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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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再睜開眼,周身一片混沌,暗淡無光。

他伸出手,發現雖不知為何,他确是左手忘機琴,右手握着避塵。

藍忘機試圖動用靈力,突然發現他靈識深處靈力充沛,找不到絲毫的怨氣之影。

此地是哪裏?魏無羨又身在何處?

藍忘機朝着混沌模糊、未知方向的黑暗空間裏,不住呼喊道:“魏嬰?你在哪裏?”

無人應答,空間深處卻不知是不是因為藍忘機喚了魏無羨的名字,先是刮起簌簌陰風,随後藍忘機的耳中,竟傳來咝咝的抽氣,還有幾分咬牙切齒的聲響。

藍忘機知曉,他應當是陷入了某段夢境,或者是某段記憶裏。

如果周身包圍他的黑暗,是來自于前世陰虎符的怨氣,那他的靈脈和元神絕不可能這麽長時間了,都能一直毫發無傷。

最重要的是,藍忘機會憑着僅存的力量,一定會在昏迷之前,确認魏無羨安好。

空間深處傳來了極度痛苦的呼喘和吸氣聲,藍忘機瞳孔皺縮——

是魏無羨。

“魏嬰?你在哪裏?”藍忘機憑聽音辨位,他極力在這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空間裏,辨明魏無羨的所在,可他只能聽得到魏無羨的呼喘,以及好似傳來手指狠磨木板的聲音。

藍忘機急得眼睛都紅了,雖然他已大致判斷出來,這段夢境,應是前世的魏無羨所經歷的苦痛過往。畢竟這一世魏無羨的出身極好,不僅于仙門中風評極佳,也幾乎從未與人結仇,如果沒有此間怨氣的突然爆發,魏無羨會平安喜樂地渡過他的餘生。

回想起這一世,藍忘機同魏無羨見面之後,二人的相處經歷,确實都是美好且甜蜜的,沒有一絲痛苦和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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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魏無羨這段痛苦的夢魇,只可能來自前世。

周身一片漆黑,并無魂鬼怨靈,憑借着避塵和忘機琴靈力的光茫,藍忘機斷定,他二人并未因之前毀滅了怨氣陣法,再度魂穿回原來的世界。此地也沒有第二個活人,更不存在那些想要将前世的夷陵老祖,圍剿的各大世家。

這個空間,只可能是魏無羨的夢魇,藍忘機必須要找到夢魇的所在地,将魏無羨帶回去。

他不住地呼喚着:“魏嬰,你在哪裏?可否聽得到我喚你的名?”

無人回應,可藍忘機卻聽到另外一個聲音。

“魏無羨...抱歉,不用麻醉藥物生剖金丹,只是我的一個設想,如今你的金丹還未剝離,你可還能撐住.....?”溫情在空間裏問道。

“嗯。”魏無羨扭過頭,道,“溫姑娘,繼續吧,我若在現在反悔,怎可能同意把我的命就這樣,交給你任你擺布....”

說完魏無羨快要昏迷過去,藍忘機早在魏無羨開口說話的時候,就極力辨別魏無羨聲音的方位,通過靈力的探查,以及他和現世魏無羨的靈魂,建立起的聯系,藍忘機大致摸到了魏無羨的位置,此刻藍忘機暫時看不見又摸不着的魏無羨,應該是躺在他的前方。

藍忘機沒有找錯位置,判斷正确之後,眼前的團團黑霧接連散去,現出一縷微弱的燭火,而魏無羨則是被一旁的溫寧迅速喂進一個參片,這才将将醒來。

透過燭火,藍忘機這才看清,魏無羨的腹部被劃開,流出了大股大股的鮮血,鮮血甚至順着他身下的床板滴落在地,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最讓藍忘機難以忽視的,是魏無羨腹部連接金丹的數根大靈脈,皆已被溫情盡數切斷,中間的金丹也大有離體之勢。

不用麻醉....生剖金丹....

