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命懸一線
命懸一線
蘇麻喇姑不好忤逆自家主子,但她是看着康熙帝從小長大的,體諒他難得瞧中個可心的人。
于是她笑着應道: “聽太子殿下如此評斷,應是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奴婢這就派人将她請來。”
說罷,便躬身退出去安排。
康熙帝雖是有意護着,但也不好當衆佛了皇祖母的面子,此時并未多言。
胤礽年紀小,尚且瞧不出其中關竅,心裏盤算着:等會再替雲卿在烏庫瑪嬷跟前說點好話,多拿點賞賜,她值得!
而孝莊太皇太後始終似閑談般松快自如,不經意轉頭: “貴妃你們怎得還跪着,快些起來。哀家自打上了年紀,這記性就時好時壞,也每個人提醒哀家,難為你們跪這麽久。”
“太皇太後說笑了,您一向精神矍铄,可是咱們大清的福星呢。”
佟貴妃跪得膝蓋疼,借着宮女的手力才勉強站起身,面上卻依舊笑盈盈地說着恭賀的話。
宜嫔等人亦是如此。
東暖閣裏,一下子又恢複最初時的祥和歡樂,歌舞再起。
然而經過孝莊太皇太後這一番敲打,包括新入宮的僖妃在內,所有妃嫔都捏了一手心的冷汗。
但凡有太皇太後一日,即便是尊貴如貴妃,都是伺候皇家的奴才,沒有造次的份!
若是再像前段時日那般雞飛狗跳,恐怕就不是罰跪這般簡單了……
……
慈寧宮家宴,僖妃進宮,這些消息雲卿早有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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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意思,她也能猜個七七八八,故而今晚稱病,未随同胤礽一起前往。
原本她打算早些安置的,因為今夜正是與康熙帝約定的第十五日,能躲則躲。
哪知剛脫了外面的碧綠色青竹的短身坎肩,就接到消息——慈寧宮,孝莊太皇太後有請。
雲卿的心,當即七上八下,搖搖晃晃。
寒夜風潇,月影朦胧。
随着來傳話的小太監前往慈寧宮的路上,路過一盞盞昏暗閃爍的宮燈,好似走在去奠堂的路上,死亡倒計時般滲人恐慌,前路幽深。
冷風狂狷,掀起雲卿的發稍和衣角,她單薄的背更是陣陣發涼。
有兩位先帝的事在前,孝莊太皇太後最是忌諱康熙帝生情專寵,又或者有人狐媚惑主。
雖然她自認為,康熙帝對她只是一時新鮮,但架不住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太皇太後會怎麽處置她呢
前世她嫁入東宮時,太皇太後已壽終正寝。她是在史書和胤礽口中,認識到這是一位不起的女人。
歷經兩朝更疊,輔佐兩位幼帝,孤兒寡母的情況下依舊頑強挺下來,将大清基業緊緊攥到手中,即便是尋常男子亦是比不得。
故而,康熙帝甚是敬佩和孝順這位皇祖母。
是以,她不敢絲毫奢求,他會為位卑言輕的她,而拂了這位皇祖母的臉面……
……
慈寧宮主殿,歌舞已退去,美酒佳肴香氣交織。
經傳召,雲卿支身走進去。
大殿之內,原本各自閑聊談笑的人,紛紛将目光投向她,以上位者姿态,毫不掩飾地打量着。
雲卿如芒在背,頂着壓力往前走,将頭埋得低低的,眼睛規規矩矩地看着正前方地面,不敢多瞧一眼。
她态度恭順,雙腿屈膝而跪,嚴謹而鄭重地行了叩拜大禮, “奴婢衛氏雲卿,叩見太皇太後,恭祝太皇太後萬福金安,福壽永存。”
孝莊太皇太後則是表現出明顯的相看意圖, “擡起頭來。”
她居高臨下瞧向雲卿,語氣威嚴。
不似對僖妃的和顏悅色,一如對平常宮女太監的口吻,并未表現出過多喜怒。
她定定瞧着跪在臺階前的身形,瞧着豆蔻宮女緩緩地露出一副俏麗姣好的容顏,眉如山黛,眼如碧波。
如傳聞所言一致,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得。
孝莊太皇太後目光老辣如钜,又仔細打量起雲卿的神色。
見她目不斜視,不卑不亢,氣質端莊有度,并未有任何谄媚讨好之色,甚至還透出一股淡漠梳理的清冷之感。
