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曉(IV)

即便在附近樓層的許多人都對今天的事感到好奇,但畢竟和萦萦相熟的人不多,連領導們都沒有敢問,小人物更不會有人過來刨根問底了。甚至是小野這種,都識相地對大家說:“警視都那種情緒了,別去打擾她,以後問的機會還多的是。”

對于明晚的大任務,警視廳的工作安排很快就下來了。根據這些天降谷零傳回來的情報,全東京及周圍各警署的警力被編排分散到各個據點,辦公樓、酒店、別墅區、研究所,還有日本其他各地,只要有組織的高層所在的地點,都已經被當地封鎖。而需要抓捕的人,也通過各位卧底多年的努力,拼湊出接近完整的名單。

擊潰這種世界範圍的犯罪組織拿出這種陣仗并不奇怪,連世界級罪犯怪盜基德發個預告函都經常動用全東京的警察。

萦萦被有意地安排在了後備警力中,除了警銜較高,她與隊裏的其他人沒有任何不同。不指揮,不參戰,只需等待信號支援前線的同伴。話是這麽講,如果最後真的會到要他們這些人上前的地步,那日本警察基本可以舉國辭職了。

不知道是誰安排的,佐藤被派到她身邊,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作戰當晚,空氣中每一個角落都彌漫着緊張的氣息,沒有任何一個人亂出聲音。天空漆黑一片看不到一顆星子,只有空中标有警視廳字樣的直升機閃着燈盤旋。萦萦跟着隊伍守在最外圍,聽着夜色中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特殊急襲部隊的人動作敏捷地抱槍進入所圍的洋樓庭院。

這麽多年的追查,沒想到最後的地點居然是在杯戶町,一座外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私人院落,衆人眼皮底下。

降谷零就在裏面,他的腳趾指甲蓋下面植入了定位器。

他肯定還活着。

萦萦抿着嘴看着庭院洞開的後門,穿着防彈衣的警察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裏。她從昨天開始就滴水未進,為了今晚能有體力,她離開警視廳之前硬逼着自己喝了一杯高熱量的熱巧。之後從出發到現在一字未發,眼神裏沒有任何抱怨,像死人一樣停滞不動。

“警視……”

佐藤接到的是上級層層傳過來的命令,不知道源頭究竟是哪裏,反正要她今晚看好折三井萦萦。她看着後者随時都會出狀況的模樣,心思反而沒法集中在今晚的行動上。好在,那些也不需要她多操心。

萦萦自己什麽話都不說,她也沒辦法問,只是她隐約感覺應該和警視那位傳聞中的老公有關。

“別太擔心,警視。今晚的任務會順利結束的。”佐藤思索了半天,才勉強愉悅地安慰她。

萦萦沒有說話,但出于禮貌,她緩緩眨了下眼,表示聽到了。

……好像,也不太禮貌。

從昨晚到現在,萦萦的情緒比想象之中平靜太多。仿佛在審訊室裏險些崩潰的不是她。搜查二課的工作她都通宵整理好了,甚至昨天被打斷的系長會議還重新進行完畢。她任何工作都沒有耽誤。

可也偏偏是這種狀态太過吓人。她像是突然成為了一個游走在世界之外的人,只是機械地完成任務。心中只有一個念想,對其他任何事都不關心了。

甚至她自己都不清楚,萬一今天等來的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結果,她會怎麽樣。

佐藤嘆了口氣,目光一瞟,發現前面走來了幾位神情肅穆、走路筆挺的長官,邊走邊核對計劃。站在她身邊的隊長敬禮問好。

她推了推萦萦。

萦萦的目光緩緩移過去,一直不含任何情緒的瞳孔有了絲絲反應。她張了張口,聲音喑啞無比:“……長澤先生,櫻田課長……”

是警察廳的幾位領導,降谷零的上司們。這些人,是她不能無視的。

看到她,那幾人同時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僵屍般的表情有了改變,複雜多樣的情感全部化作了幾聲嘆息。

長澤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低沉厚重:“……放心,你說了相信他,那就相信到底。”

萦萦攥緊了拳,壓住翻騰的情緒,一字一句:“我知道。……我也特別感謝您,今晚可以讓我參加。”

周圍的幾位領導見狀都只是點點頭。言語上的支持不需太多,以免過猶不及。

長澤盯了她幾秒,轉頭對一旁的佐藤說 :“——看住她,絕對不能讓她跑到院子裏去。如果有需要,用手铐铐上她。”

他的聲音清晰有力,完全是命令的語氣,也不管當事人還在自己身邊。

佐藤原本還看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忽然發現自己成了焦點,随即立正:“……是!”

