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思遠人
第52章 思遠人
洛懷珠再次醒來, 是在一個山洞裏。
耳邊能聽到暴雨嘩嘩,卻沒聽到風聲,此外還有火燒起來的焦味。
她轉動腦袋, 看向山洞外側, 卻瞥見鬥篷人背對她蹲着,手裏拿了匕首, 朝躺在地上的齊光、既明伸出。
顧不上手臂還有傷, 更加顧不上細細思索,觀察四周。
洛懷珠騰起的瞬間把衣裙掀起, 掏出綁在腿上帶子的薄刃, 左手壓住對方肩膀,右手橫在對方脖頸上。
“別動。”
她出聲的瞬間, 感覺手下鼓起的肌肉,緊繃起來。
或許對方沒想到,她一個仿佛死了一樣虛弱的人, 居然還有力氣起來。
“放下你手中的匕首。”
她掃過山洞:“阿浮呢?你把她怎麽了,她人在何處?”
手下的鬥篷人似乎想要轉頭。
洛懷珠死死壓住對方肩膀,怕對方瞧見自己虛弱的模樣, 心裏安定下來,那就完蛋了。
“別亂動。”她把薄刃往對方脖子一送,割破表皮威懾對方。
有些溫熱的血, 順着薄刃流到她手上。
“啪啪——”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 對方一腳踩中水窪,水珠四濺的景象。
洛懷珠眼神一凜,手上一用力, 想要速戰速決。
若是來人為此人同伴,那她和齊光、既明, 可就沒命了。
鬥篷人似乎察覺到她的意圖,捏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齊光的方向一甩,自己旋身避開,進入山洞內。
洛懷珠半跪着,撐着左手落地,總覺得對方力度輕柔了些,有些不太對勁兒。
可這種緊急的時刻,輪不到她多想。
她只能無視手臂的傷,蹬腳拍地面借力,朝着鬥篷人沖過去。
呼——
鬥篷翻起來的風,将洛懷珠視線遮蓋住。
山洞內火苗晃動搖曳,噼啪響起來。
虛影在牆上浮動,可見兩人眨眼間就已經過了六七招。
鬥篷人臉上還蒙着一層布,只剩下兩只眼睛上的洞,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連十根手指頭都沒忘戴上手衣,一絲一毫也不洩露。
這般謹慎,倒是像沈昌慣來作風。
耳聽山洞外腳步聲越來越近,洛懷珠蹙了一下眉頭。
好熟悉。
她邊和鬥篷人纏鬥,邊抽空打量山洞。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剛才躺的地方,有一件厚實的圓領袍子,原本應該是蓋在她身上的,再看對面鬥篷人,鬥篷裏只剩下一身雪白中衣。
洛懷珠手下不停,疑惑喊了句:“銀面?”
對方動作一頓,停在原地,任由她手中的利刃,再次停在咽喉處。
此時,阿浮已經抱着柴火和打來的兩只野雞,停在山洞口。
“娘子?”
柴禾被阿浮“啪”一下,丢在火堆一側。
她快步跑到洛懷珠旁邊去,停下腳步,打量着對面鬥篷人。
“他對娘子下手了?”
阿浮的語氣,仿佛洛懷珠應一聲“是”,她就會馬上把對方的頭錘爆。
洛懷珠和銀面同時搖頭:“沒有,是我誤會他了,以為沈昌派人來謀害齊光和既明。”
她将手中薄刃收起來,抱拳道:“對不住,是我誤會你了,你剛才拿匕首,是想要替齊光、既明剜掉身上箭簇吧。”
齊光左臂中了一箭,既明右腿中了一箭,傷口衣服都被扯開,露出傷口,旁邊還擺着瓷白的藥瓶。
阿浮這才吐出一口濁氣,放下心來。
她差點兒以為,這個救她們出來,還回頭撈齊光、既明的人,都是在做戲呢。
銀面把自己頭上罩着的黑布摘下來,露出自己的銀質昆侖奴面具。
他伸手指了指掉在地上的匕首,又指了指齊光、既明。
洛懷珠趕緊拉着阿浮讓開路,讓他繼續救人。
銀面蹲下,拿走匕首和其中一瓶藥,指了指她手臂上滲出血的白布,把藥遞給阿浮,自己出去外面接雨水把匕首洗幹淨,再擦幹。
他從自己的衣擺處撕下幾條長條,遞了一條給阿浮,讓她給洛懷珠換過手臂的綁帶。
對方手擡起來時,鬥篷往外翻了一點,露出少了一大截衣擺的雪白中衣,以及一截精瘦鼓起的肌肉。
洛懷珠倒也不是貪戀男色,只是對方左側自腰間往腹溝,沒入褲腰帶一段,有一條又長又深的刀痕,實在顯眼。
她這才多看了幾眼。
銀面還挺害羞的,自己捂着鬥篷,轉了過去。
等到手上換過藥物,洛懷珠坐到火堆邊,和阿浮一起,按住昏迷的齊光、既明,讓銀面将箭頭挖出來,上藥綁好傷口。
她站在洞口洗幹淨手上血污,回頭拿了稻草堆上的圓領袍子,還給銀面。
“我不冷,你穿回去。”
銀面猶豫看着她慘白的臉。
“我烤火就行。”她坐下,特意背對他,“快穿上,別冷着。”
銀面愣愣接過,把鬥篷脫下,重新穿回袍子。
至于那略顯單薄的鬥篷,則是被他披到了洛懷珠身上。
他無法說話,便比劃着手勢,指了指她手臂上的傷口,又抱着自己的兩條胳膊,抖了抖。
洛懷珠被他抖的動作逗笑。
銀面手都局促得不知道往哪裏放。
“抱歉。”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笑了,“我不是要笑話你的意思,只是……”她也解釋不出來為什麽,只好說,“謝謝你的關心,我領了。”
洛懷珠攏緊身上鬥篷,用樹枝把沾血的繃帶燒了。
“對了。”她提起正經事,“我們離開城隍廟多久了,沈昌的人死傷多少,逃走多少?”
