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遺産
遺産
私人醫院裏面并沒有多少人在走動,慘凄凄的燈光落在白紙上,襯得白紙上“遺産分配”幾個字有些模糊,一雙手拿起那幾張薄紙從中間撕開,幾個來回間桌子上只剩一堆碎屑。
這次行程只是一次人道主義安排,聞江來的時候并沒有設想到這會給他帶來麻煩,他一向怕麻煩也不屑于僞裝情緒,還耐着性子坐在這裏純屬是想看看事情還能有多荒謬。
病房裏面的機器小聲運作,嘀嗒嘀嗒加劇緊繃的氛圍。
坐在他對面的律師似乎并沒有因為他的舉動産生情緒,從公文包裏又取出了一份文件:“聞總,這只是複印件,您如果想撕還有很多份。”
遺産分配、照顧、責任,這文件上的哪一個詞都不是他喜歡的,聞江手指落在那些字上,一下一下點着:“這是他的威脅?”
“不是。”律師回話,“是他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在懇求你,也看在您和他的交情上。”
聞江嗤笑一聲,自從他媽媽去世之後他就被舅舅帶走,和所謂的哥哥十年間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本來就不深厚的兄弟情早被時間消磨殆盡,渣都不剩。
而他哥出車禍斃命之後遺産受益人竟然寫的他的名字,饒是從小到大簽過這麽多合同,這份條約上的內容還是讓他感覺荒唐。
——如果本人出現任何意外,将有本人弟弟聞江代為照顧名下監護人祁寧,直至祁寧擁有自主生存能力,完成未完成的畫展。
——滿足以上兩個條件之後,聞江即可獲得聞氏集團聞顧所持有的部分股份、香山別墅一棟......
大頭遺産都留給了祁寧,這些小恩小惠比如說他媽的遺産、還有他從小生活的地方都給了他。
他這個跟他不太熟的哥哥是吃準了他不會拒絕。
至于交情——
在一旁的病床上躺着一個人,他歪頭睡着,露出消受的脖頸,骨骼分明的手上紮滿了青紅的針眼,異常脆弱,看起來一擰就要碎。
這就是他哥留給他照顧的人——他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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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這位嫂子算是勉強見過幾面,但要提交情,可能還比不過他喂養過的流浪小貓小狗。
聞江現在覺得自己出于人道主義出現在醫院的行為都是錯的。
他最後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移開視線:“我沒空陪你們玩這些養成游戲,問候已經帶到,我就先走了。”
話音剛落,病房裏面原本安靜的儀器丁零亂響,床上的人醒了,雙手在空中胡亂抓着,掙開輸液器,血止不住,鮮血順着他手腕往下面滴,在白床單上洇開。
聞江離病床最近,鉗制住他飛舞的雙手,低頭對上一雙淚眼。
随後他感到自己的手被反握住,接觸的地方能感受到強烈的顫意,看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卻連人的袖子也抓不穩。
醫生護士急急忙忙沖進來隔開他們,把他推到外面的休息室。
聞江手裏一空,唯有飛濺到他手上的那一抹紅色昭示着剛才發生過什麽。
各類機器輪番上陣,隔着門口的玻璃,他和那張被淚水浸濕的臉對上眼。
他和祁寧總共見過三次,兩次都在祁寧高中的時候,最後一次在祁寧和他哥的婚禮上。
那個總數不超過十個人的婚禮,他只待了十分鐘,走的時候在走廊上看到身着西裝的祁寧。
那時候祁寧跟高中時候一樣臉上還有嬰兒肥。
現在祁寧要清瘦很多,眼睛格外大,裏面盛滿了對未知的恐懼,睫毛被淚水打濕,垂下來在皮膚上面形成陰影,瘦了,五官也更加清晰,像擺在車窗裏的人形玩偶。
或許是接收到他的視線,病房內接受檢查的人壓制住惶恐的表情,微微對他笑了一下,露出單邊的梨渦,那神态竟然和高中時期的祁寧有幾分相似。
聞江莫名想起剛剛握住祁寧的手的溫度,別開視線。
這麽一鬧聞江在病房多停留了幾分鐘。
這下病房裏的人算是徹底醒過來了,先前狂叫的機器安分下去,宣告脫離危險。
聞江沒有理由再留下來,拔腿要走,門卻被從外面打開了。
老熟人——他爸的秘書,他曾經在他媽的葬禮上要強行要把他媽帶回去,那時候給他注射鎮定劑的就是這位。
那天他掙紮間誤傷了這位張秘書一條腿,秘書到現在腿都是跛着的,或許也正是這個原因,秘書成為他爸身邊唯一留下來的親信。
張秘書顯然是有備而來,手上拿着一疊文件,跟他問好:“二少爺。”
當初祁寧和他哥結婚,聞家沒一個人贊同,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關心祁寧,面前這人顯然是沖着他哥留下的遺産來的。
病床上那個剛從車禍死裏逃生又在療養院待了幾個月的人在此刻成為香饽饽。
聞江突然理解為什麽他是第一個收到祁寧消息的人——畢竟這世界上不會有一個人比他更讨厭聞家,為了和他爸做對他都不會輕易讓他爸把祁寧帶回去。
跟在張秘書後面的還有幾個穿黑衣服的保镖,烏壓壓地闖進來,跟松樹打樁似的站得筆直,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麽□□現場。
他一個人對着十幾個黑衣人,暮然一笑,悠悠在沙發上坐下:“拍片兒呢?這麽久都沒找到他,今天是跟着我來的?”
