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如果能為夏未至做一些事情。

陳嘉珏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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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嘉珏的印象裏,醫院的人從來沒少過。初中時奶奶重病,陳嘉珏無數次往返醫院,在無數個節點,從來沒見到過人少的醫院。

這次也一樣。

陳嘉珏約的醫生是他最開始耳朵受傷時為他接診的孟醫生。

孟醫生從他手裏接過剛拿到手的聽力檢查報告,幾秒後,眉頭又皺起來,問:“你最近是不是沒好好休息?喝酒了?”

陳嘉珏最近都睡得很不好,昨天回國後,只有下午睡了幾個小時,晚上幾乎一夜未睡,只要一閉上眼就是夏未至的模樣,好像是一場亵渎。

“最近睡得不太好,”陳嘉珏頓了頓,說,“昨晚不小心喝了杯酒。”

孟醫生嘆了口氣,心裏還是心疼這孩子。看了這麽多年病了,自诩也是什麽人都見過了。可陳嘉珏的身世依舊讓孟醫生感覺唏噓,那麽點個人,現在都能穿着西裝正正經經地說着體面話。

孟醫生語氣軟了下去,“我給你開點藥,按時喝。要好好休息,注意飲食。”

孟醫生看着電腦,鼠标動着,說:“工作也要注意身體啊。”

陳嘉珏點頭,孟醫生又說:“睡不好的話,你去中醫科看看?你還年輕,喝西藥容易産生依賴,中醫能治根。”

“嗯,”陳嘉珏拿上就診卡,說,“最近在為工作煩心才睡不好,過兩天就好了。”

“行,”孟醫生說,“一周後再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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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珏笑了下,“好。”

他走到門口,手還沒搭上門把,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差點撞到陳嘉珏。

不過推門的人也沒注意到,來人是個護士,語速很快,“孟醫生,你知道心外劉主任去哪兒了嗎?有個會診叫他。”

“不知道,”孟醫生問,“哪個病人啊?”

“夏源集團的董事長,在這兒住了倆月,昨晚病情突然惡化了,正商量後續救治方案呢。行了,我得趕緊去找劉主任了。”

孟醫生說:“行,我再幫你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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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大學有規定,不管是什麽原因老師都不能在課上接撥電話。

今天夏未至是下午的一節大課,要下課時,夏未至瞥見了手機來電,迫于規定,沒接。

下課後,有學生來問問題,解答完同學的疑惑後,夏未至才拿起手機,撥了電話回去。

護士小姐的聲音很好聽,說出的話卻讓夏未至感覺恐懼。

“夏先生,您父親的病情惡化了,您盡快來一趟醫院吧,醫生需要跟您商量一下後續治療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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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把新鮮出爐的報告單給他看,專業術語和通俗話交替着,為夏未至講述父親的病情。

夏未至是學生物的,生物和醫學總有相通之處,他很清楚地就能明白醫生的意思。

屋子裏有地暖,夏未至穿得也不薄,此刻卻覺得如墜冰窟。

醫生的話好像是從外太空來的,格外遙遠。

——“經過我們的會診,一致認為需要做一次手術。但因為病人的病竈是在腦子最深處,風險很大術後并發症也不确定。你好好考慮一下。”

夏未至的父母感情很好,但母親在生下夏未至後的第十二個小時便去世了。父親并未再娶,而是把三分之二的心思放在了夏未至身上,似乎是想連同母親那份一起彌補,另外的三分之一放在了公司。

在夏未至的印象裏,父親一直是個溫和不失嚴肅的人,但在幾個月前收到崔成的消息,看到安靜躺在病床上、身上連着許多儀器的父親時,一切都變了。

他努力地學着父親的樣子處理一切,盡他所能地讓一切恢複正軌。

然而父親卻回不到正軌。

夏未至沒有兄弟姐妹,連商量和訴苦的人都不知道找誰。

他孤立無援、束手無策。

醫生說希望夏未至能盡快做出決定,別耽誤病情。

于是在第二天,夏未至便走入醫生的辦公室,将決定告訴他。

醫生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說:“一個腦科很有名的專家會在明天來醫院進行交流,你父親的病歷我已經給發過去了,手術會由專家來主刀。”

醫生像是如釋重負,在為他不用主刀這個格外複雜且持久的手術而感到輕松,他由衷感嘆:“夏先生,您和您父親運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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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夏未至第二次等在手術室門口,等的卻是同一個人。

在國外的那幾年,夏未至鮮少回國,一年最多回來三次。所以他對父親衰老的速度一直沒有概念,只是覺得每一面再見時,都會有點變化,但變化過于細微,容易忽視。

直到回國後,經歷這件事,他才對父親的衰老有了概念。

夏未至幾乎坐立難安,他坐一會兒就要站起來來回踱步,走幾步又坐下。

家屬等候區有幾排椅子,夏未至在第一排的椅子。陳嘉珏穿着一身黑坐在最後一排,還帶了個口罩,眼睛看着夏未至,視線跟随着他的起伏而變化。

手術進行到第六個小時,陳嘉珏視野裏出現了一個很意外的人。

女人穿着白大褂,停在夏未至身旁。因為離得遠,陳嘉珏看不清臉,只能看見,女人的身高到夏未至下巴那裏,很合适的身高差,嘴巴似乎是在張合,又伸手輕輕拍了拍夏未至的手臂,像是在安撫。

