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斷的虛狩
仲夏時節的屍魂界顯得有些炎熱幹燥,尤其是午後。刺目的烈日仿佛會将一切烤熟般,知了更是不耐暑熱,聒耳的鳴聲此起彼伏。真央靈術學院裏古樹參天,一名白色上衣灰藍色袴褲的少年在林蔭大道間徘徊環顧,終于在接近學院練習場的一棵老樹上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老樹的枝幹上坐着一名白衣紅袴的十五六歲少女,正在倚樹而憩。大概是注意到樹下投來的視線,深綠色短發的少女睜開雙眼,墨藍色的瞳仁微向下傾斜,聲音低沉:“空宿。”
名為空宿轸念的少年看上去十七八歲,一頭據說是他家族象征的暗灰色短發,再加上左眼亞麻色右眼清碧色的異色雙瞳,以及不知收斂的外放靈壓和時常挂在臉上的陽光笑容,讓他整個人格外能引人注意,不等他開口就知道是本人。
“這算是打招呼嗎,回回都這樣。”空宿轸念叉腰仰頭,不滿于她的稱呼,“起碼應該加上‘前輩’吧,我可是比你高兩個年級。”
“不叫前輩也可以。”縱使空宿轸念早已強調過多次,少女也沒在稱謂敬語上多作口舌,只是從樹上一躍而下,輕盈盈落在空宿轸念的面前,“有什麽事嗎?”
“當然有。”空宿轸念咧嘴一笑,左手拍了拍腰間的□□柄,自豪道,“好久不見,際央,看到這是什麽了嗎?”
原來空宿轸念的腰間還系了一柄□□,名為際央知梧的少女這才注意到。她只是點點頭,一開始并未回話,爾後一臉恍然的樣子,有些随意道:“你們發了淺打。”
“斬魄刀啊,我這可是斬魄刀。”橫了她一眼,空宿轸念哼哼辯解道,“雖說你不是六年生,但你也該知道我們的淺打早在數月前就發了吧。淺打只是普通的刀,我這個是用了三個月就領悟出來的斬魄刀啊,你連這都看不出來,果然是C班的一般生。”
際央知梧盯了他好一會兒,待到對方說完話一臉理所當然地抱手閉眼時,這才擺擺手,轉身準備離開:“我知道你說這些話是希望我能去練習場勤加練習,可是激将法對我無用。”
“喂喂,你啊……”
“我不需要這些。”也許是想到了什麽,際央知梧回頭瞥他一眼,語氣平淡,“而且覺醒斬魄刀,還要花三個月,身為貴族的你,實在是差遠了。”
怔了怔,空宿轸念不由得放下交叉雙臂的手,想叫住離開的少女停下好好争辯一番,可是頓了頓,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際央說這番話的時候,大概,是想到了她的好朋友吧。
——北澤由夏。
——那個和她一同出身于南流魂街七十三區「申弄」的同齡女生,順級讀到四年級時,因成績優異跳級到六年級。就在今年春天,以其天賦異禀和驚人之速領悟了斬魄刀,更是被推薦成為帶領一年生進行虛狩的六年組之一,結果……
卻是慘死于衆虛之口。
“當時虛狩的時候,如果我沒有……”異色的雙瞳微縮,眉頭緊鎖,空宿轸念右手緊緊握住刀柄,似在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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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之下,夏蟬聲乍起,聒噪聲更盛。難得平地起風,吹過茂密的樹葉,掀起一陣沙沙聲。沒由來地打了個寒顫,暗灰色短發微動,他皺了皺眉,收起思緒,轉身走向練習場。
與之相背而行的際央知梧,忽然頓下腳步回頭,望向空宿轸念的背影,目光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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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狩,就是明天了。”
早春入夜的院舍裏,青蔥色長發的女生解開束住發尾的發帶,沒有看向同寝室裏另一床鋪的邊上的際央知梧,一臉漫不經心地說着。
“嗯。”正在翻看從真央圖書館借來的書籍的際央知梧,聞言很平常地應了一聲。
“你不說點什麽?”
“嗯?”突然被這樣問,際央知梧沒有放下手中的書,只是表情奇怪地望向女生。
青蔥色長發的女生理了理長發,從鋪上起身,緊緊盯着際央知梧,神情嚴肅:“你還記不記得,一年級時,身為A班的我因為睡過頭,錯過了那場難得的虛狩這件事?”
“都過了幾年了,還惦記這事幹什麽。”聲音一如往常般低沉,際央知梧的表情沒有一絲起伏,只是邊看書邊随意回答着,“況且明天,只有幾名六年生帶領A班的一年生進行虛狩,所以應該不關我們四年生的事吧。”
“知梧,難道忘記我跳級到六年級了麽?”
