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霈來以敘(三)
第63章 霈來以敘(三)
郁霈對肖聽有印象, 本次海選小生組第一,個高腿長眉眼風流,扮相也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潇灑意味。
“你好。”郁霈伸出手與他松松一握。
肖聽收手, 站在他身側禮貌詢問:“我方便叫你小玉佩嗎?”
“嗯。”
“你的鳳還巢唱得真好,我一直在想幸好跟你不是同一組,不然我連過來比賽的信心都沒了。”
郁霈:“你唱得也很好。”
“那我可當你這是肯定而不是客套。”肖聽笑意如風,又和旁邊的葉崇文打招呼。
葉崇文性子清高又有點年歲資歷上的包袱, 不太愛和陌生人打招呼,簡簡單單點了個頭就不再言語。
肖聽也不介意, 按着自己拉杆箱的扶手略一點頭:“那我先去準備了, 一會見。”
郁霈颔首, 也前往臨時化妝間。
這次比賽各組分開,青衣組的化妝間在盡頭,郁霈進去時裏頭的嘈雜斷了一秒,無數道探究眼神齊刷刷沖他掃過來。
他的爆火到黑料再到解約鬧得轟轟烈烈, 尤其是這次網絡評選他和第二名的票數足足差了四百多萬。
這些選手都是學校和各大劇團裏千挑萬選出來的,骨子裏都有些驕傲, 看向他的眼神也不自覺帶着審視和似有若無的敵意。
郁霈不愛和人交流, 找了個空閑位置就開始上妝。
化妝間內無比嘈雜,幾個人湊在一起邊上妝邊小聲嘀咕:“你看過他直播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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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啊,上了好幾次熱搜能不看嗎, 不過我真沒聽出他是哪一派,行腔好奇怪,還有有些字的發音也從沒聽過,這樣也能入選, 真不是靠粉絲多嗎?”
“我也聽不出來。”
“網絡評選本來就不正規,憑着粉絲多有什麽用, 評委又不吃這套,不過我總覺得戲協好像很偏愛他,發布都把他放在第一個。”
“為了流量吧,畢竟他是咱們這屆最大的網紅,拿他來炒作一下熱度,誰讓咱們京劇沒落了呢,再不炒炒真沒人聽了。”
郁霈聽見議論連眼皮都沒擡,慢條斯理上妝,不經意往那邊瞥了眼。
議論聲頓時散了。
“……我去,他那眼神好冷。”
“我怎麽莫名有點怕他,靠,他跟我爹似的。”
郁霈起身換戲服,今天唱虞姬,衣服比程雪娥稍微難穿一些,他用牙咬住系帶一步步穿好理了袖口。
這還是他醒過來之後第一次唱虞姬,鏡子裏這張臉和百年前別無二致,郁霈擡手虛虛劃過,很輕地閉了下眼。
“你學的是哪家哪派的戲?”
郁霈睜眼,從鏡子裏瞥了眼身後已經上妝的男生,又斂眉理劍穗。
對方估計是嫌他不開口,譏诮道:“你學小似玉?知不知道什麽叫畫虎不成反類犬,那種大師也是你能學的?”
郁霈耷着眼皮,語氣冷淡:“我認識你麽?”
“什麽意思?”
“我們并不相識,你到我面前來說我學誰,你不覺得很莫名其妙麽?”
衆人哄笑。
“你……”男人臉上挂不住,隔着油彩都能感覺到窘迫尴尬,幹巴巴反嗆:“別以為粉絲多就厲害。”
郁霈莫名其妙:“粉絲當然厲害,不然呢?”
男人又被他這個淡淡的語氣怼得啞口無言,瞥見他身上的戲服,轉而譏諷:“你就穿這個來?連身像樣的行頭也買不起?”
郁霈垂眸掃了眼,他以往穿的戲服價值萬金不方便拿到這兒來奔波,便跟系裏借了一套。
“買不起。”郁霈擡頭望他,淡淡反問:“還有嗎?”
