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你嘗嘗。”

碗裏滾入一個拳頭大的圓球, 魏游賣面子地問:“這是什麽?”

“章魚小丸子,嘿嘿,”江盛得意的小表情都快沖破雲霄了, “我雖然下廚不行, 但烤肉做丸子手藝一絕。”

“個頭可不小。”

“叫章魚大丸子也行, 鐵板做的有點大了, 但是正好,過足口瘾。”江盛獻寶似的又給他夾了一個,很期待魏游吃後的反應。

“還燙着,晾一會兒。”魏游道。

連下幾日雨好不容易放晴,尋思海船再過半日即将入建州港, 日後必定不能敞開肚子吃海鮮, 所以商量決定來個熱熱鬧鬧的海鮮宴。

想法是江盛提出來的,既然要做海鮮宴, 在廚房做好了端出來吃就沒意思了,于是江盛拉着魏游看了一圈,挑了空曠的船板搭上幾個簡易爐子,開始做吃食。

柘部落的人也不嫌繁瑣,覺得十分新鮮。

露天擺爐, 地席而坐,捕了什麽吃什麽,再加上養在後廚的一些章魚、海蛎子、大蝦大蟹,爐子旁擺滿了好幾樣海貨,聞着香味步子都移不開了。

劉和德拿了佐料擺在小桌上, 他們這頭顧及身份下人不敢落座, 隔壁就顯得熱鬧的多,柘部落船工自行圍坐聊着日常, 王府下人護衛大多沉默無言,再者就是女子哥兒們了,話題多,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大家都十分樂呵。

沒人想起落地後來自階級生活各方面的壓力,敞開身心痛快了吃,周圍海風徐徐香味撲鼻,別有一番滋味。

氛圍不錯,看着有食欲。魏游插入筷子把丸子掰成兩半,裏面的熱氣也得散散,章魚丸子的味一散開,循着味的人眼睛看得發直。

“你快吃呀。”江盛雀躍的像只小麻雀,推動碗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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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游估摸着時間:“再涼會兒。”

“章魚丸子燙嘴才好吃,涼了味道就次了。”見他遲遲不動,江盛以身作則,夾起筷子呼呼吹了兩下,迫不及待張嘴咬上一口,“嘶,燙燙燙,好香啊。”

江盛以手為扇,半開嘴扇風,明顯是被章魚大丸子燙到了。雲哥兒想要提醒自家公子注意飯食禮儀,魏游卻笑出聲了。

“燙食傷舌傷喉。”

美食面前,江盛才不管,他被燙的說不出話來,以眼神示意他快嘗嘗看。

現代魏游也是章魚小丸子的常客,特別是上學那會兒,大學後頭的小吃街管的還不嚴,不少大叔大嬸推着流動小車在後門賣,章魚丸子、糯米飯團、各種烤串等,一路過就忍不住瞅一眼。

偶爾宿舍聚會,他們也喜歡往那鑽。

魏游喜歡但吃的少,獨居後大多自己做,環境和用油健康些。

“好吃,就是沒有現代……”江盛趕緊捂住說漏的嘴巴,圓滾滾的眼睛轉溜一圈,沒見着異常才放心大膽說下去,“章魚丸子這道小吃加木魚片才正宗。”

魏游夾起半塊章魚丸子咬上一口,細細咀嚼,丸子外皮金黃焦脆,內裏柔和鮮嫩,特別是章魚,分量足吃着有嚼勁:“很香的丸子,你還加了什麽醬?”

