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兩人在鬼園門口分開,張夼去縣衙找沈從瀾,青檀回風雲镖行向江進酒複命。
路過普渡寺,她順便看了一眼粥棚。
讨飯的乞丐們已經散了,蓬萊和老常正在收拾粥桶,準備往車子上放。李虛白依舊坐在粥棚裏,旁邊圍着兩三個乞丐,他竟然正在給一個老乞丐號脈。
那老乞丐髒兮兮的頭發糾纏成一塊灰餅頂在腦袋上,一張樹皮樣的老臉,因為髒污不堪,五官顯得模糊不清。而一塵不染的李虛白居然毫不嫌棄的将手指搭在他烏黑的手腕上。
他如此講究一個人,竟然不嫌髒給乞丐義診?
這李大善人的名號竟然是這麽來的?
青檀又好奇又詫異,站在路旁一棵菩提樹後,不動聲色的看着他。
那雙手不愧用過幾十種膏脂,修長幹淨,冷白無瑕,對比那乞丐烏黑的手臂,仿若煤炭上落了一塊白玉。
“沒有大礙。這些藥丸你服用兩日。”
“多謝多謝。”
旁邊一個老乞丐迫不及待的将褲子挽起來,“李大夫你看看我的傷。”
“這是被狗咬了?”
老乞丐嘆道:“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跑不快就被咬住了。”
“富貴人家大多養狗護院。你日後小心些。”
李虛白從藥箱裏拿出藥粉替他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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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髒污不堪,傷口猙獰醜陋,李虛白的表情看上去并無不适,更無厭惡不耐。
這男人真怪,淡漠高冷如蒼穹的一輪孤月,卻有着悲憫炙熱的人間心腸。
青檀原本對他胡亂撒錢的做派看不慣,加上他一個男人過分講究,用幾十種膏脂保養雙手,此刻卻不由生出好感來。平心而論,即便是她,也很難對一個髒污不堪的老乞丐做到如此。尤其是他,衣着潔淨,不染塵埃,一看便是個有潔癖的人。這份醫者仁心,當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心生敬意。
青檀回到風雲镖行,江進酒正打算派阿松出去找她。
“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張夼也早該到了,怎麽也不見人?”
青檀跑了一天口渴難耐,先倒了兩杯茶喝,方才開口道:“我已經見過張夼。他昨天半夜便被沈從瀾薅起來,今兒一早就到了幽城。”
江進酒問:“然後呢?”
青檀不急不緩的把然後發生的所有事情講完。
江進酒有點不滿沈從瀾使喚他的人,直言不諱道:“你和張夼是風喉,不用多管閑事替沈從瀾找什麽證物,破案是他的事。我們要查明的是青天塔上究竟有沒有神仙。”
青檀瞟了一眼江進酒,問道:“那師父您說怎麽查?要不師父在青天塔頂上打個地鋪蹲守神仙?”
江進酒:“……”
青檀解釋道:“不是我們多管閑事替沈從瀾破案,是這兩件事分不開。想知道青天塔上究竟是人還是神仙,只能從他指明兇手的案子入手找線索。”
江進酒剛剛被她嗆過,有點賭氣的問:“那你忙活一天,找到線索了嗎?”
青檀好整以暇的點點頭,“當然,我至少找到了一條。”
江進酒一聽氣也消了,“快說說看。”
青檀道:“青天塔上的仙人之所以讓百姓深信不疑,因為他有四樣神通。一是他能斷出冤案指明真兇,二是仙人信半個時辰後變成無字天書,三是,他能給受害者家人托夢,四是他能判別投仙人狀的人,是不是真有冤屈,願意踩鐵釘板以血訴冤。”
江進酒點頭:“不錯。”
青檀輕輕一笑,“第四樣,不必是神仙,凡人也很容易判別。”
“如何判別?”
“很簡單。踩着鐵釘板上頂層的人,因為鐵釘板刺破鞋底疼痛難忍,必定要雙手扶牆,牆灰一碰就沾了滿手,投仙人狀時自然也會沾上。所以拿到仙人狀的人,只要看到紙上沾有紅牆灰,自然就知道,這人是踩着鐵釘板上來的。”
江進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過單憑這一點,還是不能證明他是凡人。四樣神通中,指出真兇這點最為詭異。比如喬娘子這個案子,他怎麽會知道溫秀才是兇手呢?”
青檀思忖片刻,“如果他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又恰好見到溫秀才做過某些事,便可以推斷出他是兇手。”
“此話怎講?”
“比如,他碰巧知道溫秀才偷書坊的毒藥,又碰巧知道他去鬼園,喬娘子被狗咬死後,他在鬼園發現了溫秀才留下的一些蛛絲馬跡。從而推斷他是兇手。”
江進酒摸着下巴,期期艾艾道:“這麽多碰巧……也太難了吧。”
“幽城并不大,大多數百姓都是祖輩便居住于此,想要知道一些事情,多打聽打聽便能知曉。我和張夼打聽出溫秀才去過鬼園,就是從一個乞丐嘴裏知道的。”
“那依你之見,你覺得青天塔上是凡人還是神仙。”
青檀沒有立刻回答。她其實是不大信鬼神的,否則也不會小小年紀就敢進古墓。
她想了想,偏過頭很嚴肅的看着江進酒,“如果他是神仙還好,若是個凡人,此人必定聰明絕頂且武功高強。昨晚的黑衣人,放眼江湖,恐怕沒幾個人能抓住他。朝廷若讓你把這人找到并交上去,這事便很棘手。抓不住,恐怕就不是立功,而是獲罪。”
江進酒頓時腦子一懵,他倒是沒想到這一步。
“所以我方才對師父說的這些,師父先別報上去。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師父權衡利弊,再決定他是神,還是人。”
青檀頓了頓,意味深長道:“這世上誰又能抓得住神仙呢?”
