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霈若沃春(九)

第19章 霈若沃春(九)

“你這幾天都在公共浴室跟別人一塊洗澡?”

“略懂一二。”郁霈說。

“我在這兒唱了好幾天了, 你是我第一個觀衆。”少年滿是油彩的臉上顯出幾分失落,“你真覺得我唱得好呀?有多好?”

郁霈看着他明亮如星的雙眸,稍微思忖兩秒委婉道:“在你這個年紀, 已經有七分好了。”

“啊?才七分,我以為你要說我十分好呢。”少年喪氣幾秒,小狗似的連腦袋都耷拉下來了, 配上老生裝扮有種怪異的好笑。

郁霈沒告訴他,其實他這個水準放在天水班是要被自己拿着戒方趕去牆角加練的程度,擱他們連哭都不敢,他還敢抱怨打分低。

“再練練就會有十分好了。”郁霈見他沮喪不已,斟酌片刻還是稍稍提點了幾句,“你現在再唱試試?”

少年将信将疑, 站起身按照他說的唱了兩句, 猛地住了口, 呆了好半天險些一跟頭磕下來, “真的诶!完全不一樣了, 哥, 你也是唱老生的嗎?”

郁霈:“不是。”

“不是這行居然也這麽厲害?果然高手在民間嗎,我昏迷了。”少年往後一仰,直挺挺躺在戲臺子上裝屍體, 有氣無力呢喃:“師兄老罵我守着這沒用的不如改行,你比他還狠, 你給了我會心一擊, 我真的要改行了。”

郁霈拍拍他的肩膀,“起來, 別穿着這身衣服躺地上。”

少年猛地爬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我忘了。對了我叫初粟,初見的初,粟米那個粟,你叫什麽?”

“郁霈。”

“郁霈?我怎麽覺得好像聽過這個名字?”初粟想了半天也不記得從哪兒來的記憶,索性也沒多想,從頭上撈下那個“頭彩”,熱情又懇切的問他:“你吃飯了嗎?我請你吃飯吧?”

郁霈被他的自來熟弄得哭笑不得,“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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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別走呀。”初粟直接從臺子上跳下來,一把抓住郁霈的手朝他晃了晃手裏的百元鈔,“你是我第一個金主爸爸,我請你吃早飯報答你,等我卸個妝就來!你別走千萬別走啊!”

初粟一步三回頭,從臺子下拿出一個行李箱擱在舊戲臺上,利落脫掉身上的戲服和髯口玉帶整整齊齊疊好放進去,囫囵卸妝露出一張略顯孩子氣臉龐來。

他把箱子一拽,三步并做兩步跑到郁霈跟前,“我們班子就在附近,我先去把東西放了咱們再去吃飯,順便帶你看看我們戲班。”

郁霈本不打算和他有太多交集,但對他口中說的戲班些好奇,陳津說現在大部分的戲班子都改叫劇團了,沒想到他們還留着過去的稱呼。

“好。”

初粟說的戲班子就在公園不遠的一個大院裏,說是大院其實就是一套破舊的民房,安插在林立的高樓裏像個頑固不化的釘子戶。

初粟推開鏽跡斑斑的大門讓郁霈先進去,院子裏收拾的還算幹淨,锃亮的水泥地兩邊擺着架子,上面插着幾套上臺用的兵器。

“來,進來。”

這套房子十分破舊,牆皮有一大半都脫落,正廳上挂着一張用瘦金體寫着清河班三個字的匾額,紙張很黃墨跡也淡,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字好看吧,聽說是我們師祖寫的,不過我沒見過他,據說是個很厲害的大青衣但是很早就不在了,吶就是這個。”初粟說着,領郁霈去看牆上挂着的老照片,還沒看清身後就響起一道嚴肅嗓音。

“初粟,誰準你帶人回來的?”

初粟當場收回手,回頭看着來人嗫嚅了句:“師兄,你怎麽來了?”

郁霈感覺到初粟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不由得打量了眼前人兩眼,他看上去比初粟大上幾歲,穿黑色T恤和同色長褲,眉眼鋒利透着股冰冷的兇勁兒。

“還不走?”

“哦。”初粟立馬拉着郁霈走了,出了大門才劫後餘生般松了口氣。

郁霈不動聲色抽開手,“那個是誰?”

“我師兄,你別往心裏去啊,他一直都是那樣不是針對你。我猜他是根本不喜歡這行心裏有怨氣,還一天到晚讓我滾蛋,班子裏的人都讓他攆走了,下一個估計就是我。”

郁霈看了看他。

初粟有些煩:“他老攆我回去上學,我又不喜歡上學,我數學題都做不明白上什麽學啊,我就喜歡唱戲,他非說我不務正業,将來非得餓死街頭。”

他說着說着一張臉上全是懊悔,“剛才我就應該把你給我的打賞扔他臉上,誰說唱戲能餓死的,我明明賺到錢了!”

郁霈看他樣子有些好笑也有些心軟:“你多大了?”

初粟一挺胸脯:“十五。”

“……”郁霈本以為他至少十八歲,沒想到才十五也有些錯愕,“你父母呢?”

“不要我了呗。”

郁霈有些怔然,他不會安慰人但初粟也沒有要讓他安慰的意思,一把拽過他的手說:“前面那個店的小馄饨特別好吃,我早上喊完嗓就來,平時排隊人可多了。”

郁霈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初粟的手機就響了,拿起來一看臉頓時垮了,“不好意思啊我得走了,我下次請你吃飯吧。”

郁霈笑笑:“去吧。”

“那我加你個微信?”