“你能吃出來呀!”一雪廚房小白的前恥,江盛激動地拉住魏游的袖子,“我用雞蛋和玉米油等搗鼓了沙拉醬,還不錯的。”

江盛的眼睛很漂亮,透亮澄澈,特別是自己達成一次小小的成功時,又黑又圓的眼眸中洋溢着某種別人無法複刻的光彩,很耀眼。

魏游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猝不及防的舉動讓江盛腦袋一空,沒等他的手碰到頭頂,魏游率先挪開了,還帶走了一縷發絲。頭頂殘留的溫熱很癢,江盛捂着腦袋呆呆的,很快臉上的熱度升了起來:“你幹嘛。”

不像是質問,像害羞。

“誇你章魚丸子做的好吃,手藝好,不行?”魏游道。

“行……上回你還懷疑我下毒不願意喝湯。”

“沒有懷疑,只是覺得聞着味不正,”魏游停頓了一下,忽然憶起當初大夫懷疑他懷孕一事,“我還好心替你找了大夫。”

江盛松開魏游的袖子,捧着臉散溫,心情好了點,剛想開口,餘光瞥到魏游正盯着他的臉,偷偷地笑。

那狹長的眼睛輕輕彎起,笑得很淡,但很舒服。

手下的臉頰更燙了:“你笑話我!”

“沒。”魏游臉上的笑收了收,把碗裏微熱的章魚丸子快速吃完,又重新看向他,眼底劃過笑意。

“能想出章魚小丸子的法子,你很厲害。”

“也、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江盛覺得魏游身旁有點熱,挪動屁股後退了幾步,與他保持距離才繼續說,“你懂,雜書上寫的。”

魏游瞧着有趣。

這人不耐誇,一誇就害羞。

一旁侍奉的雲哥兒錦哥兒對視一眼,滿心的疑惑散了,自家公子從沒下過廚怎麽會這些呢,原來是書上看來的,公子聰慧一學就會,果然是個天才啊。

劉和德也很欣慰,熱烈慶祝廚房終于解放了。

滾丸子的手法确實讓人看着很熟練,因為面糊做的多,江盛不吝啬把做好的章魚丸子分雲哥兒他們和柘部落的女子哥兒們。

他們吃的津津有味,一旁的漢子們口水直流,章魚丸子的受歡迎度超乎預期,江盛暢想着對魏游說:“若以後王府沒錢了,我就開章魚丸子鋪養家,在東嶺開一家,在京城開一家……”

天真的瞳仁中倒映着他的身影,魏游的心微顫,像是春日的櫻花落入平靜的湖水,蕩起點點漣漪。

家這個詞從沒出現在魏游的詞典裏。

他們家算是中産階級,早年父母自駕游時車禍身亡,他早早獨立,一個人過完高中上大學進娛樂圈,讓自己忙碌起來不至于頹廢過日。

因為他沒有家。

沒有可以躲避風雨的港灣,沒有陪伴他的親人愛人,只有冷冰冰空蕩蕩的房子,缺少煙火氣。

即使穿越古代,那也是名義上的親人,像是一個标簽貼在頭上,那位是父親這位是哥哥,依然沒有歸屬感。

如今,有人告訴他,他們組成的是一個家。

魏游承認,他心動了。

是心動眼前的人還是心動這個無意識的提議,目前,魏游自己也不清楚,不過他知道江盛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望着江盛滔滔不絕停不下來的嘴,魏游遞過一串烤好的魚:“需要王府支持嗎?”

“哪方面?”燴香的魚肉被一口撕下,看得人食欲倍增。

魏游簡言意駭:“銀兩和鋪子。”

江盛是有嫁妝的,說起來有點矯情,他本人認為貴重的嫁妝不屬于他,所以一直沒動過。要想開店,一個項目沒有啓動金那就是白搭,可他知道魏游把錢用來買糧了,不好意思找他借:“你還有錢啊?”

魏游掃視自己的着裝,暗想自己哪裏像是個窮光蛋了。

“身為王君,你有權取用王府庫銀,合情合理內無需報備,告知劉和德即可。”

“可這是你的錢。”江盛對魚肉情有獨鐘,很快吃完魏游給他的一串,又伸手去拿,嘴裏嗯嗯不停,說是少了孜然粉、辣椒面味道寡淡。

魏游掃了一眼他躍躍欲試拿第三串的手,後者察覺到他的目光,怕怕的背過手當做無事發生,回過神又皺起眉思考自己慫什麽,多吃一條烤魚而已。

難道他是一條夫管嚴的人魚?

