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青州(四)
青州(四)
聞映雪的視線和厭辭卿的相互纏繞,朦胧燭影散開的微光在兩人的縫隙間流竄。
她盯着少年的桃花眼看了許久後,才不自在地開口: “噢……”
“那你還挺經不住引誘的。”聞映雪嘟囔出聲: “換個厲害點兒的,估摸着你連五個數都撐不了。”
“換成別人就不行了。”厭辭卿唇角漾笑,輕嗤出聲。
聞映雪不解: “為什麽別人不行教坊司的姐姐們都是個頂個的好看。”
厭辭卿擡手摁在聞映雪的額前,嘆聲道: “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少年掌上使力,想把聞映雪從自己跟前推開,然而當他別開頭時,聞映雪卻再次擡手捧住了厭辭卿的下颌。
“你怎麽不看我啊你還沒回答我呢。”聞映雪像是被貼了符箓定在了原地,無法上前,只能伸直雙手鉗制住厭辭卿的下颌,将人的臉往自己這側掰回。
厭辭卿卻連眼皮也沒掀一下,只道: “本座現在不想回答你。”
随即,他翻然起身拽住了聞映雪的衣領将人擡上了榻。
聞映雪依舊不依不撓道: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
厭辭卿被聞映雪吵得頭疼,他擡手摁了摁太陽穴,淡聲道: “聞映雪,要怎樣你才能閉嘴”
聞映雪剛想說“自己是不會閉嘴”時,卻倏然一頓,嘴角微彎,梨渦下陷,道: “你給我摸摸狼耳朵吧。”
聞言,厭辭卿放下了摁在太陽穴處的手,輕撩起眼皮回望向聞映雪,他并未立即應答,而是慢條斯理地卸衣上榻。
等他平躺在了榻上後,才阖眼道: “不行,狼尾可以,但耳朵你摸不了。”
聞映雪疑聲道: “為什麽狼尾都摸得了,耳朵就不行了”
厭辭卿雙眸輕閉,只嘴唇翕動道: “你在心魂魇裏已經摸過了,現在不準摸。”
“心魂魇”聞映雪凝思片刻後,忽道: “你果然記得心魂魇裏的事,那你還騙我說忘了。”
聞映雪倏然想起此前問過厭辭卿是否還記得心魂魇裏發生的事,那時的厭辭卿只雲淡風輕道: “忘了。”
她在心魂魇裏費盡心思救他,怎麽着也得送她幾箱子金條吧。
只聽厭辭卿仍是輕描淡寫道: “現在想起來了,總之,你不能再摸狼耳朵。”
聞映雪蹙眉: “你必須得告訴我緣由吧。”
她說完後,室內靜默了須臾,才聽長夜裏,厭辭卿拖着輕懶的語調道: “于天狼族而言,狼耳只能由最親近的人摸。”
“也就是說,本座的狼耳,只有你未來的嫂嫂才能摸。”
***
聞映雪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只因這一整夜厭辭卿的身上都燙得驚人,她挨着他,根本睡不好,等到天光将明時才眯了小會兒。
她頂着眼底的烏黑,半眯着眼下了榻,洗漱完畢後便坐在了黃銅鏡前擦脂抹粉。
昨日便聽離飛羽說,方循舟約摸今日便會轉醒。
而這幾日離飛羽已将方循舟在青州地界的身份背景探查得一清二楚。
方循舟——定安侯方照的庶子,方朗的庶弟。
其母原是春香樓裏的一名歌姬,偶得定安侯青眼,與定安侯春風一夜後便有了方循舟,礙于其母歌姬的身份,加之定安侯的正妻乃是當朝長公主,方循舟的母親根本無法入侯府。
生下方循舟不久後,方循舟之母亡故,長公主知曉自己的夫君在外還有個私生子後,自然不會放過方循舟,嘴上說着将孩子接回侯府好生照料,實則卻百般折磨。
而定安侯這樣的男子皆是系好了褲腰帶不認人的,聽聞侯府的一條狗都比方循舟過得好,但方循舟在念書一事上,天份極高,為繼續在書院念書,方循舟靠着在春香樓裏做雜活。
哪怕方循舟已經躲到了春香樓,他的長兄方朗依舊窮追不舍,時常冤枉方循舟偷拿了他的物件兒,而在街巷上直接捶打方循舟。
那日那位将方循舟打得奄奄一息的“朗小侯爺”便是方朗。
聞映雪一邊想着一邊給自己描眉,離飛羽猜到方循舟醒後應當會再回到春香樓裏幹雜活,離飛羽也據此,照着話本裏所寫的那樣,給她安排好了身份。
一個是迫于求生而困在春香樓裏的姑娘,一個是春香樓裏身世凄慘的小厮。
小姑娘偶然路過,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小厮,互訴衷腸後情定終身。