郁霈拿出手機遞給他,“我不太會用手機,你自己來吧。”

初粟笑了半天:“你怎麽跟個老年人似的?好了,我走了啊,下次見。”

郁霈耳根子總算清淨,到初粟說的那家店要了一份小馄饨。

老板挺熱情,還送了一只蟹粉小籠包,郁霈吃完早餐随意在附近逛了逛,随着人流進了個很大的商場。

他發現這個時代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也更難融入一些,像是掃碼寄存、自助購物他都不太明白。

手機取代現金,甚至可以刷臉或者指紋支付,方便但也更難懂。

郁霈在外面逛了一天,深切感受到了初粟說的“老年人”是什麽意思。

傍晚時回宿舍,室友們依然不在。

開門時穿堂風刮過,一張紙飄然落在地上,他走過去撿起來。

郁霈,對不起啊,上次我不是故意罵你,就是太着急了以為你會記恨褚思文才口不擇言,真沒有惡意。我跟老徐本來打算你唱完了就給你慶功但是看你不方便我倆就先走了,蛋糕你先吃着,放假回來我再給你補——林垚。

郁霈撚了撚信紙,将它夾進了書裏。

他怕黑,昨晚也沒往桌上看,不知道林垚給他道了歉。

其實他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在乎這幾個室友怎麽看他,他們之間沒有交情,也不在乎是否道歉。

-

中秋在假期的最後三天,陸潮回了老宅陪老爺子吃飯順便去拿那張航天展的票。

“喏。”陸煉指尖夾着張票,随手一揚。

陸潮接過來:“就一張?”

“乖乖,你還想幾張,這一張還是你謝叔拉下老臉跟人要的,你以為這個展是想看就看的?全球一共也就三十幾張票,你以為批發大白菜呢陸少爺,財大氣粗也不是這麽粗法兒。”

這次的航天算是個內部展,全都是從未展出的新設備,陸潮将票收好,看陸煉盯着自己笑得一臉浪樣,不由得蹙了下眉:“幹嘛?”

“我前幾天看見你了。”

陸潮眉梢一緊。

“牽着個小孩。”

陸潮再次擰眉。

“還給她買了個燈球。”

陸潮:“……那又怎麽了?”

陸煉撐着下巴含笑看他,“小姑娘個兒挺高,站你旁邊就矮了半個頭,得快有一米八了吧?什麽時候談的?”

陸潮還沒說話嚴致玉先從後面出來了,一臉興奮的打聽:“呀!什麽對象?誰的對象?你的?小姑娘長什麽樣?漂亮嗎?”

陸煉有些遺憾:“沒看到臉,就瞥了一眼背影。”

嚴致玉無比失望,随即又看向陸潮:“漂亮嗎?什麽時候談的?什麽時候帶回來給我看看?或者我去看她也行?”

陸潮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兒裏說出來,說男的,但陸煉看見他牽郁霈手了,不說就等于承認他談戀愛了。

“你看他幹什麽?”

嚴致玉把果盤往桌上一放,氣道:“我自己的兒媳婦兒我還不能看一眼了?”

陸潮:“……普通同學,沒談。”

陸煉拿了片蘋果送進嘴裏,在一旁笑,“手也牽了,東西也買了,還是普通同學,合着還沒追到人家呢?”

陸潮磨了磨牙,拿過那張航天展的票走了,嚴致玉在後頭問他:“你上哪兒去?水果不吃啦?死孩子說兩句就跑,回家就為了那破票,你去跟你的航天飛機過吧,以後我的遺産全扔河裏。”

陸潮頭也沒回:“找你兒媳婦去。”

陸煉也起身準備走了,嚴致玉忙叫住他,拎了一個盒子遞過去:“給小謝的,上次他來我臨時出差不在家也沒準備個禮物,讓他別嫌棄。”

陸煉笑着接過去:“成,我代他謝謝您。”

陸潮一出家門正好有輛車經過,他招手上去,司機問去哪兒。

“随便開。”

“?”司機沉默兩秒,不理解,但執行。

三分鐘後。

“去平成大學。”

司機:“……”

陸家老宅離大學比較遠,足足一個小時才到,上樓時正好看到郁霈端着盆出門。

“去哪兒?”

郁霈看到他回來有些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回來拿身份證,順便住一晚。”陸潮伸手按在盆上,随手一撥盆裏洗發水沐浴液毛巾一應俱全,還有套幹淨衣服,“你拿這些玩意上哪兒?”

郁霈說:“洗澡。”

“宿舍裏洗不下你了?”

郁霈一聽就知道他也根本沒看學校發的通知,“學校裏停水停電了,洗澡要去公共浴室,你要一起洗嗎?”

“誰跟你一起洗……”陸潮話音一停,嗓門突然放大:“你這幾天都在公共浴室跟別人一塊洗澡?”

郁霈茫然地點點頭,不然呢?

陸潮不知道該先斥責他邀請自己洗澡是別有意圖還是震驚他這幾天都跟人裸裎相見,合着從放假開始他就這麽脫光了跟人站一塊兒洗澡?

“你去嗎?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關門了。”郁霈有些着急,第一天他去晚了,只能打了水在寝室裏勉強擦一擦。

“不去。”陸潮一口氣上不來,從他手裏拿過盆推門進了宿舍,滿腦子都是他那兩條筆直修長的腿單薄凹陷的鎖骨,白皙平滑的脊背清瘦不盈一握的腰以及那粒鮮紅的小痣。

他一個gay,光溜溜跟人站一塊兒洗澡就不覺得有問題?

郁霈追上來,“不去你拿我盆幹什麽?”

陸潮從桌上找到身份證往兜裏一塞,把盆往桌上一扔,拎起來衣服往他懷裏一丢,“給你換個獨立衛浴。”

作者有話說:

陸潮:沒別的意思,就是富二代看不慣公共衛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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