阿浮只知道:“我們離開也有小半個時辰了,這裏離城隍廟不遠,其實再走半個時辰,可以到牛行街。”
牛行街有軍營在,沈昌必定不敢亂來。
要不是他們五人裏,三個都傷了,不趕緊處理傷口不行,其實一口氣去到軍營,最是安全。
至于沈昌的人死傷多少,阿浮還真沒注意。
她看到自家懷珠阿姊滿身血倒下,又見齊光、既明中箭,都快要吓死了。
銀面記得。
他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洛懷珠的衣袖輕輕拽了一下就放開。
洛懷珠轉頭,就見他折棍子,在地上擺出當時倒在地上的人數量。
城隍廟死了六個黑衣人,外頭林子死了十二人,跑了的兩個,恐怕是弓箭手。
不過不要緊,二人都沒見到洛懷珠出手。
“二十個暗衛。”洛懷珠輕笑一聲,又問,“他們……和你一樣情況嗎?”
都是不會說話不識字的白丁?
銀面點頭。
沈昌手底下有三股力量。一是他靠着一張假面,在朝廷當中的人脈;二是一群為他跑生意的亡命之徒;三便是這群啞巴暗衛。
其中,朝廷人脈最不牢固,那些忠義的都被他霍霍了,剩下都是奸詐之輩,只會在對方最需要的時候,快速抽身離開,約等于沒用。
暗衛剩有兩百來人,精幹只有六人,洛懷珠一下便折了對方十八個,其中兩個還是精幹,沈昌怕是要恨她入骨。
洛懷珠看着銀面擺出來的棍子,撐着手,彈跳手指。
眼裏多多少少,沾上一些不懷好意。
她語氣虛弱卻舒緩:“這樣啊——”
*
沈宅。
閉眼坐在四出頭官帽椅上的沈昌,沒等來追殺洛懷珠兩個暗衛的音信,卻等來了查探小報出處暗衛的音信。
暗衛将自己一路所查,全部畫出來,讓沈昌問話。
沈昌死死握着那些畫紙,臉上顯出猙獰顏色,壓着聲音,彎腰吼跪在地上的暗衛:“找不到來路?一張民間小報而已,怎麽會找不到來路!”
暗衛口啞,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
他們只能把另一條膝蓋也跪下,頂着手背磕頭,一動不動。
沈昌怒火中燒,眼中的火焰比火盆裏的還要更加旺盛。
鼻子翕動,透露了主人并不冷靜的內心。
“這個世道沒有什麽東西,是找不到出處的,它又不是從陰冥到來,更不可能從天降下!”他把畫紙捏成團,擡腳踹翻暗衛,卻被自己弄了個踉跄,倒在椅子裏。
咯吱——
椅子劃着地面,發出一聲哀鳴。
沈昌把紙團丢進火裏:“查!繼續查!給我盯緊惠民書坊、墨德馨香和輕翰煙華。”
這幾個地方,絕對和林韞有莫大的關系。
絕對!!
暗衛忙不疊退下,重新融進黑夜的雨裏。
沈昌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喝了一盞茶穩定心緒,才朝着外面大堂走去。
他要親眼看着,洛懷珠的屍首被人擡回來。
轟隆——
下了整日暴雨的天,終于發出第一聲并不算大的悶響。
沈昌坐定在大堂中央,身側點起落地檀木燈,雨霧自庭院林木生,帶着濕潤的水汽,攀上細紗燈罩。
光,模糊了。
他落在暗影中的半張臉,愈發顯得鬼魅難辯。
管家垂手立在一側,大氣也不敢出。
“三娘還沒回來?”
沈昌盯着庭院裏被雨打得歪斜消瘦的暗淡花葉,擱在桌上的手,輕輕點了點。
管家差點兒給他吓得跪下。
便在此時,一道薄弱如飄渺水霧,一吹就散的氣息,在漆黑雨夜中響起。
“阿舅找我?”
咔——
天邊驚雷閃現,亮出洛懷珠撐着素傘的蒼白影子。
白衣黑發,随飄散雨霧拂動。
驚雷乍白一線,落在那雙漆黑透亮的眼眸中,卻無光澤流轉,死沉沉似一潭廢棄舊水。
宛若索命厲鬼兀立。
管家慘叫一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