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雖說因為微安公主的事,無論他對她做什麽,她都不會反抗,但她明白,侯府是絕不會要一個,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孩子。
他們蕭家雖然沒有姨娘什麽的,但以前她認識一些時常奉承靠近她的官家閨秀,她們家中總有一些生母卑賤的庶出姐妹,那些庶出孩子過得連牛馬都不如,還得被正室的孩子折辱。
那個場景,她只消一想就渾身冷戰。
更何況,她若不幸有了崔燕恒的孩子,他知道後,怕不是會把她連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殺掉吧,又怎麽可能放任它出生?
崔燕恒毫不顧念情面,把舅舅往死裏判刑的時候,蕭柔不是沒有恨過的。
後來她從教司坊出逃,來到舅舅的刑場,她哭着問舅舅,事情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真的有貪墨。
舅舅跪在那裏,兩鬓斑白,沉穩如山,脊背挺得很直。
當朝首輔,門生遍天下,可他行刑,竟一個來相送的人都沒有。
蕭柔也就漸漸接受了,舅舅貪墨的事實。
他沉啞地開口,“小柔,舅舅是做了錯事,要為自己作過的惡承擔結果,一死以贖罪,小柔記得,以後凡事謹言慎行,不要步舅舅後塵啊...”
可是太遲了,她惡已經作下了。舅舅不知道,她央求他去陛下處求那婚旨之前,已經去見過微安公主一次。
所以,她也有她的罪要贖。
蕭柔吸吸鼻子,手臂圈住自己雙腿,眼眶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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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柔以前時常跟着七個哥哥一起外出經商,體質向來不錯,吃過大夫開的藥,躺了一夜後,基本上沒什麽了,只是身上的外傷看起來還吓人,需要上藥。
肖姑姑便開始幫她安排房間。
“以後你住側院後面那一排的房舍裏,跟着喜兒、珍兒她們一起負責打水。”
打水這個她會!以前在蕭府她看過飛墨打水!蕭柔眼睛都亮了。
她帶着僅有的幾件衣裳包袱回自己下房放好後,就跟着喜兒、珍兒一起出去打水。
喜兒和珍兒還是個梳丱發的小孩,她們沒見過蕭柔這麽長相明豔的姑娘,一路上都巴巴地盯着她看。
“柔兒姐姐,你長得這麽好看,會成為世子的通房嗎?”喜兒傻傻地問。
蕭柔頓住腳步,笑容尴尬。
這時其他房中有洗衣的奴婢早早坐在院裏洗衣,一聽小丫頭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先是下意識都往蕭柔的臉看,看完便輕嗤一聲,停下手裏的動作。
“真是個沒見識的丫頭!你以為世子通房那麽好當的嗎?”
“世子就算要挑,也只會從蘭竹苑那邊的姐姐當中挑,又怎麽會挑我們偏院做粗活的丫頭呢?”
“更何況,世子來年就及冠了,這些年來一直修身養性,聽說公主殿下給他安排了幾次通房人選,都被他打回頭,大家都說他對微安公主至情至聖,守身如玉,現在人死了也許終身不娶,也不會碰旁的女人了。”
有人提起微安公主的時候,被幾個大一點的丫頭輕斥了一聲:“忘記姑姑怎麽說了,府裏不能提微安公主!”
那幾個被喝斥的丫頭橫了蕭柔一眼,鼻子裏哼出一聲道:“自恃有幾分美貌就心比天高,小心摔死你!”
蕭柔只是笑笑,“是,是,幾位姐姐說的是。”然後就急忙拉着喜兒珍兒走了。
喜兒和珍兒還在抱怨:“柔兒姐姐,你剛才為什麽不讓我們說話,你明明是直接從世子的院裏過來的,可比什麽蘭竹苑的姐姐要厲害多了。”
蕭柔啞笑:“從世子院裏過來就是厲害啊?”
