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顧如這樣毫無征兆地看過來,顧蓮生的話都噎在喉嚨裏,眼睛望向對面坐着挺遠,被擋在一衆使臣身後的男子,然後小聲說:
“生得好看。”
他的睫毛簌簌地顫着,垂下的眼裏是灰黑色的陰影。
“也不見得,藏頭露尾的,說不定衣裳下的相貌極醜,才不敢現真容。”顧遙吃東西的動作一停,笑着就猜了。
顧如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兩個人,将頭扭了回去,眼睛似乎要将對面的人給洞穿,把真面目給瞧清了。
“是人是鬼,掀了袍子就清楚了。”
前來添酒的宮侍在她面前停頓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青紋鶴雕的酒壺,就給滿上:“王爺慢用。”
一身宮裝與旁的一般無二,只是那張臉卻是瞧不清的,宮侍都不醜,想來相貌也不差,白紗透着細嫩的肌膚。那雙眼睛不同,是直看着顧如的,毫不避諱。
似是勾引,眼尾卻是上翹的,略微有些僵硬。
這宮侍添好了酒,又去給顧尋客添,不過片刻便不見,怕是進內殿了。這樣的插曲顧如不會放在心上,這樣的事宮裏時常會發生。
不過是想引起上位者的注視,只是他腳底下的步伐卻是有說不出的怪異。
酒過三巡,太和殿裏不少人都喝得面紅耳赤,眼神迷離。不少大人談笑自若,酒杯、撞擊瓷盤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畏着不打擾陛下,他們都壓低着氣音攀談。
中央的表演也換了一個又一個,直到涼國的使者端起酒樽緩步而來,顧逢宜才讓他們下去。
男人卷起袖袍,露出手腕,上面有個黑色的标記,不過很快就将手裏的舉起來擋住了,他望着上座的顧逢宜道:
“阿塞羅聽過您的事跡,十分尊敬陛下,故敬陛下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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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君小心地将皇帝面前空的杯子倒上酒,顧逢宜拿起往嘴裏灌了一口,接過絹絲帕擦了兩下,“使臣客氣了。清淵與涼國交好,何必如此見外。”
“小臣這就放心了。”阿塞羅利落地将杯中的酒喝了幹淨,将身後戴着兜帽長衫的男子推至面前。
在衆人紛紛看過來的眼中笑道:“久聞陛下喜歡美人,今日我王為表誠意,便将九王子送過來,願與涼國結秦晉之好!”
方才還在酒醉的人瞬間清醒,紛紛朝這邊看來。涼國想要和親,還将九王子給送了過來,朝臣驚訝着,也不知道他們陛下肯不肯收。
也不知這九王子長得怎麽樣,往宮裏送的,太寒碜了可不,到底關乎皇室的面子。聽說外邦的人皆是五大三粗,身壯如牛,皮膚黝黑的。
可瞧着白衣裹着的男子清瘦,涼王肯費心送來,想着也不會差哪兒去。
目光落在龍座,盯着一國皇帝,看她作何決斷。作為和涼國交涉的錢尚書最先站出來,道:“涼國如此誠意,着實是費心不少。”
她推了一旁的侍郎宿玺,宿大人在壓迫下附和道:“陛下,涼國如此誠心,不如…就收下這份心意。”
顧逢宜面色不顯,掃着底下請禮的宿大人,肩背都控制不住在抖,想來是受尚書的言語威脅。往那中間恭謹的阿塞羅一看而過,落在那站直的男子身上。
“九王子?”