翻書的手頓了頓,際央知梧轉正身體,面向女生,低沉的聲音透着詫異:“這麽說,由夏你……”
“沒錯,我已經被推薦去明天的虛狩了,抱歉我一直沒和你說。但今晚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名為由夏的女生微昂起頭,“我從來守時,為何會在那一日貪睡,不小心看了你的記憶後,現在終于知道原來是你讓我睡過了頭。”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尖銳,表情愈加激動,“為什麽你要這麽做?因為我是A班的嗎?因為我優秀嗎?因為我畏懼虛……是嗎?!”
受到質問,際央知梧沉默許久,将書合上後,左手理好右手院服的袖口,表情淡然:“被你發現了啊。”
“幸好我發現了,幸好我知道了……”北澤由夏雙手握緊成拳,怒不可遏:“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你阻止我第二次!任何有可能捕殺虛的機會,我都不會錯過,別妨礙我!你難道忘記了嗎,和谷……和谷是我們的家人啊,你也親眼看到他被虛所殺,為什麽你到現在都無動于衷?!”
和谷。
這個時常咧嘴一笑就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十歲模樣的男孩,已經陪北澤由夏在流魂街生活了五十年。在北澤由夏看來,他就是她的至親。
念及此,際央知梧眉梢暗擰,微微蹙額:“由夏……”
“無論如何……”本是憤怒之中,大概是因為想到了故人,北澤由夏閉了閉眼,淚水開始滑落,語氣也随之顫抖:“我無論如何也要去……就算我怕虛又怎樣,就算這次不會僥幸有志波大人經過流魂街出手相救又怎樣,我也要去虛狩……”
見她狀态忽而激憤忽而傷感,際央知梧馬上打斷因悲憤交加正處于語無倫次邊緣的她:“不行,由夏,你這個樣子,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去。而且,有兩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一件關于我,另外一件……”将書擱到一邊,她立即起身,想要上前拉住由夏。
“現在什麽事都比不上為和谷報仇重要!”北澤由夏哭喊着,憤憤然避開她的手打斷她,“所有的虛都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際央知梧見狀也沒勉強,不再靠近她,只是努力說服道:“但是,這比虛狩還重要。聽我說,由夏,我知道你其實在自責自己當時沒能救和谷,但是自責沒用啊,要冷靜點,聽到了嗎!冷靜啊由夏!”
一直自顧自抽泣的北澤由夏突然震了一下,立即停住哭泣,傻愣愣地看着際央知梧。後者見狀馬上皺着眉別過頭,似乎內疚于剛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但很快又看向她:“好了。”她原本被北澤由夏情緒帶動得激動的聲音漸漸變得溫和,“我現在就告訴你……”
北澤由夏只停頓了那一會兒後,卻是愈加怒道:“我不聽!你閉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麽嗎,不就是用「言靈」來控制別人的行為嗎?!”
愣了一下,際央知梧猶豫了一瞬,旋即伸出左手,坦然看向由夏:“好吧,那麽,你只需要看我的記憶,你就能知道所有的真相……”
“我不要!”誰知聽了這話,北澤由夏尖叫一聲,連連後退,“你不知道,自從覺醒斬魄刀後,我能看到別人記憶的能力越來越強,只要有身體接觸,對方的記憶就會源源不斷灌入我的腦中……包括你!連你在看什麽書的內容我都知道!”
她抱着頭,看上去十分痛苦:“我不要這樣!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能力?我只需要一把能殺死虛的刀就可以了!現在我滿腦子都是別人的記憶,我自己的記憶卻在消失,那是我的記憶啊!我不要這樣,我不要消失……”
“所以,”皺了皺眉,際央知梧擔憂中帶着毅然,墨藍色的瞳仁深深地看向她,“所以啊,正因為你的斬魄刀不是戰鬥系的,由夏,我不希望你去送死,我想保護你。”
“你懂什麽?”北澤由夏一邊用手背一把擦掉眼淚,一邊朝院舍門口慢慢退去,“你只是在十四年前加入我們家,而我與和谷已經相依為命了五十年!在流魂街那樣混亂的地方朝夕相處了五十年……在我心裏他就是我的親弟弟,你懂什麽?!”
她說完,未等際央知梧來得及叫住,便突然使了一個瞬步,拉門同時被用力打開,人早已消失在原地。
際央知梧正想要追出去,隔壁的房間卻有幾名同學趕來,紛紛擔憂詢問:“發生什麽事了嗎?際央同學。”
“啊嘞,北澤同學呢?”