“那當然,”喜兒一派得意,“肖姑姑可都同我們說了,柔兒姐姐你是世子親自帶進府來的,讓我們都不要怠慢,我覺得柔兒姐姐你肯定是世子自己選的通房。”
“對啊,我跟喜兒都沒去過世子院裏呢,聽說世子院裏的奴仆都是一人一個房間的,可大了。”珍兒羨慕道。
她們說話期間,蕭柔已經把水桶放下井去汲水了。
她回想着以前在蕭府無意中有次看飛墨打水的情景,小心翼翼把繩子搖下去,只聽“嗵”一聲響動,汲水的桶竟直接掉進井裏,飄在水中了。
“呀!柔兒姐姐!打水不是這樣打!你得把桶柄那個鐵扣先扣上呀...”
珍兒急道。
這時,井旁出現幾個剛剛路過洗衣地遇上的那幾個大丫頭。
“打個水都不會打,你到底是從哪個院過來的?”站在中間那位頭簪紅花的的丫頭用不善的眼神将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
“柔兒姐姐她是從世子院...”喜兒正要開口壓她,結果被蕭柔一把捂住口。
“小丫頭胡說八道,幾位姐姐,妹妹先前是在侯府那邊做粗使丫頭的。”蕭柔笑道。
“世子院中?”那簪紅花的丫頭皺起了眉,“世子院中多是婆子和小厮在伺候,只有兩位姐姐在賬房管着賬本,從未聽說過像你這樣的丫頭,你不會是別的院裏的丫頭,跑去世子那爬床不成,被罰過來當粗使的吧?”
蕭柔心裏着急井裏的桶,沒心思應付這些人。
“喂!蓮香姐姐在問你話呢,你撈什麽水桶啊!”旁的大丫頭推了她一把,手裏的繩索一下被撞開,也掉進井中。
“啊...這下慘了。”蕭柔發出唉聲,趴在井邊看水桶。
那簪紅花的大丫頭覺得她态度很不尊重,氣道:“我好歹是個青衣丫頭,專門管着你們這些布衣的,問你話不應,是瞧不起我是吧?真以為自己憑着幾分姿色,定能爬得上世子床了,可以目中無人了是嗎?”
見蕭柔又挑竹竿去撈桶,幹脆幾個人擋在她面前,一人奪了她竹竿,一人揪着她衣襟,一人掐着她的臉,拍了拍:“喂,問你話呢?”
蕭柔忍無可忍,幹脆将她們一把推倒:“你們不要再一個個質問我什麽世子不世子的了!世子了不起啊!什麽通房誰愛當誰當,老娘還真不稀罕了!”
簪紅花的丫頭被推得頭發沾灰,爬起來就往外班人。
蕭柔一個再加上珍兒喜兒兩個,也敵不過一群丫頭。
最後她頭發微散,手背被撕出幾道血痕,被好幾個丫頭如臨大敵一樣架着在井邊。
而反觀抓到她的那幾個丫頭,和地上躺着哭的那幾個,一個個鼻青臉腫,發髻蓬亂,衣裳淩亂。
“這麽喜歡撈桶是嗎?”那頭上紅花沾滿灰的青衣比甲丫頭扶着腰一瘸一拐來到她跟前,命道:“給我扔下去!”
蕭柔被扔下井後,掙紮了幾下就直挺挺地往下墜,消失不見了。
幾個丫頭見了,慌急道:“蓮香姐姐!人...人溺下去...不..不見了!”
喜兒和珍兒一聽,哭着推開衆人,扒到井邊:“你們殺人了!你們殺死柔兒姐姐了!我要告訴姑姑!”
蓮香也慌了,“怎...怎麽會呢?這口井明明水深不到胸口...”
不過,前兒剛下了雨,誰也說不準水位升了沒有,萬一剛好沒過人呢?
“來...來人...有人掉井了!!”
