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在多年後,數次回憶起與夏未至的初見,陳嘉珏想用一句話來形容——

那是驚天動地、地動山搖的一秒,也是那一秒,惡魔似的感情已經在他心裏埋下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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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珏在大廳坐了會兒,期間前臺服務員來問他是否需要什麽。

陳嘉珏搖頭,服務員再沒上來。在這裏工作的人對于品牌和高定都有辨識度,一看陳嘉珏身上的西裝是高定,也不來再讨嫌。

期間,有人從包廂裏出來,緊跟着服務員的“歡迎下次再來,祝您生活愉快”。

陳嘉珏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十一點五十分。

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讓陳嘉珏感覺異常疲憊,也讓他越來越懷疑那一眼真的是憑空想象。

陳嘉珏不想再麻煩司機,因為太晚了。于是他給林北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車在這裏。

林北常來這個會所,和陳嘉珏搭夥之前,他父母還能約束他。公司走入正軌後,連父母也不能用錢約束他了。為了方便,他在這邊停了幾輛車,鑰匙寄存在前臺。

第一個電話林北還沒接到,陳嘉珏又撥了第二個。

在即将挂斷之前,電話被人接了。

“——嘉珏?”那邊的音樂和交談聲近乎蓋過了林北的聲音,陳嘉珏把電話拿遠了一點,擡手動了一下右耳,又把電話拉回來,問:“你在這兒還停着車了嗎?”

“——什麽?”

陳嘉珏直接把電話挂了,改道去了微信,給他去了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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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手揉捏了一下右耳。

剛才聲音太大,陳嘉珏的耳朵有些接受不了。

手機還未自動熄屏,林北的消息就來了,發來了一串車牌號。

陳嘉珏起身,去前臺報了車牌號,拿到了鑰匙。

他低聲跟服務員說了句謝謝。

服務員微笑着說不客氣,祝您夜晚愉快。

陳嘉珏走出會所,門口的燈光在地面上投射出五彩斑斓得有些奢靡的景象。

門口服務員又說了一遍祝您夜晚愉快,陳嘉珏随意地望了一眼,就再也收不回來。

夏未至一身西裝,格外挺括,側着臉對服務員說了句謝謝,随後正過來臉,往外面走。

陳嘉珏小指勾着一串車鑰匙,唇角微微抿起,他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着夏未至走過來。

就好像夏未至是為他而來。

陳嘉珏往旁邊退了退,夏未至走了出來,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不知道是給誰打了電話,又得到了什麽樣的回答,夏未至的眉頭皺了起來,臉色也白了兩分。

夏未至往前走了幾步,用手扶住了路燈,找到了支撐點,他伏低身子,似乎是想吐。

陳嘉珏立刻上前,一只手抓住夏未至的胳膊,問:“你還好嗎?”

夏未至什麽也沒吐出來,聽見詢問,倒是擡頭看了過來。陳嘉珏看見,他的嘴唇極致蒼白,還有些幹裂。

夏未至眉頭松動,用疑問且不确定的語氣問:“陳嘉珏?”

陳嘉珏用了很大的氣力才不讓自己的喜悅和慶幸洩露出來,他平靜地點頭,說:“是我。”

“——要送你去醫院嗎?”

“不……”夏未至剛發出聲音,嘔吐的欲望又占據了主導,這一次他吐了出來,不過全是液體,散發着濃郁的酒味,很不好聞。夏未至眉頭又皺了起來。

陳嘉珏眉頭沒皺,只加重了抓着他胳膊的力氣,帶了幾分不容置疑——

“我送你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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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至沒想到和老同學見面會是在這麽狼狽的情況下。

陳嘉珏直接帶着人去了急診,抓着夏未至胳膊的力道一直沒松,在聽到醫生說胃病、少喝酒這樣的字眼時,胳膊上的力道明顯更重了。

夏未至動作很小地動了一下,他以為陳嘉珏不會意識到,沒想到陳嘉珏直接松開了他的胳膊。

三十來歲的女醫生看着他們的小動作,只笑了笑,開好單子,把單子給了陳嘉珏,說:“去找護士輸液吧。”

陳嘉珏說了句謝謝,然後起身,看了一眼夏未至,問:“還需要扶着你嗎?”

