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傷勢嚴重,顧蓮生睡了一下午,竟偶然做起夢,腦子裏閃過好多畫面。

起初是他九歲的場景,他還在家,沒有被爹娘賣掉。

他出生于一個小山村,父親母親也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反而貧困捉襟,時常家裏米缸見底,吃不上飯。

多年的習慣讓他養成少食、甚至挨餓的習慣,因為爹娘說要把一切好的東西留給長姐。家裏湊錢讓長姐上學堂,想要她日後苦讀考取功名,出人頭地。

顧蓮生卻恰恰相反,沒人對他寄予厚望,他像是一個無用的人,所以爹娘理所應當地使喚着他,他得負責一家人的夥食,身體都沒長健壯就需要幹盡髒活累活,甚至連栖身之所都只是一塊掉皮的牆角。

晨起就得去山上砍柴。偶有幾次遇到過狼,短胳膊短腿的他,被咬得渾身是傷,一瘸一拐地回到家。

路上拖了一地的血,父親看到他,勒令他不許進門。

“出去,別弄髒了屋裏,洗幹淨了再進來,你姐姐還在做課業,不許去打擾!”父親抄了門邊上放着的棍子,虛打幾下。

揮得很重,也不怕真打到人。

“……阿爹”顧十二往後退着,腳踩得虛浮,身上還在隐隐發痛,被狼咬的地方還在流血。

他瞪着大眼睛,一臉迷茫。似是不知道自己的阿爹為什麽對他色厲內荏。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滿身是傷都沒人問他疼不疼。

分明對長姐時就不是這樣。

“快去洗幹淨。”他又加重了語氣。

顧十二聽話地跑開了。他家附近有個小池塘,他忍着一池的冷水跳了進去,浸滿了他的全身,身上的口子一道道發疼。

“啊——”短促地一聲,他的眼睛就紅了。刺骨地疼,他像是快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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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顫抖着、用手搓着破布衣服上的髒泥和血跡,只要他洗幹淨就能回家了。

可他忘了,長姐昨日還新買了衣服,他卻還是破爛的一身,那個家,只是他長姐的家罷了。

從來不是他的。

池塘的水淺,他腳下打滑嗆了幾次水,連鼻頭都凍紅了,不停地打着噴嚏,又用濕答答的袖子擦。

他腦袋發昏地循着路回去。

先看到的是母親,她痛罵了一頓他自己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地給她丢人。

她的嗓門極大,聲音尖銳:“你今日砍的柴在哪裏?”

顧十二熟練地抱頭,小心翼翼地說:“有、有狼,我顧着逃命…柴丢了。”

他以為只要自己解釋了,就不會被責罵,但沒有。不管他說什麽,母親都是幾辮子甩過來,重重地抽在他身上,啪嗒作響。

“什麽狼!盡知道撒謊,你娘我在這裏住了多久,怎麽就沒見過!”女人下手極重,抽在他身上,剛洗幹淨的衣服又開始冒血。

阿爹躲着在門框那裏,嘴唇蠕動着想說什麽,但還是沒有開口。

衣衫單薄的小孩,被抽得發疼發麻,已然倒在地上瑟縮着,血跡似乎又染髒了衣裳,淩厲的鞭聲淹沒了他細小的痛呼、掙紮的聲響。

女人似乎留着他還有用,只是略加懲罰後就收了鞭子,讓他去做飯,都快到午時了因為他的耽擱遲遲沒有吃上飯。

顧十二覺得身上好疼,手指扣在地縫裏掙紮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屋裏走,還痛的腰直不起來,滑稽地佝偻着。

畫面突然變化,他又到了屋裏,那個特地給長姐準備的書案上放着幾本書,他張望着發現沒人在才小心地打開。

先生每天都會給長姐布置好課業,而書上寫的都是今天在學堂新學的詩。

顧十二從來沒上過學,也只有早晨從長姐門前路過時聽見她讀書,能勉強跟着學兩句,別的認字他是一個也不認識。

他把手指點在案上,屏息凝神,描摹着本子上的每一個字,一筆一劃,寫得異常認真,連長姐什麽時候進來了都不知道。

“你居然敢動我的課業!”長姐氣勢洶洶地沖他吼。

顧十二沒想到長姐今天提前回來,也因為太過突然手裏沒有拿穩,書掉到了地上。

長姐很生氣,跑過來推搡着他往岸上撞,砸的他措手不及,又手腳并用地去揍他、踢他。

小孩子哪裏知道什麽輕重,就像抓住了搶東西的小偷,要教訓他,一門心思地揍人。

她不怕把人打壞,爹娘都是向着她,這個弟弟根本就不是她的家人,日後都是要嫁出去的。

“以後趁我不在偷偷看我的書就還這個下場。”她撿起地上的課業本子,極其難聽地說,“你不會還想識字吧,你是什麽人,你也配。”

“還是等着爹娘給你找個好人家嫁過去,別想着再偷學了,你沒那個命。”

夢裏的場景忽明忽暗,聲音漸漸遠去,又像被拉了回來,被按在水裏,窒息感淹沒了他,鑽入口鼻,像是連他的呼吸都要奪去。

身體在向下沉,手腳掙紮擺動着,落不到實處,踩不到任何能夠穩住的東西。他伸着手,使勁撲騰,好不容易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瀕臨死亡後逃生的他,只想好好呼吸。

