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于陳嘉珏而言,夏未至是苦澀的蜜糖。
苦也可以,他擋不住糖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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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珏被燒得頭昏腦脹,在睡夢中也能感覺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眼皮沉重到難以睜開,他擡手把手背貼在腦門,很輕地呼了口熱氣。
一抹微涼的觸感突然貼近他的脖子。
——“還是很難受嗎?”
陳嘉珏愣住,手背從腦門上移開,費力地睜開眼睛。
其實不睜開眼睛也沒關系,夏未至的聲音陳嘉珏不會聽錯的。
視線像是被虛化,他側了側臉,夏未至就在床旁邊,拿着溫度計,眉頭皺起來,說:“溫度一點也沒降。”
他剛進門時,給陳嘉珏測了一次溫度,一對比,分毫不減。
夏未至把溫度計放下,說:“去醫院吧?這麽燒着不是辦法。”
他眉頭沒有松開,陳嘉珏盯着看了會兒,依稀辨認出其中蘊藏的擔憂。他很突然地彎了下唇。
夏未至失笑:“不難受了是嗎?”
正常時,陳嘉珏一般是很小幅度地勾一下唇角,像煙花一樣很快就消失了。現在生病了,整個人都變得遲鈍,笑的幅度大了點,還有點傻氣。只是上眼皮紅紅的,眼睛裏也有因為生病而泛起的水光,怪可憐的。
陳嘉珏聲音很啞:“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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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至嘆了口氣,說:“你先穿好衣服,我去給你倒杯水。”
夏未至倒杯水的功夫,陳嘉珏已經穿好衣服坐在沙發上了,眼睛直接地越過一切,落在夏未至身上,很像走丢的小朋友在找家長,讓夏未至心軟成了一團泥。
“先喝口水。”
陳嘉珏視線略過夏未至的臉,注意到他的嘴唇很水潤。
夏未至又去玄關處的挂鈎上拿來圍巾和黑色的毛線帽。
陳嘉珏想,可能夏未至剛才在廚房喝了水。
夏未至又折過身來,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水杯,喝下了一半,他也沒再說讓陳嘉珏全部喝完,把圍巾和帽子給他,說:“戴好。”
“……嗯。”陳嘉珏才想起來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有半個小時了,林北給我打電話說聯系不上你,說你在發燒,我就過來看看。對了,你家密碼是什麽?……我直接找物業開的門。”
陳嘉珏說:“1025。”
夏未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其實他不是直接找物業開的門,自己試了一次密碼,輸入了自己的生日,但是錯誤的。說不清當時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氣還是覺得茫然,夏未至索性不想了,直接給物業打了電話。
猶豫半晌,他問:“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我生日那天。”
也是再次遇見的那天。
陳嘉珏抿了抿唇,說:“……謝謝,我自己去醫院就行。”
他現在一說話,就感覺嗓子疼得要命。
“沒事,我正好去醫院看一眼我爸。”
夏未至看了眼陳嘉珏,突然想起沒有拿口罩,還沒說出口,陳嘉珏就說:“你記得戴口罩去醫院。”
夏未至眨了下眼,說:“你也沒戴呢。”
陳嘉珏像是才知道,帽子和圍巾沒有包裹住他的臉,臉上一瞬空白的表情被夏未至完全捕捉到。
他起身,停在玄關處,打開抽屜,拿了兩個口罩出來,眼睛落在夏未至身上。
夏未至走過去,從陳嘉珏手裏接過,他看了一眼陳嘉珏,或許是因為太過難受,他的眼皮垂着,看着很沒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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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感橫行肆虐,門診人很多。
兩個人前後排着隊,挨得挺近,隔着厚厚的衣物,夏未至似乎還能感覺到陳嘉珏身上滾燙的溫度。
周圍人都帶着口罩,蔫頭蔫腦的。
夏未至轉頭看了一眼陳嘉珏,他眼睛半合,眉頭很輕地皺着。
或許是感覺到夏未至的視線,陳嘉珏緩緩睜開了眼睛,因為帶着口罩,聲音聽得不清晰,問:“怎麽了?”
夏未至搖了下頭,盯着他泛紅的眼皮看了看,擡手把他的帽子往上提了一下,溫熱的手心停在他腦門處。
陳嘉珏下意識向後仰頭,但又被他克制住。
幾秒後,夏未至把手落下,皺着眉小聲自言自語說:“怎麽感覺又燙了。”
陳嘉珏聽不清他說什麽,周圍太嘈雜,但他能感覺到夏未至在為他擔憂。
難受之餘還能産生開心的情緒,可他不想讓夏未至皺眉,不管是什麽原因。
陳嘉珏低了低頭,下巴虛虛地搭在他肩膀處,小聲說:“沒關系,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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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已經滿了,陳嘉珏只能去輸液大廳随便找個座位輸液。
輸上液,陳嘉珏問在旁邊坐着的夏未至:“你不去看叔叔嗎?”
