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蕭柔目光小心翼翼越過肖姑姑身後,發現果不其然,廊道那邊就立着一個清隽卓然的影子,與深濃的夜色融為一體。

她心頭不由一突,今兒出師不利,也不知道剛才她跟兩個小丫頭開的玩笑話有沒有被他聽見。

于是,蕭柔便在喜兒珍兒二人盲目崇拜的目光下,步步沉重地往龍潭虎窟走去。

“世...世子...”她磨磨蹭蹭走到崔燕恒身邊,福了福禮。

那個影子一直不說話,良久才清冷出聲:“你是水龍王?”

果然...還是被他聽去了。蕭柔閉了閉眼。

對方靜靜地觑着她半濕的頭發,從井裏撈出後雖然更換了衣裳,但頭發卻沒功夫擦一擦,吹了一夜冷風,發絲還未完全幹透。

“随我來,我有話問你。”

說完,對方不等她拒絕,轉身就走,擺明了讓她跟上。

初秋夜裏風冷了幾分,蕭柔穿過門廊時被過堂風吹得瑟瑟發抖,抱臂圈緊自己。

世子往前走了沒幾步,突然停下,對旁邊的侍從開口:“披袍。”

那侍從轉頭望了望後方跟着的,衣着單薄的蕭柔,解開身上衣袍給她。

她正要接過,卻突然被那人冷聲打斷,“披袍是給我。”

蕭柔這才發現崔世子身上那件軟緞織錦披風撕破了一角。

崔燕恒脫下外袍換過,随手将換下來的軟緞織錦披風往蕭柔臉上一抛,把她兜頭蓋住,帶有他體溫和氣息的披風為她阻隔了冷意。

“你要不要,不要扔了。”這句類似“那個誰,順便幫本世子處置了”的話聽在蕭柔耳中,格外刺耳。

她抿了抿唇,笑着擠出一句,“世子放心,奴婢會幫你扔了。”

他聽了她的話也沒多大觸動,面色無恙地“嗯”了一聲,繼續轉身往前,他腿長步履邁得大,沒過多久就遠遠抛離蕭柔。

蕭柔也沒有那虐待自己的癖好,衣服自然先好好披着,等回去了就幫世子爺扔掉。

身子剛好沒多久,今日又在井裏泡過,雖然有披袍裹着,但一路也吹了不少冷風,她已經隐隐又覺得身子有點發燙,體力有些不支了。

“姑姑,世子他到底想帶我去哪?”

肖姑姑以為她只是有些累,“姑娘再堅持堅持吧,世子他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對啊,他不是壞人,她才是,而他就是專門來懲治她這個壞人的。

蕭柔內心嘀咕。

沒多久來到一個院落,她看見世子在那院子門口停下,聽得裏頭陣陣慘叫和水花撲騰聲。

這時她內心閃過第一個念頭就是,他該不會是帶她來刑場的吧?然後她迷迷糊糊地心裏又想,帶她來刑場也好,早日把罪贖完,她好早點解脫。

“姑姑...這裏面怎麽了?”還沒走到崔燕恒身邊,蕭柔就低着頭去問肖姑姑。

肖姑姑告訴她:“裏面是一排排注了水的枯井,裏頭那些慘叫的,就是蓮香和幾個蓮香手底下的丫頭,她們正被人用繩子拴着腳,往井裏扔,扔完重新拽着繩子拖上來,重複地扔。”

蕭柔聽着叫聲心裏不由一抖。

“所以你們世子剛才走了的幾個時辰,就是盯着人給枯井注水?”

“可是為...為什麽呢?”蕭柔總不會自戀到認為崔燕恒在替自己報複。

“姑娘自己問世子吧。”肖姑姑嘆息一聲。

“知道她們錯哪了嗎?”崔燕恒如鬼魅般從夜色中走出,一步步朝她走近,肖姑姑他們見狀退遠了一些,把地方留給他們。

“那個青衣的,是個二等丫頭,她沒管好底下的人,随意提她名字。”他幽冷道。

蕭柔這下想起來了,今兒她帶着喜兒珍兒經過洗衣地時,有好幾個丫頭提了微安公主。

所以,就該遭此折磨嗎?