“1-10號選手該上場了。”小助理探頭進來提醒,結束了這場沒有烽煙的戰争。
郁霈是10號,也是這個化妝間裏最後一個上場的,他握着劍站在一邊不發一語,等叫到他了才回過神。
衆人比完了都沒走,紛紛站在門口等他開唱。
評委對郁霈非常感興趣,他個子高身段也好,一把纖腰細得不盈一握,偏偏眼神還好,流轉之間有千絲萬縷的情意。
他光是站在那兒就讓人覺得這是虞姬,嗓音凄凄袅袅,眼神哀戚動人,一柄劍舞得既有力道又足夠柔婉。
“這身段軟而不虛,既有英氣又嬌豔惹憐。”評委段緒側頭和人低聲誇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像虞姬的虞姬,不是我吹,就是當年的小似玉都差了點兒神韻。”
“真是把悲痛絕望演得絕了,這舉止形态真是沒的說。”
門口的幾個人也看呆,和其他人明顯的表演不一樣,郁霈好像就是虞姬本人,而這裏也似乎不是比賽現場而是行軍大帳。
他此刻面對的不是評委,而是西楚霸王。
郁霈嗓音凄然,铿锵又凄厲:“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嗓音一落,郁霈長劍一橫,所有情緒戛然而止。
衆人下意識屏息。
段緒下意識說了聲:“好!唱得好,實力真是不可小觑,我冒昧問一句你有師父嗎?平成大學的水準應該教不出你這種學生。”
郁霈微頓,笑了笑:“我師傅已經去世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我還真想見見他。”段緒惋惜落座。
郁霈成為今天第一個接近滿分的選手,缺的那點分數是因為段緒表示,想看他之後更加精彩的表演。
“加油,我在總決賽現場等你。”
郁霈笑了笑,回頭看着目瞪口呆的“競争對手”們,略微颔首,“借過。”
衆人都有些尴尬,他們身處這行,自然懂郁霈剛剛那段表演的含金量。
什麽派系,郁霈本身就是一個派系,從行腔到身段甚至是眼神,竟沒有人能夠代替。
郁霈卸完妝,将戲服整整齊齊疊起來放回行李箱。
“我剛才在門口聽見別人議論你。”肖聽拿了杯溫開水放在桌上,“潤潤嗓子,我看你沒帶杯子過來。”
“多謝。”郁霈卻沒伸手去拿,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
肖聽不由得打量他,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你不好奇別人在議論你什麽嗎?”
郁霈扶起箱子,淡淡:“沒那個必要。”
“……嗯,你這個心态倒是值得學習。”肖聽靠在桌沿,話在舌尖斟酌再三,刻意繞了個圈子:“下一階段的比賽就得是雙人演出了,你有人選了嗎?”
郁霈擡頭看他,“你想跟我一組?”
肖聽準備好的話當場卡住,木然半天:“我本來是這麽想的,你這麽坦蕩我突然不知道怎麽接了,平心而論你唱得很好,是我的最佳選擇,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你的最佳選擇。況且跟你合作有好有壞,我也很擔憂。”
郁霈明白他的顧慮:“你怕被我壓制?既然如此你選其他人也好,免得因為我耽誤你的前途。”
“你說話一向這麽直白嗎?”肖聽有些無奈,“我總覺得你看上去不像個十九歲的學生,你像個二十九歲的心理醫生。”
郁霈笑了笑沒答話。
陸潮上完課過來接人,手裏拎了杯常溫的茉莉烏龍茶,一推門就看到他側身笑意盈盈和一個年輕男人說話,那眼神下一秒就要滴水了。
那男人也側身站着,肩背挺拔,比郁霈稍微高出半個頭。
“我決定還是賭一把,也許我們能合作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戲。我自己有了幾個備選,一個斷橋一個天女散花都很好,你有興趣的話那我們加個微信,方便練戲?”