魏游認真道:“王府的錢也是你的錢。”

你的錢是我的錢,我的錢還是我的錢是以前江盛找對象的标準,如今實現了,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憑借敏銳的第六感,他自覺有陷阱,連魚也顧不得了,小心翼翼問:“所以,王府的債也是我的債?”

魏游:“……”

感動喂狗吃吧。

天晴時間短,海鮮宴接近尾聲時,一場瓢潑大雨毫無征兆地砸下來,噼裏啪啦,久久未停。船艙內避雨的人被烏雲籠罩,沉重的氛圍在凝聚,所有人望着陸地方向,心生擔憂。

雨水不停,山洪不止。

南下已經三個月,不知東嶺狀況如何了。

“娘,我餓。”

“爹爹去取糧了,小寶別哭,爹爹回來就有吃的了。”

一位衣衫褴褛的母親懷裏抱着瘦骨嶙峋的小孩溫聲安慰,在小孩見不着的地方,她的臉上帶着一絲麻木和死氣。

他們是建州大山村的村民,因暴雨洪澇,山谷房屋被沖垮成為流民,他們命硬從大山村走到建州城,路途死了不少村民,他們的爹娘就是吊着一口氣沒上來,沿路土一刨埋了去。

他們抵達建州城後靠救濟有一日沒一日地過着。

斷斷續續下半年,屋外淅淅瀝瀝的雨一直沒有停歇的兆頭,惹人心頭煩躁,再不停,朝廷的赈災糧米見底,他們是真的要餓死在建州城外了啊。

老天爺行行好。

可憐可憐他們這些受苦的百姓吧。

她偷偷抹去臉上的淚珠,有些害怕地往棚裏縮了縮,轉頭卻見外面走來一個熟悉的人影,她欣喜道:“孩兒他爹,你回來了!”

然而這份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精神力在注意到自家男人空手而歸時蕩然無存。

“沒領到糧?”朱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想安慰夫君的,但胸口堵着氣怎麽也發不出聲,只是默默替他脫下蓑衣,背過身替自己男人倒了一杯水。

朱二郎喝完水接過睡着的兒子,居然破天荒的笑了:“衙門是沒糧了。”

“那你怎麽還笑得出口……包子!”朱氏趕緊捂住嘴巴似下觀望,見其他棚子的人沒動靜,才顫抖着接過三個大包子和二十個銅板。

“這是哪裏來的?”

“朝廷的糧到了,需要從海船上卸貨,幸好我跑得快搶在前頭報上了名,才有工錢和發的肉包子。”

“糧到了有救了!還是肉的?!”朱氏莫名有點想哭。

“冷了點你趕緊吃,莫讓其他流民看見,那些豺狼為了活命什麽都幹得出來。”

朱氏叫醒小寶,分食一個肉包子,朱二郎單獨吃一個,還有一個留明早吃給朱二郎吃。

小寶像饑餓的狼崽子風卷殘雲把半個包子吃下肚,眼裏渴望剩下的一個包子,但他僅僅吞咽了一下口水,懂事地垂下了頭。

朱二郎從自己的一個肉包裏再分出一小半遞給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兒子,小寶搖搖頭:“小寶夠了,爹爹累,爹爹吃。”

包子軟軟的,裏面的肉又多又香,大概是三個月來第一次見了葷,朱氏邊大口吃邊嗚嗚流淚,吃完直接撲在朱三郎懷裏崩潰哭了起來。

朱二郎揉了揉兒子結塊的頭發,輕輕拍妻子的背安慰:“他們午後才到,還沒卸完,船工說明日還需要過去一回,發的還是包子。”

“是哪位大人來了?”

