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木桃之報(十一)
第38章 木桃之報(十一)
“桃根姐姐,”隔壁的小姑娘推開了她的門,猶豫了一下,又探頭說道,“桃葉姐姐……回來了。”
“回來了?”許妙兒放下手中橘子,回頭看向那小姑娘。只見那小姑娘目光躲閃,欲言又止。
許妙兒當即便明白發生了什麽,起身便要出去。按照規矩,被抓回來的人,要在後院,當衆處刑。
“桃根姐姐,等等我!”那小姑娘追着喊道。可許妙兒哪裏聽得到呢?她一路狂奔,來到後院時,只見那裏已烏泱泱地擠了一群人。
“讓開、讓開!”許妙兒叫喊着,好容易擠了進去。一進去,她只看見桃葉滿身髒污,趴在地上,根本瞧不出昔日的容貌。在她身邊,還有幾個官兵持戈守着。
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她看見桃葉努力睜開了眼睛,向自己望過來。那雙眼裏再無半分波動,無悲無喜,卻教人心生凄怆。她的嘴唇輕輕動了動,像是在說:
“妙兒,抱歉……”
“姐姐……姐姐!”許妙兒大叫了一聲,便向她撲了過去。可她剛要觸碰到她,便被人在心窩上狠狠踹了一腳,直将她踹翻在地,再也起不來。她擡頭一看,只見田博安正叉着腰立在桃葉身邊,怒氣沖沖。柳媽跟在田博安身後,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不中用的東西,你們兩個不中用的東西!”田博安罵着,順手拿來了一條鞭子,狠狠地向桃葉身上抽了兩鞭。桃葉渾身一顫,卻根本沒有掙紮的力氣。
“你憑心而論,本公子平日裏可曾虧待過你們?”田博安罵着,又看了許妙兒一眼,那叫一個痛心疾首,“本公子多疼愛你們啊!好吃好用的,都緊着你們!可你們,就是這麽回報本公子的?”他說着,又狠狠地向桃葉身上抽了兩鞭。
“姐姐!姐姐!”許妙兒還想向前沖,卻被柳媽叫人死死按住。
“都看仔細了,”柳媽高聲說着,“私逃出樓,就是這個下場!”她說着,又向田博安谄媚地笑着:“田公子,這次是我們看管不周,這賤人,公子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那是自然!這等不念恩德的賤人,就該活活抽死!”他說着,又是連着好幾鞭子,“誰給你吃,又是誰給你穿!你竟跟着個小白臉跑了!今日給你留個全屍,已是仁慈!”他說着,手上更用力了幾分,将個鞭子抽得啪啪作響。
可田博安也會累,揮舞鞭子也是需要體力的。很快,他便将鞭子一扔,又一甩手對旁邊的龜公道:“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我看這醉春樓裏,還有誰敢逃跑!”
龜公們聽了,拿着棍子便圍了過來,亂棍向桃葉身上打去。許妙兒哭得淚流滿面,她連桃葉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姐姐!姐姐!”許妙兒掙紮着,叫喊着。她在地上奮力向桃葉爬去,撲了一身的塵土,可卻連前進一步都做不到。
而桃葉,竟連叫喊聲都發不出來了。她在挨了田博安這幾鞭子後,已然是奄奄一息,連眼睛都無力睜開了。如今又如何挨得過這無數棍棒?
“姐姐、姐姐,”許妙兒哭喊着,又向柳媽叩頭,“柳媽,我求你,救救姐姐。姐姐只是一時沖動,她以後不會再犯了!求你救救姐姐!”
可柳媽卻根本不理睬她。
許妙兒見了,又連忙去拽田博安的衣角,重重地在地上叩頭,直将額頭都叩出了血痕。“田公子,我求你,”她哭得嗓子都啞了,“看在姐姐曾盡心服侍你的份上,饒了她一命吧!田公子,日後我姐妹二人定盡心竭力,侍奉公子!還請公子網開一面,饒她一命!”
她說着,還要再叩頭,卻被田博安一把抓住手腕。“別這樣,小桃根,平日裏少見你服軟,怎麽今日這般可憐,”田博安的語氣竟算得上溫柔,可在許妙兒聽來卻只覺得可怖,“把臉磕壞了,便不好了。”
“田公子,我求你、我求你……”她哭着說。
田博安卻只是笑:“你求我做什麽?錯是她犯下的,你該求她,不要犯錯!”他說着,一把拉過許妙兒,将她拽到近前,惡聲說道:“我不信你沒看出來她先前的舉止異常。若你真沒看出來,你今日便睜大眼睛看看,看看私逃,是怎麽個下場!”