白衣男子方才拱手行禮,“是,涼國徐文景見過陛下。”
禮道之處合貼,語調如水,清冽又動聽,只消兩句話,便已經讓人頓生好感,尤是翩翩貴公子。
覆着兜帽遮着的下颔白皙,一身粗布白衣在他身上尤其合适,無端增添了朦胧的色調。
“免。”
許丞閑這才站上前來,打量着裹身的王子:“王子殿下,陛下宅心仁厚,方才不追究你們面聖遮掩。可如今要聯姻之好,還不曾露臉,是否有些說不過去。”
“說句難聽的,莫不是你們這個王子見不得人。”他繼續道,“乃是對清淵天子的不敬,涼國是否沒這個心思。”
話往重了說,就是不敬天子,面見時還藏頭露尾的,不以真面目示人。涼國再不濟,也不會不知道此番行徑會為人诟病。
高座上的皇帝一言不發,只看着眼前這杯酒,倒像是不威自怒,壓迫感一下子出來,連席上的竊竊私語都安靜下來。
審視地看着涼國使者。
阿塞羅只覺不妙,躬身請罪:“陛下息怒。”
許文景撩袍跪下:“清淵陛下息怒,涼國卻是誠心誠意來相好的,文景更是傾慕于陛下,自願想入宮服侍陛下。”
話語間不驕不躁,擡手便掀下頭頂的兜帽,露出一張精致的臉,眉骨若畫,眼波流轉映着上位的人。
他緩聲道:“文景聽聞清淵男子會以紗遮面,便入鄉随俗用兜帽遮面,只希望第一個見到文景的是陛下,故而左右遮掩。”
“是文景思慮不周,還望陛下莫要生氣才是。”他伏身将手臂擡至額前,行大禮,“否則,文景擾了陛下的興致,就該罪該萬死了。”
顧尋客揀起桌上的折扇,不緊不慢地扇動着,眼裏浮出一些輕浮:“這九王子,手段了得。”
顧七看了眼跪地的人,又看了自家三王爺,有些懷疑在心裏暗生。
“你不會是看上他了吧?前幾日不是才擄了人回府嗎。”她壓低着聲音小聲道,“您這也膩太快了吧。”
顧七小聲嘀咕着,忽然想起這人是獻給陛下的,連忙拽着顧尋客的衣擺,高聲道:“不行……”
意識到聲音太大了,又壓低下來,湊到她耳朵根兒去,有抱怨,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
“王爺,這可是陛下的人,您膽子也太大了,這都敢觊觎。”
顧七一臉心有餘悸地縮脖子,“這可不行,換個人吧,陛下的我們還是不要染指了。”
顧尋客推開了她,按住她的胳膊:“你小聲點,你家王爺本來沒這個打算,你這一說被人聽到,你家王爺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顧七捂嘴,一臉防備地看着周圍投過來的好奇眼神,頓時一個字都不敢說了。見這頭偃旗息鼓了,目光自然又落回了正戲上。
徐文景跪着,後背都有些隐隐發抖,不知道是害怕的,還是長時間跪伏的。
貴君看着陛下半天沒說話,眼睛只落在白衣的人身上,他匆匆一看,是長得驚豔,尤勝他。心裏有些醋意,便小聲提醒了一下顧逢宜。
“陛下。”
顧逢宜的眼睛由恍惚落到實地,似乎有些酒意,落到惶恐的兩個人身上,道:“無事,先起來吧。”
徐文景這才顫顫地起身,低垂着眉眼,“謝陛下寬宥,文景感激不盡。”
阿塞羅看了王子一眼也沒顧他的意願便向上征求意見:“陛下覺得王子如何?”