蕭柔耳邊還在回響着院裏丫頭凄慘的叫喊,在靜谧的府裏顯得格外瘆人。夜裏井水寒刺入骨,被拴着腿不斷地抛擲,磕着碰着,頭破血流,還得繼續往井裏扔。

這可比帶到長公主處發落出府要嚴重多了,這是...會死人的!

“你...定要如此嗎?”對上他那一雙寒眸,蕭柔齒間冷得發抖,“她死了...大可折磨我,她們...可跟這件事沒多大關系啊!”

崔燕恒眸裏噙着一絲冷笑,“她們欺負你,你還幫着她們?你放心,我最不會放過的人,是你。”

話語從他口中咬出,那一派冷豔惡鬼的模樣,已經讓她想象不出昔日那個白衣無暇,清風朗月的溫潤男子了。

“你...你要怎麽不放過我...我都...可可以...”她嘴裏說着可以,雙腿卻下意識後退,最後退至院牆邊,被他困在牆角,避無可避。

“你不稀罕當通房是嗎?覺得當通房很辱沒你蕭家大姑娘的身份?”他把她圈禁在雙臂之間,逼着她直面他。

“既如此,那我還非就讓你當這通房了,正好讓母親那邊消停一下。”

說着,他低頭,蕭柔腦袋昏沉,恍惚間,脖子又被人咬破,頸動脈處疼得“突突”直跳,人終于昏了過去。

清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小丫頭告訴她,她已經昏睡三天了。

是先前的傷沒有好全,加之這次又在井水中泡過,在夜風裏跪了半宿,病情一下子就兇險起來,一連昏迷了三天。

肖姑姑得知她醒後第一時間端着藥碗進來。

“蕭姑娘...”她眉頭深皺。

回憶起她昏倒的那天夜裏,崔世子抱着她,走過來質問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吃過藥後仍然不醒,連大夫也有些奇怪。

“蕭姑娘,來...服藥,你現在感覺如何了?”肖姑姑一手支着她,給她喂藥。

“不敢...勞煩姑姑,姑姑,你又花錢請了大夫給我看嗎?”她感覺有氣無力,說話也上氣不接下氣的。

“蕭姑娘,你身子虛,旁的事先不要理,調好身子要緊。”肖姑姑寬慰她:“更何況,這次請大夫是世子的意思。”

蕭柔聽說是世子同意請大夫的,心安定了。也是,若她就這麽輕易死了,不是便宜她了嗎?他還怎麽報複?

她哂笑了一下就接受了,“嗯,世子掏錢,反正不用我錢。”

“還有,”肖姑姑把旁的人遣走後,拉着她小聲道,“蕭姑娘先前讓我幫忙弄了避子湯,這件事我還沒跟世子禀報...”

蕭柔一聽,慌忙坐直身子道:“別告訴他!”

“我知道,以蕭姑娘你現在的處境,要是讓世子知道此事,少不得要怪罪姑娘你,但是,大夫給你診脈後說了,蕭姑娘你之前身子狀況還算不錯,可這次給你診過卻發現差了不少,還詢問我,你是否有擅自進食過大寒之物,當時世子在旁,我不敢說。”

“避子湯乃大寒之物,虧人氣血,姑娘應當是服了,又受寒,才會如此嚴重。此事我若不禀報,大夫就不能對症了。”

“可若姑姑你禀報了,世子就知道了呀!他這麽厭惡我,要讓他知道我擅作主張,不說會否把我往死裏折騰,連累姑姑受罰我心裏不安呀!”蕭柔急忙道。

“好孩子...”肖姑姑撫了撫她後背,“可你身子要緊,世子也從未說過讓你服用避子湯,你何必要如此傷害自己身體呢?下回你就是再跪下來求,我也斷不能再答應你了!”