“我剛才好像聽到了吵鬧聲,沒事吧?”
屋內有着深綠色短發的際央知梧望了眼門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翌日正午。
牆樓上的穿界門外,四番隊的成員正陸續進入門中,不一會兒後便由他們分批次帶着學生走出來。守在穿界門旁的是結界組中的六年生,突然看到一名身穿真央院服的女生跑了過來,連忙阻止:“禁止入內!你是何人?”
“裏面怎麽了?”雖說語氣不急,但聲音低沉,際央知梧停下腳步,壓低了眼望向這個阻攔她的人。
這六年生愣了愣,馬上回答:“今年的一年生實力太差,有個六年生為了救他們被虛殺死了。虛雖然都被清了,但現在虛狩中斷,四番隊正在進去搶救其他重傷的學生。”
際央知梧微微睜大眼,不祥預感陡生:“哪個六年生?”
這六年生還沒說話,從穿界門中走出一名全身帶血的男生。異色的雙瞳已然暗淡無光,空宿轸念表情怔怔地望着幾步遠的際央知梧:“北澤……由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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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蔥色長發的少女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拼死相救。
她見到虛的時候,害怕得連雙手雙腳都止不住顫抖,然而自己的弟弟一臉是血的樣子立即出現在腦海中,那些在虛吼之下瑟瑟發抖的一年生頓時在她眼前與和谷害怕的臉重疊。
就這麽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也許是後悔了。愛美如她,望着倒插在地的斬魄刀映射出來的自己被劃傷的右臉,疼痛難忍的她跪坐在地,幾次想舉刀自刎,卻始終下不了手。
雙瞳異色的少年這時趕了過來,因是倉促,一擊只能将虛逼退得暫時隐身。他忙命令一年生們迅速離開,自己則過去要拉少女起來:“北澤,沒事吧,能起來嗎?趁虛再次出現之前,我先帶你離開這裏,一跳級就來虛狩果然對你來說太勉強了啊。”
“不……”少女任由他拉起自己,散發遮住了她的臉,“我不走。”
少年皺了皺眉:“這個時候還說什麽傻話……”話未說完,他卻驚愕地注意到有血滴從她的臉頰滑落。
“你懂什麽。”少女慢慢撩開遮擋住視線的長發,顫着手摸了摸自己帶血的臉頰,仿佛陷入回憶之中,“我已經活了五十四年。原本我與和谷生活得很好,就算在流魂街那樣的地方……”
“但是,”一聲虛吼響起,她面無表情地看向漸漸顯形的虛,“和谷和我都被那該死的虛毀了……而且我……我現在這個樣子,更加沒臉去拜訪志波大人。”她一邊顫抖着吸氣,卻又一邊冷冷地看向少年,“我是個流魂街出身的平民,你一個從出生就被打上貴族烙印的人,怎麽能懂我。”
盯着臉部受傷的她,少年沉默了一陣:“沒錯,我是貴族,”他長吸一口氣,望向逐漸朝他們靠近的虛,握緊了手中的刀,“可是因為我這雙眼睛,我也從小備受冷眼。和你一樣,我同樣很崇拜志波大人,他雖然身故,但是我叔叔告訴過我,生人不能一直緬懷已故之人,我們所能做的,即使心情沉痛也要活下去。所以北澤你就算臉受傷了也沒關系……”
少年說着,再次看向少女時,卻是怔住了。“你說什麽……”不知道聽到了什麽,少女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低頭望着地面,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她突然發瘋似的用力抓住了少年的衣領,“你說什麽?你說誰身故了?你說誰死了?你說誰死了?!!”
感受到她手上不斷傳來的顫抖,如此近地盯着淚水縱橫的少女的臉,少年眉頭漸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再也不肯說半字。
見他這樣,基本上等同于肯定了少女的猜測,少女慢慢松開了緊抓住對方衣領的手,不住地後退,語無倫次地說着:“志波大人死了……”
“喂,北澤。”感覺她有些不對勁,少年連忙跟上她幾步,“北澤,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志波大人死了……和谷也死了……”
虛的巨大壓迫感震醒了兩人,讓他們都反應過來現在的境地。少年看了看不斷後退的自言自語的少女,再看向虛時,駭然發現竟然多出現了好幾頭虛。
“原來……這就是真相!為什麽要瞞着我?憑什麽要瞞着我?!”少女哭喊着,絕望地看向空中高大的虛,突然沖向自己那把插在地上的斬魄刀,在少年伸手來不及的制止中,一拔一跳,帶着悲憤不已的叫聲直直沖向衆虛。
世界霎時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