許妙兒還想掙紮,卻被田博安抓住了頭發。她想扭過頭去,也被田博安控制着、被迫看向正被挨着打的桃葉……桃葉已經很久沒有出過聲了。而許妙兒只能看到那混了鮮血的泥土,被很多只腳死死地踩着。
“姐姐……”她念着,最後一滴眼淚霎時落了下來。
“回禀公子,”有人放下了棍棒,“死了。”
田博安松開了抓着許妙兒的手,示意龜公們散開,又低頭笑問着許妙兒:“可看清楚了?沒看清楚,便再靠近些。”
許妙兒盯着已血肉模糊難辨面目的桃葉,怔了片刻。
“問你話呢!看清楚了嗎!”田博安問着,又一巴掌打了過來,重重地打在了許妙兒的臉上。
許妙兒又被打翻在地,可她已經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了。“看清楚了,”她說着,紅着眼睛,臉蹭在地上點了點頭,“看清楚了。”
她看到了桃葉的雙眼。她,死不瞑目。
“記住了嗎?”田博安又問。
許妙兒依舊是點了點頭:“記住了。”
她什麽都記住了。
那日之後,許妙兒徹底變了。她說話不再夾槍帶棒,接客時也溫柔了許多。即使是在面對田博安的時候,她也是溫柔似水。田博安對此甚為滿意,不由得得意了起來,甚至常常在她面前誇耀,他是如何馴服她的。而許妙兒聽了這些,也只是微微一笑。
醉春樓又給她配了一個桃葉,和她同歲,她便再也沒喚過一句姐姐。兩人依舊同吃同住,照常接客,一切仿佛都是那樣正常。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沒人知道,她在計劃什麽。
直到第二年,上巳節。
醉春樓對每一個節日都很重視,總是要鬧出些不同的花樣來吸引客人。上巳節更是如此。那些富家公子,也有許多愛附庸風雅的,醉春樓那些招攬客人的舉動,便正中其下懷。
“桃根姑娘,你還沒出燈謎呢。”有老婢催她來了。
許妙兒實在沒什麽文采,往年出燈謎也是糊弄了事。可今日,她卻分外鄭重,竟自己拿了紙筆,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下了五個字:“何以贈瓊瑤?”
寫罷,她放下了筆,又對老婢道:“随他們猜去吧。”說着,她便自向床榻上睡去,誰也不搭理。
“桃根,”新的桃葉進屋來了,“你做什麽呢?我今天看見你……”她說着,看見許妙兒躺在了榻上,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呵,這麽早就睡了?”
許妙兒依舊沒有理她。新的桃葉覺得無趣,便出門去了。
很快,便到了上巳節。醉春樓裏來了許多的富家公子,田博安也一如既往地沒有缺席。許妙兒立在欄杆邊,以扇遮面,垂眼看着一樓那些纨绔公子,一言不發。新的桃葉立在她身後,卻有些着急了:“桃根,那麽多公子點了我們,出價那麽高,你倒是快選一個呀。一會兒,被別人搶走,我們便沒錢了。”
“閉嘴。”許妙兒冷冷說着。
新桃葉看着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你當我不知道,你等着田公子呢。每次田公子來,你殷勤得跟什麽似的,巴不得讓田公子多寵你幾分,把所有的賞賜都給你,你還……”
啪!
一語未落,她臉上便狠狠挨了一個巴掌。
許妙兒甩了甩手,又冷臉背過身去:“今夜,你不許進房。不然,挨的便不止這一巴掌了。”
新桃葉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當場以帕捂臉哭哭啼啼地走了。許妙兒聽着她離開,終于悄悄松了口氣,而在此時,她終于看到了田博安的身影。
“田公子!”她叫着,擠出來了一個笑容,忙上前迎了過去。田博安見她主動來迎,也頗為開懷。
“田公子,”許妙兒眼巴巴地望着他,“今夜,還來奴家這裏,可好?”
“你主動相邀,我怎能不去呢?”田博安哈哈一笑,點了下她的鼻子,便攬着她上了樓去。
許妙兒一進屋,便将屋門緊閉。田博安笑道:“桃葉呢?怎麽未見她?”
許妙兒只颔首說道:“公子一會兒便能見到了。”
她說着,拉着田博安坐到了桌邊,含着笑,點了燈,又将酒壺擺好了。田博安見她如此熱情,不禁笑道:“你呀,如今越發溫順,當真是我教導有方。早知如此,真該早早吓一吓你。”
“公子說笑了。”許妙兒笑着,拿起酒杯,給田博安斟了一杯酒。“公子請飲。”她将酒杯推了過去,說。
“還飲什麽啊,直接來吧!”田博安笑着,一把将她拉進了懷裏。
許妙兒卻小小地掙紮了一下,又對着田博安笑道:“田公子,今夜若是不飲酒,便不許上床。”
田博安聽了,哈哈一笑,正要伸手去拿酒杯,床底卻忽然傳來一陣笑聲。田博安一驚,忙松開了手,許妙兒也臉色一變,站起了身來,只見新桃葉正笑嘻嘻地從床底爬出來。
“公子,妹妹,”她笑着,“可算被我等到你們了。”她說着,故意将自己挨打的半邊臉給田博安看。
田博安看了,不禁吃了一驚:“呀,怎麽傷了?”