領導們走向別處,佐藤目送他們離開,抿了抿嘴唇,握住萦萦冰涼的手給她力量,溫言道:“我知道你應該是有必須的理由,才會參加今晚這個行動。但無論如何,性命都是最重要的,不要亂來。”

長澤局長絕非杞人憂天,她這個狀态真的讓人無法放心。

萦萦忽然笑了,心中郁結的一口氣呼出。她看着佐藤:“亂來?別多想,我今天過來,不是來拼命的。只是因為有一個人的生死,我必須要親自确認。”

她很早之前就答應過降谷零,就算是死訊,她也絕不從別人口中得到。

院內的監控很快就被警方黑掉,雖然之中和對手來來往往交手無數次,單憑一個犯罪組織,還是無法和一個國家較量。

她們站在外圍,在庭院中、洋樓裏,已經展開了她們不知道的争鬥。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只能看到補位的警察進進出出。

一個,兩個……組織位于東京其他的窩點正在一個一個被擊破。

除東京之外的其他地區也陸續傳來捷報。

……

圍欄之內,庭院中央那座原本燈火通明的洋樓,霎時間燈光全滅,一片漆黑。

面對這個意外,所有作戰警察都屏住了呼吸,按照各自的路線行進。

萦萦下意識就想靠近 ,剛邁出一步就被佐藤大力地拉了回去。她蹙起眉,轉頭看到那位短發警察一臉大義凜然,手上力道絲毫不收——擺明着打死也不會放她過去。

兩人對峙了片刻,萦萦率先掏出一個手铐,“啪啪”兩下,将兩人的手腕拷在了一起。

“咱們都是右撇子,你左手拷我右手——這樣行嗎?”萦萦平靜,“我不往裏走,就靠近一些。”

“……”聽着對方思路清晰、語氣平穩卻堅定地說出這句話,佐藤張望了下情況,無奈,“……絕對不能進去啊。”

萦萦的确沒打算進去。這個時候她怎麽也算作戰隊員之一,擅自進去可能會打亂警察廳的計劃。關系到降谷零這麽多年的努力,她怎麽會做那種事。

燈光熄滅的洋樓悄無聲息,黑暗之中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也不知道降谷零被關到了洋樓的哪裏。

驀然幾聲槍響。

是洋樓裏的□□。

關了燈,無法準确判斷狙擊位置。

……

忽然,萦萦身後傳來一個前些天剛剛聽過的、低沉冷淡的聲音:“——A、B點跟他們對狙。”

她回頭,看到那個手裏拿着對講機的人,針織帽下的劉海彎曲、一雙眼睛此時更顯深邃。

“……赤井秀一。”

降谷零命中注定的對手。

FBI和日本警方合作進行此次行動,他作為負責人之一沒有擔任狙擊手。按他的話說,他被奉為神的日子早就過去了,年輕人們翻滾了這麽多年,完全不比他差。

赤井單手插在兜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另一只手微微示意當做打招呼,臨了還唔了一聲:“……看起來是沒太休息好——這麽不放心他嗎?”

萦萦其實內心裏不太想理他,但鑒于此時此景,還是冷哼了一聲:“少說風涼話,進去的又不是你,我為什麽不放心?”

卧底了那麽久,最後身份暴露卻連琴酒都沒逮捕。

起碼降谷零是到最後一刻才暴露身份。

而另一頭安排好的己方狙擊手在制高點剛剛接到他的命令,聽到了不遠處清脆的幾聲玻璃碎掉的聲音,未必百發百中,但也讓成功幾杆槍銷聲匿跡。

指揮官下令圍攻洋樓。

腳步聲靠近那裏。

“——是嗎?那就期盼現在正被困在裏面的他和我一樣命大,能活着回來吧。”

萦萦怒極反笑,正拉開架勢要跟赤井秀一好好辯駁一番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霎時間火光染紅了半個夜空,整個洋樓被轟炸開來,混雜着各種顆粒的煙氣都被爆炸的巨大沖擊力吹得四散,猛烈地撲在人的臉上。

“不要——”

外圍的人也感受到了不小的熱浪,在伸手擋臉的同時聽到了伴随着爆炸一同貫透耳膜的嘶吼。

……

佐藤被左邊的人突然拉了一個趔趄,手铐上傳來的力道幾乎要把她的手腕扯斷。

赤井秀一反應極快地一把勒住萦萦的脖頸,另一手将她自由的手臂反剪到身後。

“你給我放開——”聲音已經把喉嚨撕裂,她雙目通紅氣息不穩,仿佛失去理智一般不顧脖子上的力道拼命掙紮着往前沖。

火光沖天中,佐藤第一次見到了歇斯底裏的折三井警視。那個永遠頭腦清醒、正式場合氣場強大且不茍言笑、在搜查二課說一不二、私下裏狡黠又親切的管理官。

她想,如果不是有一個男人在,她根本制不住現在的折三井萦萦。

“赤井秀一——”

被咆哮着批判的男人完全不顧她馬上咬下去的牙齒,擡高了聲音:“冷靜些!只是一個爆炸而已,他不是那麽容易死的男人!”

