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杯

第 3 杯

我舉起第三杯酒，卡槽內寫着的是愛情。

成艾點燃起第三支蠟燭，滿心擔憂地看我：“李離，提醒你，你如果有任何不适，随時可以中止儀式。”

“我覺得說出這些往事沒有我想象得沉重，說出來對我好些，我想繼續。”

成艾點頭：“李離，愛情是很私人的問題，你覺得哪裏有冒犯到你，你可以不說。”

“成艾，謝謝你，我不會規避這些問題。”我覺得滿心的輕松。

“開始。”

我緩緩閉上眼，嘲笑自己：“我只喜歡過一個男生，他是我的初戀，我叫他阿奇.....”

我和阿奇是大一在某次兼職做店員認識的，我還記得他當時穿着短袖，格子襯衫系在他的腰上，高高的個子，很瘦卻很有力量感，人笑起來很溫柔，大概就是傳說中男偶像般初戀的臉，很多女生都喜歡他，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們靠得很近，每次他會帶着滿是污漬的棉線手套笑着問我要一瓶冰鎮的檸檬水，我許久未曾動心過，以為自己對戀愛無感，直到看到阿奇，我內心洋溢着翻湧的河流，想要向他打開我內心的閘門，傾訴我所有的心意，将我的河流與他的河流彙集成湖泊，一起流向名為愛情的海洋。

我的心抑制不住地快速跳動，看着阿奇，自己在心裏悄悄設了一個位置為他亮起了燈。

他笑起來很好看，在陽光下揮灑的汗水揮發着屬于初戀的荷爾蒙。我們交流很少，偶爾看他一眼，我都會趕緊回避，假裝打電話或者假裝很忙的樣子，不讓他看出我的局促。

他周圍有很多女孩子會向他要微信，而我卻沒有勇氣去要，因為我很害怕。建立一段關系就是分離的開始，父母也好，小樹也好，我們都在人生的路上越走越遠，如果和阿奇成為了朋友，最後也會彼此分道揚镳，又該怎麽辦？

如果我加了他說了些他不喜歡的話我該怎麽辦？如果我不會聊天，惹他不開心怎麽辦？如果我太粘人，他會不會覺得我煩，如果我不理他是不是覺得我很高冷？

太多的如果牽扯着我前進的步伐，躊躇磋磨我的意志，猶豫折磨着我的靈魂，我把拿出來的手機又再次放進口袋，他有那麽多人喜歡，自己又何必做小醜？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孤獨一生吧。

我嘆氣有些不甘心放棄又覺得自己配不上阿奇。我都餘光偷瞄阿奇帥氣側臉，少年似乎察覺到了我灼熱的目光，兩人的眼神在空氣中對接，我不敢多想，直接別過了頭，害怕這只是我的自我臆想。

我沒想到，阿奇在下班前主動加了我的微信。

“我們方便聯系，有些事情我還需要你幫忙。”阿奇背着書包，手裏拿着計算機概論：“我給你備注吧，你的名字是什麽？”

“李離，離別的離。”

“和你的氣質很符合，都有種不入世俗的美麗。”阿奇用書敲頭：還以為今天會铩羽而歸，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同意了。”

我想，因為我期盼了很久，我害怕遇見卻也害怕失去，我怕錯過就是一輩子，所以要快一點。

“以後我們有聯系方式，可以下課一起打工，我也是D大計算機系大二的。你呢？”

“我是藝術設計系的，大一。”

“原來是學妹啊，以後學長為你保駕護航，我們一起啊。”阿奇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的心為之一顫，阿奇不明白對別人來說可能很正常，對我來說無異于一場溺水的救贖。

我緩緩把手放到他的手心，他握緊的一瞬間，連同我的心一同都被他握在手裏。我還記得我燒得通紅的臉頰，還有少年無意的友好，一起刻在我的腦海裏，成為我大學期間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

加上微信後，阿奇每天會邀請我一起吃飯，還會一起打工，我暗藏自己喜歡的小心思，小心翼翼地配合着阿奇的動作，漸漸地我把他當成我生活裏的一部分。

他回消息秒回，我會覺得很滿足，他回得晚，我會查閱聊天記錄，看看自己是不是哪句話惹他不開心。他會耐心地解釋沒回消息的原因，會因為拖堂在教學樓前揉揉我的頭，開玩笑般求我的原諒。他也會因為我的一句朋友圈就會對我噓寒問暖，我甚至産生了在和阿奇談戀愛的錯覺。

熟悉了以後，他開始問我女生都喜歡什麽東西，和女生出去吃飯需要注意什麽，還向我說他雖然戀愛過，但是他是因為不懂女才會分手，他求我向他傳授秘笈。我自我代入進那個女生裏，緊張而小心地回着，生怕敲錯一個字惹他不開心。

我記得我回他一句：“主動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捷徑。”

我們那天聊到淩晨，我已經很困到上下眼皮打架，可是我怕我說了晚安，他會覺得我無趣，我們就再難以拾起話題。一直到淩晨兩點，我實在堅持不住，說了一句晚安。我看着他只發了一個“好”的表情，戴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滑入了夢鄉。