夏未至搖了下頭,陳嘉珏略一颔首,率先往門外走,就那幾步,陳嘉珏還在看單子。

夏未至對着醫生說了句謝謝,也跟着出去了。

從接手公司後,到現在才三個月時間,夏未至已經數不清他去了多少場酒局,又穿着西裝說了多少阿谀奉承的話。

夏未至曾認為他的富裕生活是輕而易舉得來的,只有在父親倒下後,公司出現危機,他才意識到,一切的安定都是那麽難得。

胃部還有着輕微的痛覺,陳嘉珏靠在門外的牆壁上等他,看見人出來,正直了身體。

夏未至不知道陳嘉珏是什麽時候找到護士要了間單人病房。輸上液後,夏未至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陳嘉珏,他從手邊拿了本雜志,正翻着。

可夏未至不知道,就在他看過來的前一秒,陳嘉珏剛剛把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收回去。

護士走後,房間裏只剩下兩人。

夏未至已經把西裝脫下,換成了寬松舒适的病號服,因為他實在不适應也不喜歡穿着西裝。所以他向護士主動請纓要換上病號服。

夏未至覺得今晚麻煩了陳嘉珏很多,于是說:“陳嘉珏。”

那人從雜志裏擡頭,看了過來。

其實陳嘉珏根本沒有看進去雜志。

“——謝謝你。”

“嗯,不客氣。”

“……我加上你微信吧,把醫藥費轉給你。”

陳嘉珏說:“不用。”

夏未至一時間有些無措,他正想怎麽才能讓氣氛不那麽尴尬。

畢竟在高中時,夏未至和陳嘉珏不熟。陳嘉珏總是獨來獨往,即使有學習好這個光環的加持,依舊令人望而生畏。

可下一秒,陳嘉珏又打開微信,說:“我掃你。”

夏未至才意識到——原來陳嘉珏說的不用是——不用轉醫藥費。

陳嘉珏走到床邊。

夏未至用右手在輸液,他的手機就在右邊的小桌子上,很不方便拿。

夏未至看了一眼陳嘉珏,又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剛想開口。

陳嘉珏就已經繞到了右邊,拿了手機,放在陳嘉珏面前。

夏未至笑了下,說:“謝謝。”

陳嘉珏說:“不客氣。”

夏未至指紋解了鎖,陳嘉珏趕緊移開視線。直到夏未至把二維碼調出來,陳嘉珏掃上,把人添加到通訊錄。

單人病房有兩間屋子,夏未至說:“你要不要去休息會兒,今晚太麻煩你了。”

陳嘉珏先應了聲好,然後直直地看着夏未至說:“不麻煩。”

夏未至被陳嘉珏的視線看得很不自在,他想要說點什麽。

陳嘉珏卻說:“那我去休息會兒。”

夏未至說:“好。”

門一開一合。

夏未至完全放松下來,慢慢地,睡意追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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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珏用手機定了個三十分鐘的鬧鐘,調成了振動,因為怕吵到一牆之隔的夏未至。

他一出去,看了眼輸液瓶,果然快到底了。

陳嘉珏輕手輕腳地過去,把輸液瓶換了。

随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夏未至。

房間裏的燈被關了,窗簾沒有緊拉,今夜月亮極好,陳嘉珏就借着微薄的月亮,靜靜地看着夏未至。

他睡相很好,紮着針的右手放在被子外面。

夏未至與高中時幾乎沒有變化。

陳嘉珏以為,這麽多年,很多人都會在他的記憶裏慢慢褪色,可偏偏夏未至沒有。

關于夏未至的一切記憶都像吉片光羽,被陳嘉珏永遠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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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至很久沒有睡得這麽沉了,他睜開眼睛時,還很茫然。

窗簾被人拉得很緊,一絲光也進不來,夏未至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夏未至輕輕一動,右手上毫無牽制,他眨了下眼,關于昨晚的記憶才慢慢回籠。

“——醒了?”