聯想到雲卿先前“毀容”,回浣衣局的種種,孝莊太皇太後瞥了眼康熙帝。
她這個孫兒當皇帝久了,大多時都不會叫人猜中心思。
眼下仍是慢條斯理地在梁九功伺候下用膳,并沒怎麽正眼瞧跪在下面之人。
然而他打小就跟着她讀書識字,這些年,他那些不為人知的習性,她還是清楚一二。
孝莊太皇太後的目光,落在康熙帝摩挲酒杯的拇指上。
那是他一時沒有絕對把握時,才會不自覺作出的動作。
她又将目光轉向跪在面的青釉色身形,身形跪得很穩,全無急功近利的焦躁之色。
兩相對比,孝莊太皇太後有幾分然。
呵,感情還是郎有情,妾無意。
難怪将人放在跟前許久,都不見他寵幸給名分。
既是如此,此女就更留不得了。
帝王的心思,怎可落于他人下風
……
“聽太子說,你棋藝得”
端起蘇麻喇姑遞過來的新茶,孝莊太皇太後慢慢飲上一口,出聲詢問道。
“回太皇太後的話,奴婢才疏學淺,只是略知些皮毛,擔不得太子殿下謬贊。”
雲卿雖是擡着頭,卻也微垂眸,目光小心恭順地落在臺階處,謙遜回道。
她心裏亦是感激胤礽為她說好話。
或許沒有這一番良言,或許她都見不到太皇太後,就直接被拖出去處置了。
“既然如此,你在乾清宮的意義何在”
孝莊太皇太後方下茶杯,單邊靠在座椅上,手上摸索着一串碧玺佛珠,一顆一顆慈悲地摸索着。
可一番問話,卻似殺氣騰騰的雲雷,劈在雲卿頭頂上!
這等同于在問她,你活着的意義何在
就連佟貴妃等人的神色,也是跟着驟然一變,隔岸觀火,心裏躍躍期待——這是要開始發作了!
宜嫔和榮嫔看向雲卿的目光,流露出幾分憂色,悄然握緊了手中的帕子。這姑娘是個聰明人,想必她眼下是知道要謹言慎行的。
就連五歲的胤礽,也感覺烏庫瑪嬷的問話,有幾分針對之意。他略有擔心地看向正中主位的皇阿瑪,想用眼神求助。
但康熙帝這會正低頭,拇指漫不經心地摸索着酒杯,密如鴉羽的長睫遮住他眼底的神色。
胤礽看不透康熙帝的情緒,心裏越發憂急。皇阿瑪不也挺喜歡雲卿的嗎,此刻如何會事不關己
“回太皇太後的話,近日太子的奶嬷嬷不在,奴婢遂頂了這份差事。”
雲卿努力按捺住慌亂的心神,深吸一口氣,緩緩回應: “每日伺候太子殿下衣食,早晚安寝。”
她清晰地表明立場,她是因為伺候太子殿下才能留在乾清宮,不能存有一絲魅惑聖主的嫌疑。
否則,今日難逃一死!
但太皇太後是何人,豈能被人輕易蒙蔽
雲卿是何時進的乾清宮,以何種名義進去的;太子的奶嬷嬷淩嬷嬷是何時被調走的,又所為何事,所為何人,她心裏皆是有本帳的。
“哀家聽聞,你在乾清宮還為皇帝照看鹦鹉,可有此事”
“回太皇太後的話,确有此事。不過飼養鹦鹉并不難,只需一日三次添置水和蟲食。是以,奴婢日常大多時候都呆在瑞景軒,大多心思也都放在伺候太子殿下上面。努力學着瑞景軒從前的規矩,不叫太子殿下因為換了人伺候而感到不适。”
雲卿再一次暗示,她眼裏心裏只有胤礽一位主子,絕無觊觎康熙帝之心。
這話說完,宜嫔和榮嫔率先松了口氣,回答得也算是滴水不露了。
佟貴妃和惠嫔臉上笑意減淡幾分,少了些隔岸觀火的興致。
僖妃離着孝莊太皇太後最近,臉上大方得體的笑容始終如初,仿佛對此事毫不在意。
但若說起面不改色,還得是孝莊太皇太後和康熙帝這對祖孫,事不關己一般,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皆是按兵不動,一個比一個老成持重。
叫人猜不透,二人到底是怎麽想的,接下來要如何處置雲卿。
雲卿畢恭畢敬跪在地上,看不見衆人反應,等待審判結果之際,越發地煎熬。
但這何嘗不是孝莊太皇太後對她的另一種考驗
所以她不斷告誡自己要穩住氣,眼觀鼻鼻觀心的。從外人瞧去,亦是跪得如老僧入定。
從始至終,雲卿安安靜靜地就跪在那,沒有想過,去仰望閑适端坐在高處的康熙帝一眼。
康熙帝也沒有替她說過一句話。
兩人就像是一對陌生人,哪怕前不久才在一個染着旖旎春色的夜晚,定下半月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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