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雨大
雨大
淺淺
從未被稱呼過的疊字就像在含笑的溫潤嗓音裏獲得了生命,簡簡單單兩個字節卻令空氣都滞緩下來,曲淺魚眉梢輕蹙,垂下的睫羽纖長繁密,擋住了眸光中流轉着的淡色光暈, “曲游,你從何處學來的這些做派”
聞言,痞笑着的唇角逐漸抿緊,曲游忍下并沒有得到回應的低落,故作漫不經心道: “我本來就不是什麽翩翩公子啊,二姐難道不知道嗎”
或許原本細長的狐貍眼裏還有三分欲語還休的笑意,此刻卻全然化成了寒涼,曲淺魚抿着唇角,似笑非笑, “嗯,七弟其實連公子也算不上。”
說完,她轉身便進了屬于自己的那一間房,素色衣裙的下擺稍稍揚起,也不知是否因為賭氣,向來心思淡漠的女子步伐都大了三分。
鼻腔裏緩緩呼出一股子憋了許久的濁氣,垂眸又擡起後已經看不見其中的深思與掙紮,曲游無所謂地笑了笑,同樣邁步回房,心道沒什麽好糾結的,她和曲淺魚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躺在床上也不知胡思亂想了些什麽,居然就那樣睡了過去,再醒來時窗外已經融入了月色,曲游仗着原身接觸過些許武藝,鯉魚打挺起身後就趕緊穿上了外衫,再也不會像剛來時那樣笨拙,她熟稔地系好繩結,玉白腰帶束縛住纖瘦的腰身。
銅鏡裏的公子眉目清隽,皎如日星,清朗周正的相貌因為唇角那絲習慣挂着的笑意而顯得有些不着調,卻又因為天生的含情目平添三分肆意張揚與少年意氣,并無過多打扮,僅僅是純白的圓領綢衫,這通身溫潤的氣質卻已然可以入畫。
曲游不是個愛臭美的性子,只是簡單看了下束起的發絲和衣衫是否淩亂後就推開了門,屋外天色昏暗,并沒有曲淺魚的身影,沒有多做等待,她走向了考場。
策論采取的是面答形式,或許也存在要看看學子是否能臨危不亂的考量,曲游到達時,拿到的排號是三十七,總共四十位學子,看來自己來得還挺晚的。
聳了聳肩感慨果然在哪個時代都是卷的人更多,她找了處人少的角落站着,沒骨頭似的靠在了牆上,垂下的目光閃過些許思索。
在現代,唯一擅長的就是畫漫畫,來了這裏沒有網絡,只能依靠書肆來傳播,不過也不知道連環畫在古代吃不吃香,曲游想了想明日的旬休,突然發現自己今晚就應該要至少畫出一本來。
不然去了書肆做什麽呢
看了看前面排隊的學子們,曲游甚至想去再拿些紙筆來,不然等待的時間對于她這如此緊急的截止線也太浪費了。
不過還來不及将想法付諸于行動,額頭上傳來的雨滴打斷了一切想法,腹部仿佛感受到了幻痛,曲游趕緊躲到了屋檐下,對這喜怒無常的天氣感到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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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叫號的門童脆生生地喊着“四號”,那看來距離自己還早得很,曲游抱着雙臂,猜測着考完試後這淅淅瀝瀝的春雨會不會停下。
但顯然不會,甚至還響起了兩聲悶雷,雨簾逐漸變得細密,嘈雜的聲音傳入耳中令本就沒有帶傘的人更加煩躁,尤其躲雨的學子多了起來,大家摩肩擦踵的,令曲游有些不适。
雖說沒什麽領地意識,但到底是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的,更何況随意一瞥後發現身旁居然是裴瀾疏,曲游那張不高興的臉就更臭了。
往另一邊挪了挪,卻被那人皺着眉看了一眼,曲游只好停下動作,甚至在想要不要出去淋雨算了,總好過在這狹窄又擁擠的地方坐牢。
不過就在她糾結的時候,曲季打着傘跑了過來,手中還拿着一把看上去很是秀氣的油紙傘,撐開後道: “公子,您沒有淋到雨吧”
照理來說,這會兒的曲季應該還在做灑掃工作,因為太學雖然允許攜帶書童,但也規定了書童白日在專門的學堂習字,傍晚便要負責指定位置的衛生,不能伺候在那些世家子弟身邊。
或許潛意識裏就希望前來送傘的是另一個人,曲游抿了抿唇,幹巴巴地問: “你怎麽來了”
曲季頓了頓,把油紙傘遞了過去, “我看下雨了,又想起來少爺肯定不記得帶傘,就打算回院子裏拿傘給少爺送過來,結果路上正好遇見了回院子的二小姐,她把她的傘給了我,還吩咐我說不能說是她給的。”
那你就這樣說了
很想這樣問,但盈滿心間的欣喜讓曲游直接笑了出來,明媚溫暖的眉眼間閃起微光,仿佛握着的傘柄都攜帶了另一個人的體溫,曲游躲在了油紙傘下,愉悅道: “下次若是二姐還有什麽事不讓你告訴我,記得還是像今天這樣,明日你可有什麽事若是沒有就随我下山去轉轉。”
“沒有的,我自然要跟随少爺。”