郁霈對肖聽印象不錯,進退有度說話也有分寸,他在這次的比賽裏除了葉崇文不認識其他人,而他和葉崇文都是青衣,合作範圍太窄。
“也好。”郁霈拿出手機給他加了微信。
肖聽給他寫了備注,收起手機:“我現在在給一個京劇培訓機構做老師,你什麽時候方便聯系我都可以。”
陸潮眯了眯眼,遙遙咳一聲:“喂。”
肖聽回頭,看着一臉火氣的陸潮莫名有種自己是不是在哪兒得罪過他的錯覺。
“你是……”肖聽順着他視線回過頭看郁霈:“你認識的?”
郁霈略微遲疑,笑了笑:“嗯,我同學。”
“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改天見。”肖聽走到門口停下來,和陸潮輕輕點頭。
陸潮眉目未偏,靠在門口抵着牙尖一言不發。
郁霈拉起箱子朝他走過去,“你怎麽來了?”
“找同學,不然幹什麽。”陸潮把茶往他懷裏一丢,順手接過箱子面無表情地在心裏想,同學?老子是你同學?
“我有這麽見不得人?”陸潮把人一拽,死死抵在自己懷裏問他:“好好想想我到底是誰?”
郁霈讓他吓了一跳,連忙去看門口:“別鬧,一會兒有人來看見了不好解釋,松手。”
陸潮聽見外面說話聲,迫于無奈只能松開手,裝作不經意問:“那人誰?”
“小生組的演員,叫肖聽。”郁霈抽出吸管往杯子裏紮,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贊許:“我沒想到你們這個時代居然還有這麽好的嗓子,溫潤如玉,清朗風流,堪當大才。”
陸潮:“他有這麽好?”
“嗯。”
郁霈嗓子發澀,自從上次那杯酒之後陸潮就不許他喝別人給的東西。
肖聽給的水他沒敢碰,怕這個“爹”知道了不高興。
他喝了口茶,微微皺眉松口:“不好喝。”
陸潮“嘶”一聲:“你還挑起來了,真以為奶茶店裏能拿幾萬塊一兩的茶給你泡?你以為人人都是我,這麽慣你。”
郁霈一門心思喝茶,剛寫完妝的臉有些微微泛紅,垂着眼含吸管,喉結随着吞咽一動一動。
陸潮有了切切實實的危機感。
郁霈在唱戲這行太迷人了,今天還是一個稍微有點紅的學生,不用多久他就會成為一個國粹大師。
現在他還不認識太多人,可總有一天他會認識無數志同道合的像是肖聽這樣的人,才這麽一想,陸潮牙都要酸倒了。
“小公主。”
郁霈一聽他這個稱呼就知道大事不妙,每次這麽叫他不是嘲諷就是調侃,他防備地看向陸潮,卻無意中紮了陸潮一下。
他略一蹙眉,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我以前一直沒問過你,你理想型是什麽樣的?”
郁霈捧着杯子,仔細認真地想了想:“溫柔有禮進退有度,知書達理志同道合,堅定不移從一而終。”
陸潮越聽心越涼,這裏頭除了最後那倆之外,哪哪兒都和他根本不沾邊,所以這人還真是來報恩的?
“那我呢?”
郁霈微微偏頭看他,足足打量了半分多鐘,看那張桀骜不馴的臉上開始浮現不耐、煩躁和氣惱的時候,微微彎了彎唇角。
陸潮哪哪兒都不合格,但他是陸潮,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陸潮。
他經歷過山河敗落,也獨自舔舐過腐朽沉疴,一覺醒來穿梭百年,也只見過這麽一個熱烈無雙的陸潮。
“你。”郁霈語速緩慢,把杯子放在他唇邊:“你下次買個好喝一點的茶,這個真的很難喝,你嘗嘗。”
陸潮垂眸看了眼吸管,上面水漬明顯,他頓了頓張口含住,實在是沒喝出哪兒難喝,他這嘴現在讓自己養得刁成這德行了?
郁霈收回手,咬着吸管輕輕含住,“間接接吻的感覺好嗎?”
陸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