因此,聞映雪才會一大早爬起來梳妝。
只是她的手實在是不太巧,描個眉都能将雲螺黛給折斷,幾次三番後,磨滅了聞映雪的耐心。
她氣得将雲螺黛一扔, “铛铛”滾落至木門前。
卻聽“吱呀”聲起,木門被人推開,來人高大的身影罩在了門前,遮掩了大半的白日天光。
“誰又惹你生氣了”厭辭卿彎腰将雲螺黛撿拾起來,緩步走到聞映雪身前。
卻見聞映雪額前一簇黃暈,兩頰像是摔進了朱砂裏一般紅潤,頂着兩只直飛入鬓的粗眉愣愣望着他。
“離飛羽要我今夜扮作歌妓去引誘方循舟,但我不會梳妝。”聞映雪無奈道。
厭辭卿聞言,神色冷淡: “離飛羽出的什麽鬼主意。”
聞映雪: “可這是最好的法子了。”
厭辭卿輕哼出聲,轉手掰過了聞映雪的臉,随即将錦帕沾水,輕輕擦拭着聞映雪臉上的脂粉。
“唔!”聞映雪被厭辭卿的手勁兒逼得向後一仰頭: “你就不能輕點兒嗎”
厭辭卿: “不能。”
聞映雪也不知道哪裏又得罪了厭辭卿,只見少年扣着她下颌的手骨節泛白,始終沉着一張臉,疏懶的眉眼裏盡是冷隽之色。
他擦拭幹淨了聞映雪臉上的脂粉,連帶着聞映雪此前在臉上畫的小麻點和疤痕也随之消弭。
厭辭卿捏着她的臉瞧了半晌。
聞映雪這才想起自己臉上的傷痕一事,趕忙推開厭辭卿: “我自己擦!”
卻聽厭辭卿懶洋洋道: “你還想裝到什麽時候”
聞映雪不吭聲。
厭辭卿輕“呵”道: “臉上的傷什麽時候好的”
聞映雪随意道: “不知道,好像是……那次我喝了你的血就痊愈了。”
聞映雪自然不會告訴厭辭卿,是因為她一直待在他身邊,靈力漸漸恢複到了第七重境所以身上的傷痕能夠自愈。
厭辭卿微揚了揚眉梢,不再多言,只拿着雲螺黛給聞映雪描眉。
少年捧着聞映雪的臉,離她僅有半指的距離,二人的呼吸在方寸之間流轉。
聞映雪的臉被厭辭卿擦淨,一張玉潤清白的小臉上,綴着微彎的遠山眉,兩只小鹿眼濕漉漉的,凝着水光,高挺的鼻骨卻渡了些清冷。
似是厭辭卿呼出的熱氣落在聞映雪的臉上,讓她覺得臉頰泛癢,她略別開了頭道: “你會描眉嗎就這麽直接上手了你之前給別人描過”
厭辭卿神情依舊: “沒有。”
聞映雪: “那你怎麽直接就給我描起眉來了萬一你畫得還沒我好呢”
只聽厭辭卿輕笑道: “不會,本座的手應當比你的巧。”
聞映雪: “……”
一炷香後,厭辭卿才松開了鉗着聞映雪的手,聞映雪對着銅鏡細細瞧了一番。
銅鏡中的少女膚色潤白,黛眉如霧,揚起的薄唇如初綻的粉櫻。
聞映雪抱着銅鏡,呢喃出聲: “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手藝。”
厭辭卿将雲螺黛放好後才散漫道: “一般,只是比你強些。”
随即,聞映雪笑着轉身看向厭辭卿: “那我就這樣去見方循舟了”
厭辭卿漆瞳微轉,落在聞映雪臉上的視線冷若寒冰: “随你。”
***
西廂房內苦澀的藥香揉進了臘梅花香中,在四處流竄。
“方公子才痊愈,這麽急着出去是所為何事”離飛羽攙着方循舟下榻。
只見少年白皙的耳根攀上紅粉,臉上雖然已經消腫,然而傷痕依舊可見,方循舟朝着離飛羽颔首道: “這些日子多謝公子的照料,但在下還得去做工,已經拖了這麽多日了,若是我再不回去,就得被人給趕出去了。”
離飛羽從前也是見過方循舟的,當初的蘇醒便是和方循舟一同在蜀山習練,只是礙于方循舟乃玄夜國太子的身份,方循舟一入蜀山便成了三掌門的入室弟子。
加之三掌門本就性情孤傲,極少出面,因此他和方循舟也僅有一面之緣。
離飛羽故作疑惑道: “不知方公子是在何處做工啊”
方循舟遲疑了一瞬後,認真道: “在春香樓裏打雜。”
早就知道方循舟是在妓館裏做工的離飛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嘆道: “這樣啊。”
方循舟點頭: “正是,總之,這次是公子出手相助,他日我必定會竭我所能,回報公子。”
方循舟才說完,便聽畫屏外傳來幽幽一陣輕笑。
“謝離飛羽做什麽他只是給你療傷而已,真正救你的不是他。”厭了痕把玩着手裏的茶盞,雲淡風輕地開口。
他神情恹恹,只想着早日找到火龍獸,卻不想被厭辭卿困在這兒,和離飛羽一起照看方循舟。