見曲游這副模樣,曲季也知道自己這個選擇是做對了,雖說二小姐也是主子,但自己的生殺大權都在七公子身上,該向着誰,他心裏有數。
有了傘以後,不用擠在人群中的感覺讓曲游身心都舒暢了許多,她看了看門童,此時已經是第六號在其中進行策問考試了,距離自己還有三十一個人,幹脆猶豫地看了看曲季,試探道: “诶,你能不能在這裏幫我等一下我是三十七號,到第三十號時你來院子裏叫我可以嗎,我還有些事要辦,不能耗在這裏。”
已經被主仆思想馴化了,更何況曲游是以商量的溫和态度在詢問他,曲季不由得連連點頭, “少爺去辦事就好,我一定在這裏好好看着。”
“好,辛苦你了。”
感謝似的拍了拍曲季的肩,在其受寵若驚的眼神下安撫地笑了笑,曲游撐着傘回了院子,還特意看了一眼已經點起油燈的曲淺魚的房間,看來她已經回來了。
收斂了些許笑容,到底是正事要緊,賺錢大計可不能耽擱,曲游把宣紙撕成了合适的大小,因為不會線封,她只能先畫好,然後再帶去書肆進行裝訂。
來了這裏許久,解到的民俗裏面是沒有神話的,曲游就從中下手,把一個個講述親情,愛情,理想與大愛的故事以連環畫的形式畫了出來。
小小的一本涵蓋了女娲補天,誇父逐日,後羿射日,嫦娥奔月,神農嘗百草,牛郎織女等一系列耳熟能詳的故事。
畫完時手都要抽筋了,尤其這炭筆還會沾染指尖,大拇指和食指已經和挖了煤炭差不多了,曲游甩甩手,卻聽見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有些疑惑,但感覺應該是曲季,她就站了起來,打算開門後說等一下馬上去,結果門外居然站着曲淺魚。
已經變得沉寂的雨水只有幾滴落在她的發頂,将美得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仙女拉下凡塵,增添了些許狼狽與人氣,清透的眸子在暗夜裏看過來仿佛含了一層水霧,可那只是驚鴻一瞥的錯覺,真正看清後,曲淺魚的面色很冷,清凜皎潔的容貌布滿寒涼, “怎麽沒去考試”
比起第一次見面時還要清冽些許的嗓音讓曲游喉嚨都有些發緊,感受到被冤枉了,她趕忙道: “我不是沒有去,是讓曲季在那裏幫我看着號,快輪到我了再去考試。”
“連等待考試的耐心都沒有嗎”
曲淺魚擡眸迎上那略顯無辜的目光,這人自證時下意識擡起的手指尖不複往日的白皙,暫且放下了對于曲游以玩鬧态度對待考試的失望,她輕聲問: “你來房間,是為了作畫”
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了那副被雨滴破壞意境的畫,曲游也曾應許過自己要再畫一幅,或許是因為此刻的情景太過相似,曲淺魚只是往她身後瞥了瞥,哪怕并未看見什麽,但追究的心思已經歇了下去,反而平添三分無措。
自己這樣不問緣由便興師問罪,确實是有些武斷了。
完全不知道對面站着的女子已經腦補了這麽多,正在思考如何圓過這一個問題,畢竟還不想把這件事告訴曲淺魚,曲游還沒想到理由,就見她後退了一步,眼睫低垂,并不看向自己, “你畫便是,莫誤了考試的時辰就行。”
诶這麽通情達理的嗎
說罷,曲淺魚就想回房間,但原本還沉睡着的雨幕陡然變得急促,打在地面上的聲音滴答不止,曲游下意識就伸手把她拉入了房間,兩人因為反作用力不得已拉近了距離,但壞就壞在……
曲淺魚居然沒有掙紮。
美人本就生了一幅勾人的好顏色,遠山眉,狐貍眼,天生的媚意平日裏全壓抑在清冷克制的神情中,明豔動人的五官也因為眸子裏從未消散的戒備疏離而失去了本該有的風情萬種與絕代芳華。
此刻,曲游對上那雙因為失神而并沒有壓抑媚态的眼眸,心跳如擂鼓,手心接觸到的肌膚都泛起灼熱的溫度來。
她想,或許曲淺魚也是有點喜歡自己的,不然早該甩來一巴掌,再冷冷道“放肆”的吧
但是這個想法确實是有些自圓其說和異想天開了,咬了咬舌尖讓理智回籠,曲游聲音低啞道: “外面雨大了,我屋內只有一把傘,等會兒出去考試還要用,你就留下來吧。”
同樣驟然回神,曲淺魚第一反應就是離開這讓她窒息的氛圍,從未感受過的失控讓習慣理智的人方寸大亂,她甩開了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腦海裏卻怎麽也甩不掉那雙仿佛寫滿深情的桃花眼。
真是離譜,居然會看着曲游就呆住了。
狠狠地皺了下眉,理性最終還是獲得了勝利,曲淺魚擡起頭,嗓音清晰道: “你送我回房間,再打傘回來便是。”
果然,刻意想要模糊她想法的話語并沒有起到作用,曲游自嘲地笑了笑,點頭應“好”。
果然,執迷不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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