陳嘉珏的眼睛終于不在夏未至身上了,他低下眼睛,看着地面,很輕地抿着唇角。

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可是他知道,那個人有可能是夏未至的女朋友,或者說是未來的女朋友。

反正,是比陳嘉珏更能站在他身邊的人。

陳嘉珏突然有了要離開的念頭,可他依舊放心不下,憂慮着夏未至的憂慮。

天色變暗時,夏未至的父親終于被推了出來。

夏未至和那個女人一起上前,醫生說了幾句話,最後總結說:“手術很順利。”

陳嘉珏便起身離開,經過手術室門口,他離夏未至一米多一點的距離,聽見夏未至說:“謝謝你啊靜芋,剛下夜班還陪我一起在這兒等。”

原來是她啊。

陳嘉珏記得——程靜芋,高中那會兒,好多人都說程靜芋和夏未至是青梅竹馬,不僅如此,還有娃娃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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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陳嘉珏來找孟醫生複查。

複查完後,陳嘉珏便拿着報告單出了診室,他還沒來得及看,便垂着眼睛看了幾眼就不再看了,只拿在手裏。

他剛走兩步,又很詭異地停下腳步。

幾米之外,夏未至和程靜芋走在一起,夏未至正側着臉笑着聽程靜芋說話,他不知道程靜芋說了什麽,只能看見夏未至的笑。

他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是——笑得這麽輕松,那他父親的病情應該已經好轉了。

陳嘉珏很輕地松了口氣。

再向前看到俊男靓女并肩而行的畫面時,他很平靜,平靜到幾乎沒有任何情緒。

因為陳嘉珏很清楚地明白,他沒有任何立場、也沒有任何理由去産生什麽情緒。

聽程靜芋說完話了,夏未至便正回了臉,便看見了安靜站立的陳嘉珏。

距離拉進。

夏未至很輕地喊他的名字,又向程靜芋介紹說:“我去競賽班之前的同學。”

程靜芋之前是不認識陳嘉珏的,畢竟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笑着說:“你好,我是程靜芋,是末末的……”

她注意到陳嘉珏落在夏未至身上平直的視線,在稱呼上很可疑地頓了頓,說:“——未婚妻。”

即使有所預料,陳嘉珏的心髒還是很輕地被這個身份刺痛了。他以為的平靜,不過是掩耳盜鈴。

陳嘉珏自以為不着痕跡地移開眼睛,說:“好的。”

餘光看見程靜芋胸前的牌子,上面寫着——兒科。兒科和耳鼻喉科同在一層,怪不得能遇到。

夏未至看見他手裏的報告單,眉頭一皺,問:“你不舒服?醫生怎麽說?”

只有夏未至一說話或者有其他動作,陳嘉珏的眼睛又會回到他身上。

陳嘉珏是一塊堅硬的鐵,夏未至是一塊小巧的吸鐵石。

“耳朵出了點問題,已經沒事了。”

不算騙人,剛才孟醫生只是告訴他注意一點,別的沒說。

夏未至點了點頭,但他又感覺不太可信,于是說:“我可以看一眼檢查報告嗎?”

對于夏未至提出的任何要求,他下意識地反應是同意。當他伸出去拿着檢查報告的手時,他才愣了愣。

夏未至從他手裏接過那幾張薄薄的紙,餘光看見他的表情——陳嘉珏眼睫向下垂,右眼下三指左右的地方有一個很小的黑痣,嘴唇很輕地抿着。

莫名讓夏未至品出了幾分可愛的茫然。

夏未至不是專業人士,因為是陳嘉珏的隐私,他就沒有讓旁邊那位專業人士看。別的他看不懂,但結果那幾個字他還是能看懂的。

确認過後,夏未至又把報告單折疊好,還給他。

陳嘉珏便說:“我先走了,還要去一趟工作室。”

“……好。”

陳嘉珏走到電梯口,電梯還沒來,他側着臉把視線投向剛才他們說話的地方,程靜芋和夏未至還站在那裏,夏未至擡手揉了揉程靜芋的頭發。

以陳嘉珏的角度,他看不見夏未至的表情,卻能看見程靜芋的,程靜芋笑着,突然往陳嘉珏的方向看了一眼。

很意外,而那一眼又過于快,陳嘉珏沒有反應的時間,沒來得及收回,被程靜芋逮了個正着。

程靜芋小幅度地歪了歪頭,笑了下。

仿佛心思被洞悉。

陳嘉珏很慢地收回視線,難堪極了。

夏未至見程靜芋表情有些奇怪,問:“怎麽了?”

程靜芋回過神,說:“沒事,就是突然有點為你擔憂。”

夏未至懵了懵,“什麽?”

程靜芋笑了下,“沒事,反正你以後也會知道的。”

“怎麽這麽奇怪啊你,”夏未至笑了笑,說,“我先上去了。”

“嗯,”程靜芋對他擺手,“去照顧叔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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