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你就是顧蓮生？”
顧如坐的也不端正，沒個正形似的靠着後椅，手裏摸索着一根不知哪裏折的樹枝，聽見聲響歪着頭望去。
“是。”顧十二低着頭，烏黑的發半紮在腦後，身着的單薄長衣跪着，來時匆忙只披了一件，染着身上的藥味，倒是肩膀那處露了白色很是顯眼。
顧如故意彎下了半腰，看着他的臉，淡笑道：
“顧蓮生。”
“也不見得我見生憐的樣子，怎麽這個名字。”
顧十二垂着腦袋艱澀道：“是屬下進府時主子親自取的，那時正值夏至，池塘開了一池的蓮花，給我賜名蓮生。”
“過去很久，或許主子不記得。”
他的聲音有些發緊，不知是不是因為不記得有些難過，低着的眼睛飛快地眨動。
顧如就倒回去了，靠着後座也不看他，似是在回憶什麽：“好像真有這回事，時間長了都記不清了。”
“你是幾時入的府？”她不由問道。
“三年前夏時。”
“你入府時間也不短，可有什麽想要的？”顧如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她身份從小尊貴，又是皇女，哪怕是對救命恩人也不足以讓他低頭。
以她的身份，一揮手就有無數人奔赴上來，為她赴湯蹈火、鞍前馬後。
所以，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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倨傲在上的語氣，落在顧蓮生耳裏也覺得沒有問題。
他是影衛，為主子生為主子死自然都是理所應當的，保護王爺本就是他的職責，不是為了想要得到什麽。
顧蓮生輕搖着頭：“屬下什麽都不要，只想保護王爺。”
顧如兀自起身，幾步走到他面前，微蹲下身就手裏的樹枝挑起他的下巴，“可是真的？”
他的臉不算出衆，湊近看也還挺好看，眉眼留鋒，內斂着銳氣，看起來沒什麽攻擊性。受驚擡眼時像呆呆的小動物。
眼神發懵，又有些詫異。
不知道王爺怎麽突然就湊近了。上挑的眉毛，一雙眼睛審視着，似乎能看透他的故作鎮定。
他的下巴被擡得有些發癢。樹枝旁的枝桠都被削幹淨了，留下的只是一根木棍，粗粝的外衣擦着他的皮膚。
不疼但硌。
他呆看着顧如，察覺冒犯想低頭卻不得，于是艱難地張了張嘴：“是，屬下只想保護王爺。”
“真是可惜了，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既然你不要了……”
她故意頓了頓，借此觀察他的表情，發現沒什麽破綻後繼續道，“那日後就留在我身邊吧。”
顧蓮生悄然偷看一眼，眼睛立馬亮了，壓着激動：“謝主子。”
能得到主子的提拔，自然是天大的榮幸。以前王爺身邊只有顧遙姐姐，而今王爺願意把他留在身邊，他心裏也是高興的。
但一想到昨晚發生的，他眼裏的亮光又暗下去。王爺對自己做的事，怕也沒有放在心上。
王爺不提，也是怕他玷污了清譽吧。來時抱着可笑的幻想真是不自量力、居然覺得王爺會說什麽。
他的手攥着衣邊，指姆都用力到發紅。
顧如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倒是看到他衣襟處的一截白布，順着手扯了兩下，牽扯得手下的人輕嘶了一聲。
她頓了頓，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輕咳兩聲。
“肩膀上是昨晚受的傷？可有府醫看過了？”
顧蓮生将眼睛落在別處：“看過了，沒大礙，主子不用挂心。”
顧如拿來手，又重新坐回了座上：“你有什麽值得我挂心的，我不過問一句。”
看他愣住改口繼續道：“昨夜多虧有你救我。立了功理應賞賜，但你不要，我也不會吝啬不給你，讓你平白受了傷。”
“日後跟在本王身邊，不會虧待你。”
顧蓮生下巴尖上還留着個紅印兒，垂首拜謝：“謝王爺賞賜。”
“你起來吧。本王有事問你”顧如斟酌着說，“昨日一整夜你在哪兒？”
“聽顧遙說，救我之後你沒在身邊。影衛說你人确實不在，就只有我躺在那裏。”
她确實有些不得而解，就問了出來。
顧蓮生才起身，聽到這話身體抖了抖，差點沒站穩。似乎身上都在隐隐作痛，肩背一直痛着的傷都可以忽略。
“屬、屬下。”他順了呼吸，“屬下不敵他們，拉着主子跳進湖中，藏在水下躲着。避開他們後就近在一處歇下。只是當時屬下傷勢過重昏了過去，醒來時才聯系了別人。”
“随後有醫官看着王爺，通知了陛下，屬下就被顧九帶回府療傷了。”
他冒着虛汗，袖子底下的手都是抖，卻屏息着控制自己穩定。
顧如看着他笑出聲。
“抖這麽明顯，本王又不會怪你。你救我一命，感激你還來不及，不會因為這點罰你的。”