“不去了,”夏未至說,“別操心了,閉眼睡覺。”
輸液的人大部分都是流感,在藥物的作用下昏昏欲睡,所以很安靜。
很快,陳嘉珏也睡着了。
夏未至側頭看看他,只剩一雙眼睛在外面,睫毛又長又密。
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夏未至起身摸了一下陳嘉珏輸液的那只手,不出所料,冰涼。
他去護士站要暖手寶,卻被告知已經被借完了。護士給了他一個塑料瓶,告訴他去水房接熱水和暖手寶是一樣的,就是沒有暖手寶方便。
道完謝後,夏未至拿着塑料瓶去了水房。機器是手動的,因為不常用,水龍頭不太好擰。快接滿時,他沒能瞬間關上,熱水湧了出來,澆在夏未至的手背上。
他吸了口氣,再次去擰水龍頭,這才關上。
手背瞬間紅了一片。
夏未至先給塑料瓶擰好蓋子,才去涼水那邊沖了會兒。
他又去護士站借了條毛巾,用毛巾裹住滾燙的瓶身,以緩解燙意。
一把塑料瓶放在陳嘉珏手背上就想往下滾,得虧夏未至反應快,在旁邊把瓶子按住了,也碰到了陳嘉珏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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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前兩瓶時,陳嘉珏是睡着的。到第三瓶輸到一半時,陳嘉珏便醒了。
一睜眼是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半搭在他輸液的那只手上,還有個塑料瓶貼在他手背邊上,熱意源源不斷地傳過來。
陳嘉珏視線往旁邊一轉,夏未至那只空着的手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幹什麽,他餘光一掃,轉了頭,說:“醒了。”
那只拖着瓶子的手收了回來,熱意仍停留在他手背上。
夏未至解釋了下,說:“怕你手涼,給你暖了一下。”
“…好的,”陳嘉珏聲音依舊很幹,他側頭咳了兩下,清了清嗓子,才說:“謝謝。”
輸完液後,陳嘉珏的燒退了個差不多。
回去時依舊是夏未至開的車,路上陳嘉珏接到了林北的電話。林北先問了陳嘉珏身體怎麽樣,得到回答後,才跟陳嘉珏說穿了個文件,讓他看一下。
回家後,夏未至先給陳嘉珏端了杯溫水,讓他先喝了。
陳嘉珏抿了兩口,幹澀的嘴唇變得水潤,問:“你在這兒吃飯嗎?”
夏未至問:“你做嗎?”
頭重腳輕的感覺減輕了很多,應該可以做一頓飯。陳嘉珏說:“我可以做。”
夏未至笑了下,說:“你好好休息吧,點外賣吧。”
“好,”陳嘉珏很有禮貌,“麻煩你了。”
想着陳嘉珏不能吃油膩的,夏未至就點了粥和小菜,還有兩屜包子。
點完外賣,再一擡眼,陳嘉珏又在昏昏欲睡了。
夏未至喊了他一聲,陳嘉珏茫然地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夏未至讓他去房間裏睡,陳嘉珏聽話地就去了。
等外賣還有兩公裏就要送到時,夏未至去房間喊他醒。
陳嘉珏已經醒了,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應了兩聲,擡眼向門口望了過來,他的眼皮已經不再泛紅,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
挂斷電話,夏未至問:“怎麽了?”
“有個文件需要我看一下。”睡了一覺,無力感反而更重,陳嘉珏抿了抿唇,問,“你能去書房幫我拿下電腦嗎?”
“好。”
陳嘉珏從旁邊拿上外套,穿在身上。手指剛挨到拉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拖鞋也沒穿好,就去了書房。
書房門開着一半,透過門縫,他看見夏未至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下面。
陳嘉珏突然就不敢進去了,他站在門外,如墜冰窖。
夏未至的眼睛突然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
陳嘉珏不得不進去。
他走過去,停在夏未至旁邊。
有個抽屜被打開,裏面是胖大海和礦泉水瓶,還有一個書簽,那是夏未至轉去競賽班時送給班裏每個人的。每個人的也不一樣,後面還是夏未至寫的祝福語。
時間還在流動嗎?
陳嘉珏不知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夏未至才開口,“…我沒有看見鼠标,覺得拿上鼠标更方便一點,所以我就找了一下。”
陳嘉珏能說什麽,他只能很輕地“嗯”一聲。
夏未至又問:“這些是我的嗎?”