“聽說是京城來了個王爺,送來十萬石糧食,還有五千威風凜凜的士兵護着。”

朱氏應了一聲,不敢議論大人物:“你衣服脫下來,我再幫你補補。”

建州。

港口地界石碑上的字在風吹雨淋下日漸淡化,接風的馬車行駛近斑駁的城牆,石碑被抛在後頭。

車外嘈雜聲不斷。

魏游撩開窗簾看向外頭,黑壓壓的一片人,雖然看不清臉和衣着,但看骨架,大部分人消瘦無比,先前地方征調的開粥布施僅僅杯水車薪,吊着大部分人的命罷了。

沿路幾個想鬧事的求他給糧的,被護衛軍一一擋回去,于是跪在地上哭叫哀嚎,硬是不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死了爹。

魏游面無表情放下簾子,輕輕握住江盛發涼的手,對他搖了搖頭。

“王爺,大荊與大萊征戰四年,前三年天降大旱,今年又是大澇,是乃有所預兆啊。”建州知府喬應選坐在魏游對面苦口婆心。

他留着山羊胡,衣着藍色官袍,皮膚有些黑,但保養不錯,看着大約四五十歲,身材微胖肚子微凸,說話方式像極了朝廷中的死腦筋文官。

“別說些虛的,”魏游聽了他一路玄學理論,不耐煩,“講些有用的,比如東嶺如今狀況如何,最嚴重的是哪些個地方,衙門內糧倉庫存還有多少,災民有多少。”

喬應選被噎了一口氣:“王爺這是下官需要做的事。”

意識是你問太多,越俎代庖了。

“本王不喜歡彎彎繞繞,既然本王肩負赈災一事,那必然得了解東嶺情況如何,再行分糧草數,還是說你不想要糧?”

喬應選連稱不敢:“東嶺受山澇侵擾最嚴重的是北部幾個州,包括饒州、明州和建州西部。而最南的岩州和平州出現輕微幹旱情況。沿海建州、浦州和鯉州受臺風困擾,船只損森*晚*整*理毀嚴重。”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魏游總結。

“天災人禍啊,”喬應選見魏游蹙眉,趕緊換了話題,“建州糧庫今日已空,若不是王爺及時趕到,恐怕有不少人将餓死于城外。”

建州體感涼快,不到凍死的地步。

“建州城外災民兩萬,即将超過城中人數,我等很是擔心,王爺可否派兵支援?”

“護衛軍将随糧食調動。”

馬車緩緩駛入內城,停留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府宅前。

建州多災拿不出更多錢來新建王府,喬應選翻修了一座郡府充當,魏游也沒有嫌棄,雕梁畫棟的精美王府,跟新的一樣,比起船艙好太多,他知足了。

喬應選總算松了一口氣。

這位瑞安王不好糊弄。

回到卧房,江盛一路悶悶不樂,魏游猜測與災民相關:“東嶺早情嚴重,大澇後易出瘟疫,知府在港口撒了不少石灰粉,想必城內城外不會少,大方向不錯。”

“我只是……他們好可憐。”江盛把今天下船後見到的畫面說給魏游聽。

搬運糧食結束後,他們出于好心發放包子,但他親眼見到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子差點因為他們發的包子被人趁火打劫打死,幸好周圍士兵及時出手,才幸免于難。

推此可知,災民區這種事情習以為常,那些圍觀的災民見找少年被搶時無動于衷,可見私下裏多混亂。

人沒有人性了。

“說句不好聽的,不夠強在災民區活不下去,這是他們的生存法則。”

“這太殘酷了。”江盛耷着腦袋無精打采。

他們一代沒有經歷過溫飽難捱的時期,難以想象現在的殘忍,但古時候沒有糧食就會這樣。

燒殺搶掠,只求活着。

而現代,若是出現自然災害,軍人第一時間解救人民群衆,八方支援送上物資,吃的用的絕對不會少到需要付出生命。

一個和平年代的人直面災荒,只覺得頭皮發麻。

魏游脫了衣服上床,明日赈災他要去看着,了解一下具體情況,現在需要保存體力早點睡。

“我們運了糧來為的就是要解決此類問題,你若是不忍心,做些章魚丸子送給他們,能救幾個救幾個。”

“那我現在去做一些備着。”

江盛起身就要去,被魏游一把拉回床上,用被褥裹住兩人,溫熱的鼻息噴在他耳邊。

“留點精力,明日再說。”

東嶺這場扶貧仗有的打,赈災只是第一步,後面的路還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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