方循舟聞言微愣,片刻後才道: “我也恍惚記得是位姑娘救了我,只是我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離飛羽讪讪笑道: “無事,我掐指一算,你馬上就會再見到她了。”
方循舟“啊”一聲,呆愣道: “這也能算”
離飛羽仰頭: “是啊,你信我就是了,話說你每日在春香樓裏都做些什麽”
方循舟輕揚了揚唇角道: “無非不過就是跑個腿,幫客人們端茶遞水,幫姑娘們趕走那些不願付銀子,又要糾纏她們的人。”
離飛羽應聲: “原是如此。”
他話音剛落,方循舟像是倏然想起了何事,轉頭對離飛羽道: “對了,離公子,你們今夜若是得空,可以到春香樓來,春香樓裏雖是煙柳之地,但今日本是百花節,春香樓會設百花宴,聽聞有位從揚州來的姑娘,歌喉乃世間罕見。”
離飛羽自然不會在乎那什麽揚州來的姑娘,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聞映雪送到春香樓,屆時再按照原計劃行事即可。
卻聽方循舟繼續道: “那位揚州姑娘我也未有見過,聽說是叫蘇慕言。”
“哐當”一聲,再方循舟說完後,離飛羽攥在手中的茶盞滑落墜地,溫熱的茶水濡濕了絨毯,散開的茶香在室內環繞。
方循舟擡眼看着臉色瞬間化白的離飛羽,眉頭輕蹙道: “離公子離公子可是方才我說錯話了”
離飛羽堪堪回神,撓了撓後腦勺笑道: “沒有沒有,是我走神了。既然你趕着要回春香樓,那我便不多留了。”
方循舟點頭應是,他方才出去,便見室內陡然又多出了兩道身影。
“啧啧啧。”聞映雪兩手相合,拍掌而來,圍着離飛羽轉了一圈道: “剛我在外邊兒瞧得可清楚了,你一聽見那位揚州姑娘的名字,便慌得松開了手中茶盞。”
“怎麽師兄你動了凡心了”聞映雪突然踮腳湊到離飛羽身前,然而她才對上離飛羽的視線,就被人提着衣領子向後拉拽。
厭辭卿站在她身後,嗓音清冽: “說話就說話,站那麽近做什麽”
離飛羽輕咳了兩聲,笑着應聲: “我這不是頭一回去人間的煙柳地嗎有些好奇罷了。”
聞映雪眼眸微眯,哼聲道: “就知道你們男子都喜歡往這些地方跑。”
離飛羽還來不及解釋,就見始終坐在木椅上的厭了痕拂袖起身,頤指氣使道: “聞映雪,你別一竿子打死所有人行不行”
聞映雪雙手環胸,不甘示弱道: “我沒說你呀,你又不是人,是狼。”
厭了痕: “……”
離飛羽忍着笑,拍了拍聞映雪的肩: “對了,你今日梳妝沒”
由于聞映雪整日戴着一張面紗,因此離飛羽只能看見聞映雪的雙眉,而瞧不清面紗下的臉。
聞映雪點頭: “那是當然,我辦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好了。”
離飛羽應聲: “行,方循舟已經回春香樓了,今日是百花節,估摸着也得酉時方循舟才得空,屆時你再去春香樓,我已經同春香樓的老鸨打點好了。”
聞映雪挑眉: “看不出來,你同老鸨的關系這麽好”
離飛羽: “……”
***
百花節在青州流傳已久,每逢百花節當夜,青州街頭巷尾都會擺滿各色鮮花,高懸的彩燈灑下的明光落在百花之間,蕩開淺淡的水光波紋。
“厭辭卿,我要吃糖人……”聞映雪站在糖人鋪子前,回頭望向她身後的厭辭卿。
原本聞映雪需得去春香樓等着方循舟的,但眼下未到酉時,去了也遇不着正在打雜的方循舟,倒不如先來街上逛逛。
這一逛就得花銀子,聞映雪只能轉身看向她的錢袋子——厭辭卿。
只是厭辭卿從出門到現在就未曾說過話。
聞映雪還是不知哪裏得罪了他。
卻見厭辭卿連個眼神也未有給她,直接将錢袋子扔給了她: “自己買。”
聞映雪“噢。”一聲。
身側的厭了痕嗤笑道: “看吧,厭辭卿,我就說她是個小騙子,都不知曉從你身上哄走多少銀子了。”
“把銀子拿來。”厭了痕伸手想要去奪聞映雪手裏的錢袋。
聞映雪卻眼疾手快地避開了厭了痕的手: “這又不是你的銀子,這是厭辭卿給我的。”
厭了痕哼道: “厭辭卿是我長兄,他的就是我的。”
聞映雪挑眉: “喲,現在承認他是你兄長了”
厭了痕: “……”
少年怒道: “聞映雪你就不能閉上你的嘴”
聞映雪搖頭: “不能!”