本來還算是寬敞的病房裏面擠滿了人,以聞江為中心站在兩邊,形成楚河漢界,張秘書站在最前方保持沉默,只說:“今天麻煩您了,之後聞家的人會親自上門道謝。”
聞顧死了,聞家現在缺乏掌門人,對于他格外忌憚。
聞江悠閑地坐在椅子上,沒準備插手也不準備走:“別把我跟聞家扯上關系,我就是留下來看個戲,你們繼續。”
聞言張秘書朝身後的保镖點頭示意,身後的人轉身走向病房,像是要直接闖進去。
檢查完畢,醫生推門而出,沒有關門,向着看起來算是主心骨的聞江說道:“病人現在出了一點問題,您還是親自進去看看吧。”
病房門沒關,可以清楚地看到躺在床上的祁寧,他臉上血色盡失看着外面,雙目不聚焦像個脆弱的花瓶。
聞姜最怕接觸這樣的人,稍不注意花瓶就會碎,而他向來對裂縫癡迷。
突如其來闖進來的人吓得病床上的人一縮,聲音也不穩:“你們是?”
“祁少爺,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張秘書說話一絲不茍,活像小時候給皇帝傳召的太監。
醫生也被這一屋子的保镖吓得夠嗆,走到張秘書旁邊:“這位先生,病人是病理性失憶,腦子裏面有一個血塊壓迫到了神經,只能等血塊消融之後才可能恢複記憶。”
張秘書拿過診斷報告,飛速翻看。
醫生出了一頭汗:“不過也不是完全失憶,他說記得那位坐着的先生。”
整個病房包括祁寧的視線都落在了聞江的身上跟掃s光似的,他不得不站起來,走到祁寧身邊:“失憶了?”
張秘書率先出聲:“不可能,現在聞家和祁家都在找他,他會這麽湊巧地失憶了?再檢查一遍。”
聞江略過張秘書,看着眼前的人:“你确定現在只記得我?”
祁寧全然不理張秘書的話,在他進來的一瞬間就把視線黏在了他的身上,聽到他說的話之後點頭,似乎是想朝他靠近一點,像之前那樣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也跟他整個人一樣,瘦,看起來易碎。
聞江直接躲開了:“我們是什麽關系?”
祁寧抓了個空,臉色不好,剛準備開口,張秘書繼續插嘴,态度灼灼:“就算是真的失憶,他怎麽可能只記得二少爺您一個?祁先生,無論如何你終究還是算聞家的人。”
聞江一下子被這話激起了火:“你是覺得我暗中做了什麽手腳?”
他說的話還是一樣的語氣,只是給人的感覺完全變了:“還是你覺得他跟我串通了?”
他穿的是西裝,乍一看還覺得這人看起來溫和內斂,若是湊近就會發現他的領帶是散着的,襯衫包裹的肌肉線條突起,面無表情的時候滿臉都寫着生人勿近。
高中之後他就一直在國外活動,回到這裏沒多久已經在這裏站穩了腳跟,聞家失了主心骨的消息還壓着,勉強算是穩住了股價,這個時候他要是想對聞家做些什麽簡直是易如反掌。
張秘書眼神微變,随即往後退了一小步,語氣也放得柔和:“只是合理猜測,您成年之後已經和聞家斷絕關系,現在祁寧也算是半個聞家人,希望您不要插手這件事情。”
“啊,懂了。”聞江刻意走出去,拿了之前放在桌子上面的文件,俯身随意簽下自己的名字笑得惡劣:“忘記告訴你一件事,根據我哥的遺囑,他現在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