我一直都覺得盛夏是戀愛的季節，我想在盛夏獲得一份穩定的感情。我和阿奇認識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月，我還在猶豫着要不要主動告白，對他傾訴自己的喜歡，我準備勇敢一次，獲得一次主動權。

我畫了一個精致的妝，換上新買的小裙子，卷了頭發，認真對照鏡子檢查妝容和細節有什麽不足，确認過十幾遍之後，我才安心地出門，準備自己早已經備好的告白臺詞。

幸運的是，我成功了，我的告白臺詞得到了男主角的青睐，我成為了他身邊的公主。

我們如膠似漆，享受着戀愛帶給我們的甜蜜，他會在日記上記錄我們經歷過的事情。我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在做夢。我發誓，我會小心翼翼地守護者這段感情，我會迎合他的喜好，配合他做他喜歡的事情。

我不想再和愛的人分離，如果卑微讨好可以換取一段永不分離的結局，我不介意這樣過一輩子。

熱戀本來就會放大對方的優點，自動忽視對方存在的缺點。可是我們才剛熱戀，阿奇似乎一直在挑剔我，比如他會覺得我沒主見，沒有自己的想法，像個木偶聽人擺布，比如他會開始覺得我化的妝不夠好看，他也會覺得我不愛他，總是有心事一個人扛着。

我覺得這些事情都不是問題，這些細碎的争吵最後都是我首先低頭，我可以試着改變，讓他覺得我沒有那麽地另類。

沒關系，我安慰自己，這些都是小事。我和阿奇之間的感情起碼沒有來自外力的阻礙，我們兩情相悅。

如果我沒看到那本他為他的青梅竹馬寫的日記的話，我真的會繼續卑微地欺騙自己一輩子。

我和他去旅游回來，一起在他的日記本上貼着明信片，我笑：“阿奇，你看，你貼錯了，這裏不是我們一起做過的事情啊。”

阿奇明顯有些尴尬，我看到了一個女生的名字，旁邊寫着“她想做的事。”

“她是誰？”成艾問我，燒得只剩半截的蠟燭往下滴着蠟油，我嘆氣：“我也問過他這個問題。”

阿奇也不想隐瞞，他說“她”是他的青梅竹馬，他一直暗戀比他大一歲的青梅竹馬，她有了男朋友，心有不甘，才想要找一個和她神似的女朋友，填補她的空缺，或者說頂替他戀人的地位，一起踐行阿奇為他和她設想的計劃。

我只感覺被重重地扇了幾個巴掌，臉上火辣辣地疼，我忍着心髒劇烈的抽搐疼痛：“我只是她的替身，你從來都沒喜歡過我。”

“比起你，我更喜歡她。”

我的心徹底被阿奇揉碎，我發出泣血般的悲鳴：“難道這幾個月相處下來，你都沒有對我心動過嗎？”

“我也想騙自己喜歡你，我和你一起做我和她想做的事，以為我可以把你當成她，可是她就是完美的，沒人能比得上。”

這一句話徹底擊碎了我的三觀，我深知又是改到離別的時候，我生平第一次對別人動手，給了阿奇兩個巴掌，随後主動說了分手。這段惡心的關系過後，我再也沒戀愛過。

我生氣的不僅僅是被當成替身，更是我卑微想要讨好的心在阿奇眼裏根本不值錢。他覺得我東施效颦，比不上他青梅竹馬的一半。可是我呢，我只是全心全意地想要愛一個人，想要安穩，想要一個确定的未來，想要一段永不分離的關系。

成艾扶着我的肩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主動選擇離開這段畸形關系而不是繼續，就說明你其實已經開始接受離別的到來，你沒有那麽排斥它。”

“是嗎？”“當然，你雖然迷失過，但是你懂得及時止損，遠離了爛人，這是離別給你的禮物。”

我點頭，将剩餘的白葡萄酒緩緩吞下喉嚨：“我現在想想，阿奇長什麽樣我都不記得了，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那麽帥和迷人？或許他的美好都只是我大腦臆想出來的，男生始終是男生，沒有區別。”

我緊緊握着杯子，手還在顫抖：“或許我只是愛自己美化過的他。我其實只是在愛自己。”

“愛自己永遠沒有錯，你的選擇也沒有錯。李離，你做得很好。”成艾收回酒杯，用欣賞的目光給予我力量。

我清清腦子，細想在親情友情和愛情的離別裏學到了什麽。

父母的早早離婚，讓我沒有一直生活在父母冷戰的氛圍裏，我得以安心學習考上大學找到工作，小樹的離開讓我知道我沒必要在友情裏蹑手蹑腳，阿奇的出現讓我明白在愛情裏不必卑微地奉獻自己，遠離爛人。

拒絕成為比較的對象，我只做我自己，不是別人眼裏的他她祂。

我擦擦眼淚，感覺靈魂的垃圾随着酒精的蒸發一齊煙消雲散。

“成艾，我感覺我好多了。”我打趣：“我開始相信你是真的女巫，你帶走了我的悲傷，”

成艾看着面前的杯子，雙手支撐着下巴，吐着舌頭：“女巫自然是要為客人竭誠服務。”

“還剩兩杯酒。”成艾拿出第四杯：“李離，當你喝完，我們的儀式就會結束，你要兌換的離別也會随着你的五個故事作為抵價物品交給我。”

我擦擦眼角的淚，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