她話音方落,人群摩肩擦踵,聞映雪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擁擠的人潮卷入了其中。
幸好厭辭卿先行伸手将她撈了回來,才沒有順着人潮一路向前。
只聽一晚上都沒有跟她說過話的厭辭卿在此時開口: “牽着手吧,免得走散了。”
聞映雪微愣,擡眼看向厭辭卿: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厭辭卿瞥了眼聞映雪,被她氣得笑出了聲: “不然”
人群喧雜,厭辭卿清冽的嗓音很快就被雜音掩蓋。
聞映雪聳肩: “我以為你在同別人說話,畢竟你今天似乎還是不大高興。”
“不過……應該用不着牽手吧這兒也不像是會走散的樣子,頂多就是被人擠來擠去。”聞映雪說完擡眼,卻見厭辭卿沉斂着長睫,神情冷淡。
到底他是吃錯什麽藥了
聞映雪頓了半晌後,還是照着厭辭卿所言牽住了他的手,少年修長的五指分開,聞映雪的手指順勢嵌入其中。
二人掌心相互貼合,厭辭卿掌心的溫熱立刻就染在了聞映雪的掌心處。
厭辭卿等聞映雪牽好手後,眉眼才漸漸舒展,唇角劃過不易察覺的笑意。
只是他嘴角的笑才揚起來,便見聞映雪攬住了厭了痕的手: “喂,把手給我。”
厭了痕觑了眼聞映雪,覺得她也許又在耍鬼機靈,只道: “幹什麽”
聞映雪擡頭: “牽着手,免得走散了。”
厭了痕還未回神,就見聞映雪抓住了他的手,随即道: “你愣着做什麽去牽離飛羽的手啊。”
于是,聞映雪左邊牽着厭辭卿的手,右邊攬着厭了痕,厭了痕則一臉不情願地扣住了離飛羽的手。
四人并排而行,除了聞映雪外,剩下三人的神色都不大好看。
聞映雪在一方賣面具的攤販前站定,也是這時,厭了痕掙脫了她的手,嫌棄地勾住了離飛羽的肩膀,兩人走到了另一側的糖水鋪子跟前。
而厭辭卿則始終站在聞映雪的身後。
聞映雪拿起了木桌上擺放的一只貍貓面具,虛掩着戴在了自己的臉上,随即轉身看向厭辭卿。
青州街巷裏人頭攢動,兩側的百花迎着穹頂的月色而開,光影流轉之間,清風吹落了少女臉上的面紗。
聞映雪驀然回眸,眼中盈笑,拿着手中面具對着厭辭卿微歪了歪頭: “厭辭卿!我好不好看”
紫衣少年端立在人群中,當下,似乎所有的喧鬧聲就此消弭。
因為少女的這一眼,厭辭卿倏然聽見了自己心口發出的聲音。
十歲那年被取心後,他再也沒有感受過心口的跳動,也不曾知曉喜怒哀樂,如同行屍走肉。
而現在,他感知道了那份灼熱。
下一刻,聞映雪被前方的人群猛地一推,撲在了厭辭卿懷裏。
聞映雪剛想起身,便聽見了厭辭卿的心跳。
她驚道: “厭辭卿,你有心跳聲了”
少年雙目輕阖,白皙的耳根綻開粉雲,他輕聲開口,聲若清泉: “嗯,我有心跳了。”
聞映雪笑着道: “為什麽你會突然有心跳”
厭辭卿: “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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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愛就是要先愛上了再談其他的!!!
純門永存,下一章有親親嘿嘿嘿
今晚吃冒菜,你們吃的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