“你真這麽怕我？”
顧蓮生的反應有些奇怪，臉色不自然，泛着白氣色都差了。可能是因為受了傷，面色才如此難看。
“不怕王爺。”
“屬下只是身上傷口疼。”顧蓮生垂着頭，沒束好的幾縷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沒人看到眼尾的濕潤。
“回去休息，好好養傷。等好些了再來我身邊，顧遙會教你要做什麽。”
顧如也沒多想，只當他難受，便讓他走了。人轉身離開後，她靠着軟座，假寐地閉眼。
方才問時，全然沒問出來她想要的。雖然不記得了，但昨夜迷糊時心口燒得發慌，喉嚨幹的發痛還歷歷在目。那毒一陣一陣的，折磨得她難受至極。
她不是完全沒有意識，還是能感知到的。之後有一些溫和的、柔軟的東西包圍着她，供她纾解身上的難受。
一閉眼，就好像看到交頸纏綿，石落入水濺起的漾圈。
她似乎好像親了誰。但全然記不清臉，也記不清這發生過沒有，或許是她中毒迷糊了。
出現幻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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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蓮生回到院落，顧九早就等在那裏。
一見人回來，就湊過來扶他。見他眼角似乎有淚痕，不由緊張起來：
“你被王爺責罵了？”不應該啊。
顧九百思不得其解，心裏吓了一跳，“難道是，王爺她已經知道你和女侍衛私通的事。”
“沒有。”顧蓮生打斷了他的繼續猜，“你說的沒有發生。王爺讓我傷好之後去跟前待命，留在她身邊。”
“那不是好事嗎，說明主子已經開始看重你了……不過你眼睛怎麽回事？”
顧蓮生擡手抱住了顧九，閉着眼睛，“我傷口好像裂開了，有些疼。”
眼角的一滴淚悄悄滑落。
顧九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道：“怎麽突然抱上了，不怕傷裂得更嚴重，快松開。”
顧九推開他，拉着他回屋看傷。
“現在知道痛早幹嘛去了，還知道往上沖。”他脫衣服的手停了一下，又小心地扒開，“我說句不中聽的。哪怕我們都是王爺的下屬，但還是要為自己考慮。”
“要是真到得送上性命的時候，我們得躲着，阿蓮，你知不知道？”
顧蓮生悶不作聲。
肩背的繃帶再次被解開，顧九發現沒有浸血，還是給他又換上了寫，讓他別太大幅度，不然傷口會崩裂。
“謝謝你阿九。”
他是真心感謝顧九。
初來時還和顧九打了一架，後來交好，顧九時常也顧着他，為他着想。這麽多年來始終照顧着他。
他和顧九的交情确實深，說是至交好友也不為過。
“謝我幹嘛。”顧九難得見他這樣說，很多時候都是直接給他禮物，現在倒新奇，“你還真是難得會說話。”
不過顧九不喜歡煽情，及時打斷了他：“我把你當兄弟，希望你能好，感謝的話就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顧蓮生點了點頭，昨夜沒能好好休息，天亮着忙着處理、忙着掩飾，到現在才真正放松下來。
顧九看出來他确實累了，也不多說什麽，拿着被子給他蓋上，轉頭出了門。
剛關上門，轉身看到一個放大的臉，吓得往背後的門上一撞，劈頭蓋臉就給面前人一巴掌。
“九哥。”這人也不躲，結結實實挨了他的打，臉上還挂着笑容。長着圓臉，看起來十分好脾氣。
他确實是這樣，是個沒脾氣的。
“噓。”
顧九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你怎麽守在門口？”
男人撓着頭說：“我來看看小十二。聽說他受傷了。”
“他沒事，就是累了，現在睡下了。”顧九這麽一說，影衛也就說好下次他再來探望。
相處了很多年，他們的關系也是在影衛裏算好的，出什麽事也都能照料。
顧如在軟椅上迷迷糊糊快誰着了，突然的腳步聲靠近，一個激靈就醒了。昨晚對她影響太大了，聽見聲響就生警惕。
她掀開眼皮，眯着眼瞅着來人。
自知打擾到王爺，顧遙臉上神色奇怪，然後道：“主子，三王爺來探望。”
“……可要讓她進府？”
顧如倦着轉了個頭，打着哈欠，懶洋洋的。
“讓她滾。”
“又來看我笑話，我這皇姐，還樂此不彼。”
顧遙是站在同一戰線的，對三王爺沒什麽好臉色。
“屬下這就讓她滾。”
人剛出去，顧如轉了個頭發現她去而複返。
顧如：“怎麽啦？”
顧遙：“屬下建議王爺可以去寝殿休息，免得從椅座上滾下來或者磕到頭。”
……
“你也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