江進酒點點頭,這徒弟雖然一身反骨,動不動就故意氣他,但确實有本事又有心計。是他最得力的幫手。
“此事得和張夼通個氣,”他話未說完,突然青檀眸光一亮,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江進酒莫名其妙問:“怎麽剛回來又出去?”
青檀怕來不及也沒有解釋,急匆匆出門。
那個被狗咬到的老乞丐,讓她想到一件事。溫秀才為了訓狗撲咬喬娘子,必定會讓狗處于饑餓之中,可能每隔幾日才來喂狗,狗餓極了也可能咬到他。鬼園離普渡寺不遠,溫秀才窮困潦倒,若是不小心被狗咬到,必定也沒錢去醫館,極有可能讓義診的李虛白給包紮上藥。
她決定去碰碰運氣。
幸好李虛白還沒走,正在給一個瘸腿的老太太紮針。
老太太沒錢付診金,所以就使勁的送好聽話給他,“小郎君真是好人,将來定能找個溫柔賢良的娘子,兒女雙全,福壽雙全。”
李虛白彎着腰,唇邊挂着一抹窘笑,淡的幾乎看不見,明顯是出于客氣。
站在旁邊的蓬萊聽得比他還開心,替他家主子回應道:“多謝老人家吉言。我家郎君那必定是福壽無雙的。”
正說着,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蓬萊一扭臉,不由愣住了。
幽城何時有如此明豔動人的女郎?
“女郎那裏不舒服?”話一出口,他立刻覺得自己才有病,這女郎看上去神采奕奕,步态輕盈,一雙美目亮若星子,燦然生輝,怎麽看也不太可能是病人。
青檀沖他淺淺一笑,“我沒有什麽不舒服的,我有話想問問你家郎君。”
蓬萊顯然會錯了意,憋着笑瞟了一眼李虛白,“我家郎君話少,不喜歡和小娘子聊天。”
熟門熟路的樣子,看來他沒少替李虛白擋桃花。
青檀被誤會了也沒生氣,眼看李虛白正在收針,便不去打擾他,先問起蓬萊:“不知你家郎君可認識溫秀才?”
蓬萊表情誇張的哎了一聲:“最近這幽城沒有不認識溫秀才的!就算沒見過面也聽過這人。怎麽了?”
青檀問道:“郎君可曾替溫秀才診過病。”
“有啊,他被狗咬了,來找我家郎君替他看傷。”
青檀忍不住笑了,看來運氣不錯,來對了。
紮針的老太太千恩萬謝的走了,李虛白起身去旁邊盥手。
青檀猶豫着是不是該先和他打招呼,畢竟在小香山和他有過一面之緣。可轉念一想,他當時在店裏眼皮都沒擡,壓根就沒看她,索性不提上午的事,開門見山問道:“李大夫能否講講溫秀才被狗咬傷的事。”
李虛白擡眸掃了她一眼,表情平靜淡定,不像大多數人,見到她都會露出驚豔目光。
他言簡意赅道:“最近兩個月的事,記不清那天,傷口不深,替他包紮了一下。”
青檀又問:“他可還說過別的?”
李虛白輕輕蹙眉,似乎是在回憶。旁邊的蓬萊搶先道:“我記得他問我家郎君,可有什麽藥材藥草是狐臭味的。”
青檀按捺着驚喜,“他為何問這個?”
“他說租客鄰居也是個窮書生,沒錢買衣服,總喜歡借他衣服穿。他手頭也緊,又不好意思拒絕,便想在衣服上弄點狐臭味,讓鄰居別再來借。”
“那李大夫可曾給他出了主意?”
李虛白搖頭,拿起一塊幹淨的布巾,仔細擦手。
很近的距離,青檀忽然發現他拇指上有一道很不顯眼的細小傷口。她心念一動,腦中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青檀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配合着激動感謝的表情,“多謝李大夫,你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蓬萊瞪圓了眼睛,就這兩句話能幫什麽忙?你是想非禮我家郎君吧!
李虛白像是被開水燙到一樣,慌亂不堪的往回抽手,俊朗如玉的一張臉,像是一片玉瓷被震出了紋路,甚至還浮起了紅暈。
這青澀的反應讓青檀又想笑,又意外,甚至還勾起了她的惡趣味,她要是摟他一下,他是不是會昏過去?
她笑了笑,适可而止的放開李虛白的手。
握他手腕沒別的意思,是想探查他的內息。昨夜的黑衣人,和他身量差不多,而他拇指上有一道細小的傷口,讓她疑神疑鬼的多想了。
很遺憾,李虛白毫無一絲內力。但是那雙手,真不愧是用過幾十種膏脂的手,光滑溫暖柔軟,甚至沒有一個繭子。還挺好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