沒錯,就像他曾經在衆目睽睽下頭部中彈身亡,卻只有降谷零一人面對着他的屍體依舊誓死堅信他還活着一樣。

萦萦哭得撕心裂肺,耳朵已經完全聽不到背後的大吼。她只知道,組織的人不可能放過降谷零——尤其是琴酒,就算從失聯到剛剛一直沒殺他,此時最解恨的方法就是把他丢在一棟馬上會爆炸的樓裏,讓他粉身碎骨。

慢慢她只覺得自己連牙都咬不下去,泣不成聲。

……整個洋樓幾乎被夷為平地,降谷零還在裏面……

燃燒的火焰讓視野清晰起來,衆多穿着防護衣的身影倒在地上。

還好他們棋高一着,随時防備着那幫窮兇極惡的變态,讓穿着防護服的人走在了最前面。

赤井漸漸放松了力道,萦萦的淚水橫流,身體慢慢滑落在地上,渾身無力地顫抖。如果不是佐藤跟着蹲下來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她根本立都立不住。

“……”赤井皺眉看了一眼燃燒的洋樓,一邊對着對講機道,“有密道,擴大包圍圈。”

再低頭看着地上的女人,無聲嘆了口氣,情緒複雜地看着庭院。

……

火勢逐漸被控制住,哭聲也漸漸變弱,萦萦恢複了一些神智。

她聽到了,赤井說的話。

爆炸的一剎那給她帶來的打擊太大了,仿佛瞬間粉碎掉了所有的夢境。多年的記憶像過電影一樣在頭腦裏閃過,每一幀都抒寫着濃重的悲涼。

後備警力也被調動起來,佐藤和萦萦卻是沒有跟随着行動。想也知道她不可能離開這裏,佐藤就幹脆跟她一起坐在大門口,攬着她給她力量。鑒于已經沒有再沖動的可能性,佐藤把手铐打開了,輕撫着對方手腕上被勒出的醒目紅痕。

……

不知道過了多久,火焰已經被高壓水槍撲滅。

萦萦呆坐在原地,目光無神地看着那座被炸毀後燒地黑漆漆的殘破建築。

——沒關系的,反正也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知道我們的關系了。

這句話音猶在耳,一字一句中飽含着對未來的美好期盼。

可是,她想給大家介紹活着的你啊。

他說,行。

……

騙子。

如果他還活着,一定會彎着眼角帶着他特有溫和的笑意反駁:我可不想被你這麽說啊……

……

地面忽然傳來一陣震動。所有人都警惕了起來。

佐藤皺眉:“地震嗎?怎麽在這個時候……”

“不。”赤井秀一看着大門口內的地面上出現的明顯的裂紋和凹陷,沉聲判斷,“是地下的爆炸。”

警方正愁找不到密道,此時這個爆炸幾乎是讓他們立刻明白密道的位置。而如果全都是敵人,他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自掘墳墓的事。那只能說明,下面有同伴活着。

他在用爆炸和大家無聲地對話。

凹陷處迅速被打開清理出通道,穿着厚重防彈衣的警察率先跳入。公安部的人也跟随進去。

十分鐘後從裏面擡出一個被看起來像是皮球的巨大橡膠包裹的人。

“喂,降谷——”赤井秀一幾乎是第一時間俯下.身碰了碰萦萦,喊她的名字,把她呆滞的目光引向不遠處,“你看。”

萦萦順着他的手指看了過去,那個被四個動作謹慎的男人擡出來的身影,有一只手滑了出來,手指自然放松,再仔細看……那人的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熟悉的戒指。距離不近,又沾上了血液,根本看不清楚細節。可是她的腦海中幾乎是立刻就勾勒出了每一條完整的花紋。

瞳孔一縮,她連滾帶爬地起來甩下了佐藤,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

佐藤的腿麻了,比她晚了一步,起身之後還記得立刻叫附近待命的醫護人員過來。

在場的幾位公安都是降谷零的直屬部隊,他們把橡膠套撥開,探了探裏面人的脈搏。還活着。下一秒風見裕也就被一個女人奪去了位置,她似乎雙腿無力,勉強到了身邊就軟軟地撲了下去。

“……折三井?”