重新活過來之後,身上的冷意一整個把他包裹住,濕冷的衣裳貼着他,凍的他瑟瑟發抖。忽然有一雙手扯着他的衣襟,似乎想要将他身上滑膩的衣服撕掉,指頭滑過他的鎖骨,顧十二下意識就要掙紮着推開。

可對方似乎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身上發燙發熱,腿貼着他的腰,燙得他想要閃躲,卻被那人一下子含住嘴唇,他猛地睜開眼。

眼睛澀得發疼,他睜着眼睛艱難的看着。

怎麽會…怎麽會是王爺。

他心下大駭,想要說話卻怎麽都喊不出來,小王爺的眼睛并不盯着他,像是下意識的、本能地騎在他身上。

像是身上的傷口也在隐隐作痛,又冷又熱纏着他,拖着他墜進泥潭裏,再也拉不出來。

痛着、難捱着,被掠奪着,喉嚨發緊發麻,溢出難耐的低音,手上無力地,不敢掙紮,唯一能做的就是難堪地閉上眼睛。

耳邊是滾燙的低喘,舔.舐着他的呼吸。

一潮接一潮,他難受地嗚咽,面色發紅眼尾的睫毛都被淚染濕成了一小撮,底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扒着身上的人。

這樣清晰,讓他知道——身上的人是他的主子,一輩子要效忠的人。

……

終于,顧蓮生醒了。他眨着眼放空,額上是冒出的冷汗,他看着房梁,腦海裏再次閃過夢裏的場景。

那場他壓根沒有忘記的歡愉,在南湖旁他和…主子。

為什麽會再次夢到,他渙散着眼神,突然觸及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吓得往後一縮,拉動了身上的傷,疼得嘴角一歪。

“王爺。”

他一想到夢裏的場景,頓時有些應激反應,甚至是不自覺地想逃,那晚實在難捱、身上也全是疼的。

“醒了?”顧如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像是親自來看一眼似的。

不過顧蓮生不會這樣覺得,他掙紮着要行禮,就被人按了回去,半靠在被子上,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透過窗戶看着,外面已經黑了,看來像是到半夜,王爺怎麽會突然來,他心裏想着。

顧如似是知道他的疑惑,道:“本王半夜睡不着,出來走走,順路來看看你。”

“多謝王爺挂念。”顧蓮生忙是謝恩,攥着被子遮住身上的不得體。低下眼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纏着繃帶,斜綁着遮住了胸口的地方,又繞着脖子去包紮着後背。

他才猛然想起他自己昏倒是在客棧,瞪大眼睛落在顧如身上,上下打量:“主子,您身上沒有受傷吧?”

作為一個合格的影衛,保護主子不受傷是他們的使命,萬死不辭。

顧如複雜地看着被子沒能遮住的鎖骨,那裏纏着白色刺眼的繃帶,輕搖了頭:“本王無事,受傷的是你。”

她确實難以理解為什麽她說完這句話後對方突然如釋重負。

“主子沒事就好。”顧蓮生扯着笑,身上傷口讓他有些不适,這次好像真挺嚴重的,不知道他的胳膊會不會廢了。

他小心地問:“那箭上……”

“有毒。”顧如盯着他的眼睛,難得産生了一點愧疚,不過轉瞬即逝。

“好生養着,沒有什麽大礙。要是真有,王府也能養得起你。”

顧如的本意是安撫他,讓他不用擔心,也是為她擋的箭,她不會有一點輕待他。他已不再是影衛,而是他身邊的侍衛,确實不用有太厲害的身手。

顧蓮生捏緊手底下的被子,略微小幅度地發抖,牙關咬着,湊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謝王爺恩典,屬下定會繼續好好替您辦事。”

他自己又何嘗不知若是真的好不了,他就是真的廢了,成為一個廢人,在王府中茍且偷生,再沒有任何價值。

于他而言更是滅頂之災,意味着可以随時被丢棄,他真的笑不出來。

顧如看了一眼,“既然有傷就好好休息,本王回寝殿了。”

顧蓮生發愣,心裏發堵,再沒有挂念着方才的夢。他往下縮,頭枕着被子,眼睛發酸得難受。

試着擡起胳膊卻是感受到了劇痛,冷汗直冒,他發顫着狠捶了床,手上傳來痛感,他又無力躺下。

顧九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個模樣,默默走到他面前,從高處看着他,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

他說:“王爺今日來了兩次,方才又來了。”

顧蓮生一言不發,還沉浸着即将變成廢人的難過中。

顧九幹脆地坐在他床邊,猶豫着要不要吧事情告訴他,深吸了一口氣道:“王爺似乎看到你手腕上沒紅痣。”

他心驚膽戰了一天,見王爺也沒有問什麽,才勉強安心,但想着還是心悸。

顧蓮生沒什麽反應,應了一聲。他的唇色發白,長時間沒有沾水,有些幹裂。顧九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

“喝。”從下午到現在已經有三四個時辰了,不口渴才怪。

“不過你不用太擔心,要是真的被發現了,憑你再次救了王爺,想來王爺也不會太過為難你。何況,我覺得王爺應該沒有發現。”顧九突然神色凝重起來。

“你下次可千萬別再冒險了,你要是不想要命就繼續,我也不攔你。”

“……”

顧蓮生沒聽他說什麽,突然在他說話時打斷他:“阿九……我的傷,府醫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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