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木桃之報(九)

第36章 木桃之報(九)

“柳媽,還有樓裏的龜公、老婢,自然是一個都不能放過,”崔靈儀說着,又問,“還有誰曾傷了你們?我會幫你讨回來。”

癸娘聽着,默默搖頭。

許妙兒見了,不禁冷笑,又對崔靈儀道:“你看,你這位朋友,有些不高興了呢。”

“非也,”癸娘颔首說道,“我只是不希望你牽涉到了旁人。你先前操控孩童,又長街縱火,難免傷及無辜……”

“傷及無辜?”許妙兒不悅,說話又帶了些火氣,“難道我天性便是如此嗎?我也曾是無辜之人啊!”

“我只是擔心你做得太過,反噬自身,”癸娘說,“你的魂魄,如今也很是虛弱了。”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麽?”許妙兒反問着,笑中帶淚,“這世上,也沒人在意我。”

“那……她呢?”崔靈儀試探着問道,“桃葉呢?”

“她……”許妙兒說着,雙眼一紅,“她待我,很好。”

鏡前,桃葉為她打扮完了。她在鏡中端詳着她,又滿意地點了點頭:“不愧是我妹子,真标致呢。”

許妙兒第一次戴上那些精致的首飾。若是往常,她是不喜歡這樣的打扮的。不,她不僅僅是不喜歡,她是排斥,是看不起……可這些首飾是桃葉親手為她戴上,她便拒絕不得了。桃葉說,身為青樓女子,打扮都是取悅男人,如今好容易有這麽個時候可以只為悅己而容,自然不能錯過。

許妙兒聽了,覺得有理,便也跟着桃葉鬧了起來。兩個人把所有的首飾都拿了出來,又互相塗脂抹粉。很快,桃葉的面容就被她塗得不成樣子,但她卻被桃葉打扮得甚是出衆。許妙兒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樣美麗。

只可惜,這樣的美麗卻誕生在青樓。

不過還好,她有了這位桃葉姐姐。這些日子,桃葉待她極好。若有什麽好吃的、好用的,她都會緊着許妙兒,如同親姐妹一般。許妙兒看着鏡子裏的桃葉,不禁惝怳:她已經很久沒有被一個人這樣關愛過了。

“姐姐,”她真心誠意地開了口,“你也好看……很好看!”

“你是在誇我,還是在誇你自己呀?”桃葉笑着,随手撩起了她的頭發,又拍了拍她的肩頭,回身便去洗臉。“你這孩子,還真不會打扮,”她說,“看來以後都要我來了。”她說着,将臉一擦,又笑着問道:“桃根,你吃橘子嗎?”

“我不叫桃根,”許妙兒目光收回,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說,“我叫妙兒。”如今一打扮,她的确是光彩照人,再也不是從前縮在後院的小丫頭了。

“那你也是我的桃根妹子,”桃葉說着,又晃了晃手裏的橘子,“吃不吃嘛!”

許妙兒連忙點頭,一轉身,便見桃葉抛來了個橘子。她穩穩接住,又小心剝皮,一邊剝着一邊說道:“我好久沒吃過水果了。”她說着,想了一想,道:“小時候,摘過路邊野棗、桑椹……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吃了橘子,我還真想不起來了。來了樓裏以後,就沒怎麽吃過了。”

許妙兒說着,向嘴裏扔了一瓣橘子,又細細地品着。可惜這個橘子有點酸,将她酸得擠眉弄眼,卻又舍不得吐出來。

桃葉見了,不由得一笑。她走到她面前,将許妙兒手裏的橘子拿了下來:“酸成這樣,還吃呀?”她說着,把自己手裏只吃了兩瓣的橘子遞給了許妙兒:“這個甜,你吃這個吧。”

許妙兒接過桃葉遞來的橘子,嘗了一瓣,果然甜的很。她剛要對桃葉說這橘子如何好吃,可一擡頭,她便看見桃葉正坐在桌邊面不改色地吃着那酸橘子。見這情形,許妙兒不禁低頭瞧了瞧自己手裏的甜橘子。于是,她連忙起身,也坐了過去,将手裏的甜橘子遞到了桃葉面前。

“姐姐,”她喚了一句,“你也吃。”

“嗯?”桃葉笑得眼睛彎彎的,“你不喜歡吃嗎?”