在場的人都想知道答案。顧如點了點案桌,也是八卦地看了過去。雖沒有看到正面,但從貴君的反應來看,長得不錯,沒準皇姐會順勢留下來。
這種兩國聯姻,要的是勢力相當,否則弱方說是人質都不為過,只能伏低做小,在宮裏小心謹慎。唯一可以攀附的就是聯姻的人,卻随時可能會被懷疑。
不過于他們而言,不算差。尤其是皇姐,得了美人,若是喜歡多給點賞賜,若是真的不喜,随便打發一個在宮裏便好了,宮裏也不是給不起這人一口飯。
年輕男子垂下的眼睫發顫,也是怕不為皇帝接受,回去接受責罵,落在顧逢宜的眼裏便是戰戰兢兢的模樣。
顧逢宜端詳了一陣才道:“文景王子,玉樹蘭芝,看着也溫潤如玉,是個妙人。若是誠心,便留下吧。”
她指使了旁側的人,又道:“今夜便拟旨,冊封徐文景為文景君,入住蘭馨宮,改日入住。”
“是。”
徐文景聽言,跪下謝恩:“謝陛下成全。”
能冊封為君,實屬不易。妃階最高位是皇後,貴君次之,而後是君。如此予以一個聯姻的小國王爺,确實合情合理。
其中不乏還有皇帝的擡愛。
就連阿塞羅也是如此想的,如今後位空缺,若是九王子能得清淵皇帝的寵愛,還能往上晉升,于他們涼國百利無害。
只可惜文景是涼國人,不能懷有嗣,與宮裏的人争确實少了籌碼,不過也有好處,憑借他的那張臉想來也不會太差。
這還是挑的王室最美的王子,照着清淵的标準找的,誘惑皇帝也該是不在話下,取得盛寵和帝心。
涼王對他說的,他都記着的,此番已然是完成囑咐,不負王的所托了。
“多謝清淵陛下。”他輕推了一下身旁的王子,“既然已經是陛下的人,便先到身邊伺候着,也好适應些。”
徐文景點頭,便往上走,停在顧逢宜身側,主動為皇帝剝蝦去皮,一雙白玉指節沾着油,細心地作弄着。
将剝殼的蝦仁放在白淨的碟子裏,動作十分娴熟。倒引得一旁的貴君側目,面色有些不虞,在陛下面前又不能表現出來,底下的衣袍都被他抓得皺了起來。
涼國的目的達到了,一場宴會也就結束了。出了太和殿的殿門,才發覺皇宮的戒備是如此森嚴,外面駐守着禁軍,就是為了維護這場宴會,也是為了陛下和臣子的安危。
宮燈挂在高的地方挂着,幾乎能見的整個皇宮的光景,暖黃的色調,給秋時添了暖意。
一切都有條不紊,時而快步走過的宮侍,時而是腳步整齊的巡邏侍衛,還有隔的不遠的秋池裏的蛙聲。
宴會過後,顧逢宜就派顧楚钰親自将使臣送回四方館了,徐文景也一同送了回去。宮殿擱置,還沒經過清掃,要布置全後才能入住。
宴會後的一些事還要處理,幾個大人也留下來負責處理妥當,忙裏忙外的。
幾位王爺都被安排在宮裏住下,由宮侍引着過去。
顧尋客走着,腳底下步态佯醉,被檻給伴了一下。虧得顧七扶着,嘴裏喃喃說着酒話。
“顧七,回府回府,本王要美人。”
也不知道是顧尋客今夜說的第幾次這話了,顧七無奈地哄着:“好好好,我們這就回去,屬下給您尋來。”
顧如穩健地從旁邊走過,回頭疑惑道:“你家王爺酒量這麽差,這喝了多少?”
顧七不理會顧如的奚落,就想躲着避開,他們王爺和這小王爺還真是有些水土不服,遇到容易嗆。
“也就喝了半壺。”顧遙和人一唱一和,顧七臉都氣綠了,喘着氣回瞪了一眼。
“你家王爺厲害行了吧,屬下要扶我家王爺回去休息了。”
她拖着人快步走,不過帶着個醉鬼也走不快。
顧如慢悠悠地說:“本王方才在宴會時聽到顧尋客對皇姐新納的君侍動了心思,要是傳了出去……”
醉态的人嘴角無意識地抽了抽,顧七只顧着驚訝,沒有注意顧尋客的狀況,瞪大了眼睛:“顧小王爺,你、您可不要亂說啊。”
顧小王爺不為所動。
“噓,您小聲一點,下次我讓我家王爺讓着你點,行不行?”顧七有些着急,“您可別真說出去了,陛下會生氣的。”
顧遙看在眼裏,忍不住笑出聲。他們王爺還煞有介事地湊過去:“可不能抵賴?”
面前的顧七傻傻點頭,心想可算讓顧小王爺答應瞞着了,顧尋客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顧如一下子走遠了,壓着嘴裏的笑,轉頭對後邊跟着的兩個人說:“本王就說顧尋客身邊的顧七傻,你們不信?”
顧遙勉強點頭同意,王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歡逗人玩兒。
顧蓮生看着月光下王爺臉上的笑,也沒忍住勾了唇,心裏的弦在此刻松了下來,目光随着他的主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