陳嘉珏想說也不算吧,不是都送給他了嗎。
可他沒有敢說出口,他只能點頭。
也就只敢點一下。
陳嘉珏張開口,很沒有立場也很沒有底氣,試探着說:“你能不能……”
他又停住,不說話了。
夏未至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他很輕地彎了下眼睛,說:“不能,我已經看見了。”
陳嘉珏蹲下身,微微擡頭看着夏未至的眼睛,一個很虔誠的姿勢,像是信徒在看着他的信仰,他聲音微顫,很慢地說,“你…那你覺得反感嗎?”
夏未至一時沒說話,陳嘉珏的眼睛裏慢慢充滿了絕望。
他再沒有勇氣擡頭了,他低下頭,下颌又被人扼制住。
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是彼此。
沉默良久,還是陳嘉珏開口了,“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夏未至輕笑,毫不留情地戳破,“因為你暗戀我而對不起嗎?”
陳嘉珏緩慢地眨了下眼。
其實他能很容易地推開夏未至的手,可他沒有。或許夏未至也知道無論他用多小的力氣,陳嘉珏都不會推開他。
不只是這樣。
也為讓你感到反感而對不起。
“陳嘉珏。”夏未至又在喊他的名字了。
他真的想告訴他,不要再喊他的名字了,每一次喊他的名字都像是在給他希望。
“我說過的吧,你真的很笨。”
陳嘉珏讷讷道:“說過的。”
兩個人距離算挨得近了,夏未至依舊不滿意,他小聲說:“你再離我近點可以嗎?”
陳嘉珏很聽他的話,乖乖往前靠了靠。這樣有鋒利棱角的臉,在此刻卻只看得見夏未至,也只聽夏未至的話。
夏未至擡手,捧上他的臉,往前一傾,溫熱的唇很輕地落在陳嘉珏的唇上。
陳嘉珏的眼神一下就變了,變得幽深,他起身,雙臂搭在椅子兩邊,眼睛鎖着夏未至的紅潤又柔軟的唇,“我也說過的吧,不要給我任何希望。”
“可我就想給你希望——”話沒說完,陳嘉珏突然低頭,用力但毫無章法地親他。與其說親,不如說吮,吮他的上唇,又吮下唇,像是在細細品嘗。
夏未至感覺自己要融化了,他半睜開眼睛,恍惚間看見陳嘉珏野獸般的眼神,呆了一下。
陳嘉珏的吻一下又一下落在夏未至的唇上,他又說:“對不起……”
夏未至被親得臉頰潮紅,眼神有些迷離,緩了會兒,才問:“為什麽?”
陳嘉珏認真又嚴肅地說:“可能會把你傳染上感冒。”
只是嚴肅的表情已經大打折扣了,因為他的耳朵很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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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至記得在他從老師那裏得知,他會被清城大學生物系錄取後,卻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興奮。
他看着電腦搜索頁面上的那所國外大學,很久沒動。
夏父敲了敲門,然後進來,坐在他旁邊,看了眼電腦屏幕,問:“這是你想去的學校嗎?”
夏未至點了點頭,他低着頭,說:“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申請了。
“來得及,”夏父笑着說,“你可以參加高考,用高考成績申請。”
夏未至愣了下,可是他從高二開始就沒有全面地學過課程了,一直在準備競賽。
“未未,”夏父說,“與其擔心,不如實踐。你所擔心的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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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現這些東西的第一刻,夏未至并沒有認出來這是他給的。
在看到那個書簽,以及後面的字時,他才記起。
很難說清第一感受是什麽。
等他的理智回歸時,他在想——要如何償還陳嘉珏這麽長時間的暗戀呢。
時間太長了,十年的時間,要怎麽樣才能回饋給他呢。
可是,如果再不給他回應,就會是第十一年,那十一年的時間又該如何回饋呢。
高中時,夏未至對陳嘉珏的印象不過是學習很好的同班同學。
此外再無別的印象。
很單薄。
直到兩人重遇,接觸不多,但很多點都能準确地踩在夏未至那裏,讓他的心一動又一動。
夏未至在國外時,課業繁重,壓力也大,沒時間談情說愛。
回國沒多久又碰上家裏出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戀。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同性戀才喜歡陳嘉珏,還是因為喜歡陳嘉珏才是同性戀。
如果喜歡陳嘉珏就是同性戀。
那他就是吧。
有什麽關系呢。
是陳嘉珏就好。
這個在外人面前沉穩,在他面前卻笨笨的男人。
這個偷偷喜歡他很久,也會珍藏他的東西很久的男人。
這個他喜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