“喜歡,”許妙兒低頭看着那橘子,“可是,這個甜,我想你也吃。”

“為何?”桃葉又問。

“你對我好。”許妙兒說。

桃葉又笑了:“給你吃個橘子,便是對你好了?”

許妙兒不好意思起來,難得的扭扭捏捏:“可是,你給我吃的,是甜的。”

“好,那我們便一起吃,”桃葉笑着捏了捏她的臉,“不愧是我的好妹子!姐妹間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吧!”說着,她從許妙兒手裏捏下了一瓣橘子,放入了口中。許妙兒見了,也連忙從桃葉手裏捏了一瓣,丢進嘴裏。雖然那橘子仍是酸的,可許妙兒此刻倒也可以忍受了。她望着桃葉,可桃葉并沒有在看她。她想了想,便低下了頭去,沒再說話。

“姐妹,”她在心裏把這兩個字反複念着,“姐妹……姐姐。”

雖然桃葉沒教她那些魅惑之術,但她并非什麽都沒教。她所教授的,是這青樓裏的生存之道。

“有些客人喜歡誇誇其談,對你說什麽詩詞歌賦,你可以直說不懂,也可以附和兩聲,但不要反駁他,他們就是喜歡誇耀,又好為人師。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自己的見解,卻會在乎你是不是在頂撞他……桃根,你脾氣暴,以後可一定要收斂些,”桃葉說着,給她倒了一杯茶,又道,“還有些客人脾氣暴躁,動辄打罵,他們有的喜歡看你哭,有的喜歡看你忍……到時,你看我如何,你便跟着如何,或許能少受些罪。但若是遇到生客如此,我便也沒辦法了,你我只能自求多福。”

“只能忍嗎?”許妙兒問。

“是啊,只能忍,”桃葉說着,嘆了口氣,“不然,還能如何呢?柳媽龜公只管掙錢,根本不會在意你我的死活。若你我正當紅,她或許還會在意,怕我們不能給她掙錢。”

“我不服!”許妙兒将頭一扭,說。

桃葉苦笑:“不服,又有什麽用呢?我們人在這裏,便是天下男子的……玩物。誰會在意一個玩物的想法?”桃葉說着,擡眼看向許妙兒。

許妙兒分明瞧見她在說出“玩物”二字時眼中瞬間含的淚,可她說這話時的語氣卻是那樣雲淡風輕。“姐姐……”許妙兒不覺喚了一聲,又站起身走了過去,輕輕擁住了她。

“玩物。”許妙兒想着。誰會想做一個玩物呢?可她們流落至此,便再沒有人把她們當做一個人來看待了。

“姐姐,”許妙兒開了口,鄭重許諾,“我會一直敬着你……陪着你!”縱使所有人都将她們看做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最起碼,她不會。

“一直陪着我?”桃葉笑了,靠在許妙兒身上輕輕閉上了眼睛,“傻丫頭,可千萬別說這話,沒有人能輕易做到‘一直’如何的。”

許妙兒想了想,又問:“那,姐姐,你會一直将我視作你的妹妹嗎?”

“傻姑娘,”桃葉笑着仰起頭來,“你可知,桃根桃葉是誰?”

許妙兒搖了搖頭。只聽桃葉繼續說道:“桃根桃葉,都是古時一位名士的小妾。姐妹二人,共侍一夫。”桃葉說着,頓了一頓,這才開口:“可你我要侍奉的,何止一夫?男子于你我而言,本就不是什麽倚仗。你我相逢在這煙花之地,都被家人所棄,本就是天底下最孤苦的人。既然天意讓你我二人頂了這姐妹之名,便自有其用意。姐妹二人,同氣連枝,在這裏,你我,也可以做對方的倚仗。”

許妙兒默默聽着,全聽進了心裏。只聽桃葉又說道:“桃根,你放心,只要我在這樓裏一日,我便會對你好。但若是我不在了,你便要靠自己了。知道嗎?”