肖姑姑這話讓她恍然想起,她昏倒之前崔燕恒說的那句話。

他說,她不稀罕當他通房,他就偏要她當。

蕭柔只要想想以後都會出現那天在世子房裏發生的事,她就毛骨悚然,渾身發冷。

“姑姑...”她睜大了驚恐的眼睛,攥緊肖姑姑的手,“世子他怎麽說的?該不會...”

說到這裏,肖姑姑眉間皺褶一松,笑道,“是的,蕭姑娘你以後不用回偏院打水了,那些婢子也欺負不了你,世子他已經上報給長公主,通房人選定下來了...”

·

肖姑姑告訴蕭柔,等身子完全好了,就要從偏院搬到正院世子住的主房旁邊的下房裏。

是個獨立的房間,裏頭是同世子住的正房相通,方便伺候。

以後世子的夫人會有個獨立的大院子,只有到了規定時間夫妻才會住在一起,而當世子的通房則時刻綴在世子房間旁,倒是比以後的世子夫人接觸世子時間還要多。

蕭柔一想到身子好了以後,就要住過去時刻遭受世子報複,她就一直拖着不肯喝藥,後來有次被肖姑姑發現她把藥倒在花盆裏,又對她好生勸慰了一番,她才在肖姑姑的監視下,一滴不漏把藥喝光。

那天,蕭柔在房中用石子教珍兒、喜兒下棋子,正玩得高興,肖姑姑突然進來道:“蕭姑娘如今身體大好,明日是動遷搬房的好日子,不若就明天把東西搬到世子房旁邊吧。”

喜兒和珍兒一聽,歡躍地拍起手來。

蕭柔唇邊笑容僵住,手裏的石子掉落下來。

到了第二天,肖姑姑找人過來幫忙搬東西,發現蕭柔她臉色不正常地潮紅,裹着被子使勁兒打噴嚏。

喜兒一臉遺憾道:“柔兒姐姐她好像昨夜半夜上茅房時凍着了。”

“我昨夜半夜醒了好幾次也沒見柔兒姐姐回來,想必應該是拉肚子,在茅房被冷風吹的時間長凍着的。”珍兒道。

蕭柔一臉歉意道:“姑姑,你看...阿嚏!我...我身上有恙...阿嚏!傳染...傳染世子不好,要不...阿嚏!”

“好吧,行了行了,蕭姑娘你先好好休息,過幾天再搬吧。”肖姑姑滿臉無奈。

又過了幾天,肖姑姑帶人上門,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血腥。

蕭柔低着頭:“那個...姑姑,不好意思,我...小日子突然提前來,要不...”

肖姑姑又走了。

又過了兩周,這天蕭柔絞盡腦汁也沒想到要找什麽借口。又泡冷水讓自己傷寒嗎?可這招反反複複用也不行,院裏野生的馬齒苋都被她摘光了,才勉強讓自己經期走了這麽多天,已經到了極限了。

可是讓她今天就搬到世子房裏去嗎?她一想到那一夜的事,就覺得雙腿打顫,難以抑壓內心的恐懼。

“柔兒姐姐,你的藥好了。”正焦急的時候,珍兒把藥端進來。

這是一些調理的藥,先前蕭柔為了讓經期慢一點過去,都偷偷把藥倒了,這時她看見藥碗,計上心來。

這次她沒有把藥放涼再“喝”,而是當着珍兒的面端起藥碗要喝,珍兒愣了愣,出聲道了句:“小心燙!”

蕭柔已經燙得把碗摔碎在地,濺了一地的瓷片。

她看着那些尖銳的瓷片,心跳不由加速,越看呼吸聲越重。

想着只要輕輕紮一下腳就好了...輕輕...紮一下...

正當她要擡腳踩下去,腰間突然被什麽重擊了一下,她身子一閃,歪身就往旁的桌子栽去,腰和胸`部都被桌角磕得吃痛,眼淚溢了出來。

回過神來,她才發現原來方才自己被一顆不知從哪射出的石頭擊中了,此時門戶洞開,世子站在門廊處,身後帶了一群人,眼神涼薄正盯着她。

“這回你就是腳瘸了...”他輕勾唇角,“也由不得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