萦萦跪在地上,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即使血跡蔓延了大半張臉、染紅了淺色的發絲看不清長相,她依舊瞬間認出了他。

他在呼吸,他還活着。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品,緊張得連指尖都在顫抖。

淚水無聲地再次落下,滴在降谷零的發絲上,與點點血跡融合;手掌下的皮膚也在她的覆蓋下漸漸有了熱度。她知道自己泣不成聲更多的是感激,感激上天讓她再次見到他,感激他還能活着出來。

他的左肩上的外傷深可見骨,右腿的黑色褲子有一截顏色更是深得出奇,血腥味濃重。她的哭聲漸漸抑制不住,抽噎地厲害,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周圍的公安面面相觑,對于這位過去的同伴見到死裏逃生的上司如此失态有些摸不着頭腦,最後也只得去催擔架。

風間輕輕拍了拍她,“折三井,降谷先生還活着,別擔心……”

仿佛有所感應,原本地上躺着的緊閉着雙眼的人被握住的手輕微動了動。萦萦一秒縮緊了手,哭聲減弱,看向了那張分辨不出人形的面龐——

降谷零只是勉強睜開了眼,氣息微弱吞吐着。

“降谷先生!”

部下們幾乎要喜極而泣,就差撲上來抱着他痛哭了。而站在幾步之外的赤井秀一垂首點了根煙,長長地吐了一口煙霧,看向別處。

降谷零扯了扯嘴角,聲音虛弱:“你們……都哭什麽?”

“……是高興的。”萦萦吸了吸鼻子,紅腫的雙眼中已經閃爍起光芒,聲音壓制不住地顫抖,“結束了,都結束了……”

漫長的卧底任務,一個男人最是鬥志昂揚的數年青春,終于攜手告別。

再也不用對所有人說謊,再也不用相見裝作不識,再也不用在人前躲躲閃閃……再也沒有任何顧慮。

從今往後,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

降谷零的眉頭舒展開來,自然聽得懂她每一聲感嘆裏包含的意義。他另一只手摸到了身下壓着的橡膠狀物體,感慨:“沒想到最後是柯南……啊不,應該是,工藤君送給我的便攜式足球救了我一命。”

是他提前引爆了組織的人預留的□□,而數年間經過阿笠博士無數次改良的便攜式足球最後為他擋住了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得以死裏逃生。

他想,江戶川柯南不愧被稱為擊潰組織的銀色子彈。

萦萦看到他的面色忽然一緊閉緊了嘴唇,便俯下身輕聲道:“吐出來,別忍着。”

就算那個足球再厲害,也不可能讓他在爆炸中完全無事,內傷肯定是有的,他想吐血也是正常的,只是不想在她面前顯露出來而已。

……

佐藤走到赤井秀一身旁,輕聲問他:“那位……是折三井警視的老公嗎?”

看起來警視廳那幫公安在他面前畢恭畢敬的,那應該是警察廳的人;昨天之後她隐隐猜到了萦萦的老公大概也是警察,執行着秘密任務而已;聯想到長澤那幫人的态度和剛剛在外面赤井秀一喊她“降谷”,她覺得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不過那個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啊……聲音也總感覺聽過。

赤井踩熄了煙頭嗯了一聲當做回應,那雙深邃的眼中的情緒也放松了許多。再擡頭時他忽然發現降谷零居然迎上了他的目光,怔了怔,揚起他招牌的笑:“……命挺大的嘛,降谷君。”

降谷零虛弱地哼了聲:“你都能活着結束卧底任務,沒道理我不行。……況且,你也說過我不能讓我美麗的妻子守寡啊。”

“……”在場的公安都沉默了。

赤井嗤笑一聲,邁開步子去別處善後了。

那個家夥既然活着,這裏就沒什麽可操心的了。

醫護人員此時擡着擔架趕到,初步檢查後将降谷零擡了上去。

萦萦拉着他的手不放:“我是家屬,我一起去!”

風見:“……折三井,你幾年前送我們的和果子,莫非是你和降谷先生的……?”

“不然呢?”萦萦此刻完全沒心思關心其他人,丢下一句反問就跟着跑向了救護車。

“……”他們要好好想想,有沒有得罪過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沒想到在改開題報告的途中能寫出一章來.…人的潛能真是無限的啊…感謝扔了好幾個地雷的小夥伴,沖這個我也得更一章。

不出意外的話,下章應該能寫完?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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