其實井水還真沒沒過胸口,蕭柔被扔下去,沒掙紮幾下腳尖就觸碰到井底了,同時也發現井側有一個缺口,她心念一轉,打算演一場戲,便大吸幾口氣,裝作溺水其實躲在了井側的洞口,借着木桶把自己遮掩起來。
被救上來時,肖姑姑也趕到了。
蕭柔雖然沒甚大礙,但畢竟剛剛才病過一輪又在井裏泡了一段時間,渾身濕漉,臉色白得可怕,得虧珍兒和喜兒倒了好幾杯熱茶過來,她臉色才見一點點紅潤。
姑姑一臉怒容,對那幾個合份把蕭柔扔下井的丫頭道:“我公主府斷容不得如此歹毒之人,來人,把人捆起來,綁到長公主處發落。”
一般丫頭做錯事,當管事的來處理就可以,但出了大事,當管事的便不敢随便處置,得通知主子發落。
幾個丫頭吓得臉色如紙,抖如篩糠,紛紛求饒着。
“姑姑!請你行行好!奴婢再怎麽說也是府裏的家生子,這些年管着偏院這一側,從未出過疏漏,剛才奴婢也不過是循例問新來的丫頭幾句話,誰知她一副心高氣傲的樣子,對奴婢不理不睬,奴婢才會小懲大誡的,而且向來大家都知道這口井井水并不深,旁邊院裏的張婆子教訓出錯的小婢也時常将其扔進此井中泡冷水啊!奴婢...奴婢不求饒恕,但起碼...起碼再給一個改過的機會!”
誰都知道綁到長公主處最後的結果便是被驅逐出府,誰也不想。
“是啊,發落我們可以,但求姑姑饒過蓮香姐姐啊!”
“分明、分明是她有心栽陷蓮香姐姐!這水深根本就溺不死人!”
蕭柔被氣笑,裹着被子站起道:“溺不死人就可以随便把人往井裏扔嗎?不如這樣吧,姑姑也不用勞煩長公主費神了,幹脆把她們一個個往井裏扔,泡個幾天感受一下怎麽樣?”
她氣焰熏天站起說話的那刻,崔燕恒正好帶着人火燎火急趕到。
他臉上的慌急在看見蕭柔說話那一刻煙消雲散,随之換上的,便是斥責的冷色:“蕭柔,你過來。”
一院子丫頭看見世子的那刻,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平常都只能隔着好幾道游廊,一堆人擠在一塊遠遠地望上一眼背影的世子,會來這個逼仄得連他院裏一個跨院都不到的院落,還真是稀奇。
蕭柔一對上他那雙寒潭般的漆眸,就又想起那夜被他折騰的情景,身體某處又浮現出錐心撕裂的疼痛,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你不過來是嗎?”崔世子臉容冷了幾分,淡道:“那就跟着她們一同受罰吧。”
說完這句,他轉身就走。
蕭柔被罰在院中跪一天一夜,而其他丫頭,但凡有份參與扯頭花的,跪足三天三夜。
珍兒和喜兒悄悄挪跪到她旁邊,小聲道:“柔兒姐姐,你看,我們都被罰跪三天,而你只用跪一天,說明世子還是對你很特別的。”
蕭柔聽了直想笑,是啊,是很“特別”,“特別”得不得不也給她這個沒有犯錯的人懲罰一通,分明就是針對。
“柔兒姐姐,以後發達了,別忘記提攜我們倆啊。”
“你們啊,小小年紀不學好,成天想什麽世子不世子的,要不得。”
“世子有什麽不好?我是第一次看世子的正臉,世子他長得真是好看啊!像說書人口中的谪仙人,天上飄下來似的。”
“他是天上飄下來?那我還水底冒出來的呢,信不信我這水龍王發大水淹了他天上的玉瓊宮?”
兩個小丫頭被她說得忍不住咧嘴笑了。
在這昏昏沉沉的午夜裏,蕭柔仗着僅剩的那麽一點反骨的精神頭,說得越來越起勁。
不料身後突然被喊住:“蕭姑娘。”
是肖姑姑領着人過來。
“世子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