低低的聲音響起。

夏未至往沙發那兒看了一眼,陳嘉珏已經坐了起來,起身走到窗邊,又看了眼夏未至。

夏未至趕緊說:“拉開吧。”

陳嘉珏才拉開。

陽光争先恐後地闖了進來,夏未至下意識眯了眯眼睛,适應後,他看向陳嘉珏。

男人臉上的疲憊感很重。

身上的西裝換了下來,換成了一身休閑裝。

夏未至皺了下眉,他也不傻。

很快就想到了陳嘉珏幾乎一夜未睡為他守着輸液,最後還去叫了護士,給他拔針。

只在狹小的沙發上擠着眯了一會兒。

夏未至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九點多了。

他掀開被子,動作有些慌亂。

“——怎麽了?”

夏未至語速很快:“十點半有個會。”

陳嘉珏點了下頭,說:“那你先收拾,我送你過去。”

說完,陳嘉珏就起身走了出去。

夏未至其實想說——不用出去,都是男的,出去這不顯得他很矯情嗎。

夏未至洗漱完後,從衣架上剛拿起自己的衣服就聞見了煙酒味,他忍不住皺眉側了側臉,很是嫌棄。

敲門聲适時地響起。

“給你拿了身新的衣服,我放在門把上,你自己拿。”

又是一陣逐漸遠離的腳步聲,等聽不見時,夏未至開了門,把門把上拿了袋子。

袋子裏放着兩身名牌衣服,一身是休閑裝,一身是西裝。

夏未至驚嘆于陳嘉珏的細心和周到,他拿着休閑裝穿上。

和昨晚一樣,陳嘉珏靠在門外的牆壁上等他。

見他穿了一身休閑裝,倒是極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睛快速在他身上掃視一圈。

衣服的尺碼是陳嘉珏按着高中時他的尺碼買的,沒想到讓現在的他穿起來還有點大。

陳嘉珏得出結論——夏未至瘦了。

“走吧。”

“嗯,”陳嘉珏把手裏捧着的粥給他,“喝點粥。”

高中時,夏未至和陳嘉珏接觸不多,沒想到他竟然是個這麽細心的人。

他把衣服的袋子挂在手腕上,上衣的袖子有些長,夏未至把袖子挽了起來。

陳嘉珏在他細白的手腕上掃過一眼。

夏未至說了句謝謝,接過粥,說:“回頭你方便的話,我請你吃飯。”

陳嘉珏側頭看了他一眼,腳步卻未停。

夏未至咬着吸管,眼睛像寶石一樣在閃爍。

陳嘉珏正回臉,腳步如常,喉結上下微微滾動,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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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車,陳嘉珏問夏未至地址。

夏未至說:“江城大學。”

陳嘉珏發動車子,像是實在忍不住,嘴唇抿緊又松開,松開又抿緊,問:“你在江大工作?”

“是,”夏未至解釋說,“從國外回來後就進了江大當老師,最近我爸的公司出了點問題,偶爾去幫下忙。”

陳嘉珏沉默了會兒,又問:“你大學在國外讀的?沒有去清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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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珏嘴裏的清大是離江城幾千裏之外的清城,是國內最好的理科學校,尤其是它的生物學。

高中時,夏未至生物很好,在江城實驗中學裏面也是數一數二的。但其他科就不太好,于是夏未至在高二時就決定走生物競賽。

也是高二時,夏未至去了競賽班,和陳嘉珏不在一個班了。

當時也有老師來找陳嘉珏讓他也去參加競賽,但參加競賽需要自費報名費和住宿費等亂七八糟的費用,陳嘉珏就放棄了。

後來,高三偶然一次去辦公室,陳嘉珏聽競賽班的老師樂呵呵地說:“夏未至拿了生物競賽特等獎。”

陳嘉珏把試卷放在數學老師桌子上。

特等獎啊。

數學老師把卷子往下壓了壓,說:“如果順利的話,能直接進清大了吧。”

從辦公室出來後,陳嘉珏是三班的,往左邊走,競賽班在右邊。

陳嘉珏往右邊走,在裝作無意間路過競賽班,透過窗戶往裏面看。

卻沒有看到夏未至的身影。

他連一句恭喜也說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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