許妙兒聞言,愣了一愣,心中不禁有些酸澀,卻什麽都沒說。她只是抱着面前的姐姐,一刻都不想松手。直到桃葉主動開口,她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她。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個月轉眼便到了月底。許妙兒似乎什麽都沒學,但似乎又什麽都學了。總結起來,只有四個字:聽天由命。

但在天塌下來前,她知道,她的桃葉姐姐會幫她頂着。因為,她是她的姐姐。

最後一日,許妙兒先去和其他姑娘一起聽了柳媽訓話,便回了房間。按照規矩,正式接客頭一日,她該沐浴更衣,将自己打造成最合适的玩物。于是,她坐在浴桶裏,愁眉苦臉。

桃葉立在她身邊,一點一點向她身上潑着水。見她不開心,桃葉輕輕嘆了口氣,卻又強作笑顏:“我與你同洗吧。”她說着,徑自褪下衣服,也跨入了這浴桶中,與她面對面地坐着。

許妙兒再藏不住情緒,登時流出淚來。“姐姐,”她哭着說,“我不想接客。”

醉春樓裏的隔音是在不算好,她不得不忍着小聲地哭。可樓裏其他不堪入耳的放浪聲卻不知收斂,一波又一波地傳入她耳中。許妙兒知道,明日開始,她也要深陷在這種聲音裏,即使惡心,也毫無辦法。

桃葉低下頭來,自顧自地向身上潑着水。“桃根,”她說,“你知道,我是如何來的這醉春樓嗎?”

“如何?”許妙兒問。

桃葉低着頭,撥弄着水,水滴濺在她胸脯上,又順着肌膚緩緩流下。“我本是,大戶人家的婢女,”她說,“主母善妒,疑心我勾引她丈夫,又擔心我帶壞她兒子。她本就動辄打罵,後終有一日,她徹底發作,便找了人牙子将我發賣了。正好醉春樓也要買人,我便流落至此……那時,我不過十四歲。而早在我五歲的時候,我便被父母賣去這戶人家裏,為奴為婢。算下來,竟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

“姐姐……”許妙兒低下頭,“我也被賣過很多次。我娘早早地就死了,我爹是個賭鬼,我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可我爹根本不管。他還不上錢,便要賣我們,我們四五個兄弟姐妹被他賣了個遍,有的還能找回來,有的卻下落不明。單我便被他賣了四次,前幾次我都用盡各種手段逃出來,然後繼續跟着他東躲西藏。可到最後一次,我卻沒心氣兒再逃了。他已然把我賣到這風月場所,之後又如何能指望他?可我、可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啊!”

“誰又想過呢?”桃葉說着,擡眼看向她,“可是桃根,日子這麽苦,我們總要學着,讓自己過得舒心一些。總不能,自己為難自己吧。”桃葉說着,湊近了些,将水輕輕潑到她身上,又撫摸着她的面頰:“我知道你害怕。可是,明日還沒到。今夜是最後一夜,我不想讓你在今夜便陷入無謂的恐懼中。”

她說着,手指已然劃到了許妙兒的唇上。許妙兒不覺喉頭滾動,又疑惑開口:“姐姐……”

“別說話,桃根……”桃葉說着,盯着她的眼睛,目光下移,她忽然伏身過去,吻住了她的唇。

“桃根,”她聽見她在耳邊輕聲說道,“我不想你以後想起這風月之事只有痛苦和恐懼,這是你的第一次,我希望你能體驗到快樂……桃根,我希望你能記住這種快樂的感覺,好不好?”

“嗯……”許妙兒咬唇應了一聲,又不由自主地沉浸到這歡樂中去了。此刻,她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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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一章兩個主角獨特的身份,所以我對這一章的遭遇也并不十分驚訝。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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