瞧有什麽不重要的地方,能讓這位富貴郎君盡量不虛度時日,又累不垮。”

“那便多謝郡主了。”洛懷珠又行一禮,與她道別。

她背後的內侍雖一言不發,然則步步緊随,猶如一道黑影。

目送人進入軍營,洛懷珠才轉身上馬。

一轉身,便看見一顆馬頭從背後小巷緩緩顯露,帶出一道暗紋皂衣身影。

銀色的仙鶴祥雲紋,在暗巷之中流轉着陰晦的光。

洛懷珠擡眼看去,對上沈昌隐在昏暗陰影之中,藏匿探究的眼眸。

“三娘來此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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