“妹妹打的,”新桃葉說着,故意向田博安懷裏靠,“妹妹想獨占田公子呢,還特意警告我,今夜不許進房。”
“哦?還有這種事?”田博安說着,斜眼看向許妙兒,“你如今,也會吃醋了?”
許妙兒聽着,只是垂眼不語。
只聽新桃葉繼續說道:“不止呢!”她說着,指了指酒杯,笑道:“妹妹還特意準備了春藥,我親眼瞧見她偷偷去庫房拿的。若是我不來,這好處不就被她獨享了?”
“哦,還有此事啊。”田博安聽着,只看着許妙兒,又眯了眯眼睛。可許妙兒依舊一言不發。
“當然!”新桃葉靠在了田博安懷裏,“公子可不能偏心妹妹!要對我們姐妹二人,一視同仁啊!”
“好!”田博安笑着,一拍桌子,又将酒杯遞給新桃葉:“姐姐為長,那就姐姐先喝。稍後,我再來教訓那小賤人!”
新桃葉聽了,抿唇一笑,拿起酒杯便要飲下。許妙兒見她酒杯已送到唇邊,不由得開口叫了一聲:“慢!”
“如何?”田博安挑眉問着。
許妙兒坐了下來:“此等好物,不如三人同飲,方得樂趣。”她說着,又倒了一杯酒,舉起來,笑眼盈盈地看向田博安。
田博安也笑着看着她,他接過了許妙兒遞來的酒,卻輕輕将酒潑在了地上。“賤人!”他罵着,站起身來,一個巴掌便打了過去。
許妙兒的臉紅腫了一半,她還未來得及說話,便又被田博安抓住了頭發。“醉春樓裏什麽情況,我還不清楚嗎,”田博安惡狠狠地問着,“從何時開始,一個春藥也要你偷偷摸摸地去拿了?說,你這酒裏放了什麽?說!”
許妙兒見他識破,卻笑了笑,慢悠悠地說道:“這酒裏放了什麽,公子一嘗,不就知道了?”她說着,又是一陣冷笑。
“你!”田博安怒極,又狠狠踹了許妙兒一腳。許妙兒登時被踹出了老遠,撞在牆上,連頭發都被田博安生生拽下來一把。她口吐鮮血,倚在牆角,自知再不能為了。
“田博安,”她不再僞裝,直呼其名,“這次,是我疏忽了。”
她知道田博安的力氣比她大的多,她打不過他;她也知道田博安每每來此,必然要折騰一夜,她連趁他夢中下手的機會都沒有。不得已,她只得一直伏低做小,以待時機。終于,她打探到了庫房中鼠藥的所在,在上巳節前兩天時便偷偷拿了出來……卻不想,竟被這新桃葉看到了,壞了她的事!
如今,她知道,她此生報仇無望了。的确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她在做下這個決定時,便想到了會有此刻。想及此處,許妙兒又是一陣苦笑。
“這次疏忽了,難不成,本公子還會讓你有下次嗎?”田博安問着,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許妙兒望着他,眼中滿是不加掩飾的恨意。她一邊笑着,口中一邊湧出鮮血來。“田博安,”她咬牙說,“此事,遠未結束。我必要你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話音落下,田博安也到了近前。“賤人!”他一把掐住許妙兒的脖子,又帶着她的頭,發了瘋一般、狠狠地向牆上撴去!
只一下,她便頭昏腦脹,幾欲作嘔。
第二下,她只覺眼前一黑,呼吸困難。
第三下,她隐隐約約聽到一個聲音從遠處飄來,告訴她,該走了。
走?不走!她不走!她大仇未報,她還不能走!
第四下,她看見自己腦後一片鮮血淋漓,她的身體歪在牆角,再也動彈不得。
哦,她死了。
田博安松開手又拍了拍,長舒了一口氣,卻又對着她的屍體罵了一句:“小賤人!”
“田博安,”她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陰狠,“我們,血債血償!”
“新死的魂魄太過虛弱,一時間我也做不了什麽,”許妙兒扶額說着,“直到今年,我才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做什麽了。我知道,上巳節時,城裏所有常逛青樓的富家公子都會來,便選在了那天動手。我附身到了一個龜公身上,備好了柴火,又定住了所有的富家公子,讓他們動彈不得,想要将他們一網打盡……可誰曾想,田博安沒有來,而我的靈力也不足以支撐我控制那許多人……最後,火是燒起來了,可人卻沒有燒死幾個,我白白損耗了許多靈力,火也被撲滅,最終也未能報得大仇。”
許妙兒說着,連聲嘆息。
崔靈儀聽着,剛想出言安慰她,卻忽然覺得不對。“不好,”她猛然拔出了劍來,回頭看向門的方向,“有人來了。”
話音落下,只聽田博安的聲音在樓中響起:“三天兩頭鬧鬼,本公子就不信了!今日本公子偏要将鬼捉出來,就算是鬼,也得讓她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