藍忘機幾乎撲在魏無羨的身前,伸出手去攔溫情手裏的手術刀,可他無能插手夢魇之事,手一次次從刀刃穿過,就這樣親眼看到,魏無羨丹田處大靈脈周圍的一些小靈脈,先是被一條條割斷,然後溫情深呼吸了一口氣,又去将刀刃往一旁的磨刀石來回磨了好幾下。

藍忘機想用手去将創口堵住,讓靈力不再外溢,可他并沒有參與此間種種,因而毫無辦法。

光影場景在此刻突然轉換,藍忘機驚愕,魏無羨的身旁,躺着另外一個看似昏迷更沉的人——是前世的江晚吟。

前世魏無羨在世人眼中,種種看似異于常人而又離經叛道的那些行為,在此刻突然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射日之征前期,有傳言岐山溫氏化丹手,曾用術法化掉了雲夢江氏數人的金丹,上一任的江氏宗主和夫人,也因此罹難。後來溫晁更是大肆搜捕江澄和魏無羨。魏無羨在消失數月之後,突然現身,攜帶一身鬼道術法,且再不用佩劍随便。

藍忘機雖對魏無羨突然不再用劍有過些許懷疑,比如,此事是否同當年岐山溫氏的化丹手有關聯,魏無羨是否身無靈力,但藍忘機一苦于毫無證據,二來,魏無羨很抗拒藍忘機對他提起回姑蘇一事,因而藍忘機并沒有機會,完全将此事查清。

最後二人同時在不夜天的戰場上,魂穿到了現在的和平世界。

前世魏無羨叛出雲夢江氏的原因,是他拼死都要守護,以溫情為首的岐黃溫氏一脈醫者的安危。藍忘機再看向眼前,正安靜且努力地,将一條條連接丹田處的金丹靈脈,切割斷的溫情...

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藍忘機看着魏無羨的丹田處,一點點向外逸散開來,而又消失不見的靈力,拼死将它們聚攏在手心,想要将這團靈力,重新回聚到魏無羨的身體裏,可靈力一旦從魏無羨被切斷的靈脈處散開,就立刻在半空消散,無法觸碰,遑論重聚。

魏無羨此刻正死死咬着一塊布巾,唇角已然滲出了幾絲鮮血。

藍忘機撲過去,撫過魏無羨額間汗濕的碎發,額頭也抵上了他從未碰得到的魏無羨的額頭,周身的環境因魏無羨的靈脈被切割産生的劇痛不住顫抖,藍忘機只能緊緊隔空握着魏無羨的手,一遍遍地呼喊着,魏嬰,我在。

與此同時,在藍忘機夢外的現實世界,魏無羨昏迷之後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間,溫情仔細替他在靈脈上的傷口外敷了許多藥,又将魏無羨右腕上的傷口小心包紮好。最後,她兩指探向魏無羨的脈,探查到魏無羨如今身體裏的靈力和靈脈,并未受到極大的損傷,這才起身看向一臉擔憂和痛心的澤藏夫婦二人,道:“魏宗主,魏夫人,我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魏公子如今沒有大礙,但正如我方才所言,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魏公子只能先暫時安心靜養。”

魏長澤嘆息道:“阿羨的右手,以後可否還能再執劍?”

溫情道:“雖然可以,但這之後,魏公子需将養十餘年,才能讓被割損的靈脈重新恢複。在此期間,最好不要用右手握劍,少用劍道,雖是如此,魏公子還是可以執陳情使怨氣的。”

這就是生在夷陵魏氏的好處,一條路沒了,不愁沒另一條路走。

夫婦倆連忙向溫情道謝,随後溫情表示,會在夷陵暫住幾日,确保魏無羨能順利醒來,她做好後續的初步治療,待魏無羨情況穩定後再離開。

魏無羨一直安靜昏睡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表明了他這個人此刻脫離了生命危險。

然而夢境裏的他,卻意外發現自己不知怎麽,進了夷陵山腳下的一處茶館。

夢外的魏無羨被切割掉一條靈脈,因而讓他在昏迷之前,被最後一絲前世的陰虎符遺留下的怨氣,沾染上了魏無羨的神識,從而将他拖入了前世的噩夢。

魏無羨知道,他接下來只要進門,必定會遇上溫晁,可當他意識到情況不對時,自己的前腳已經邁入了茶館。

如此,饒是魏無羨這個時候反應過來也無濟于事,接下來的劇情如同前世,魏無羨在被溫晁一頓暴打之後,被岐山溫氏的門生層層架起,帶至亂葬崗,而後又被人從高空抛下.....

前世陰虎符遺留在魏無羨元神上的最後一絲怨氣,似是要在這個夢魇裏盡數發揮,此刻正死死拖着魏無羨,向黑不見底的地獄深處下墜。

罷了,不就是噩夢嗎,這一次魏無羨再拼死找尋突破口,讓自己醒來就是。

人啊,總不能在同一塊石頭旁栽倒兩回。

可就在這時,魏無羨突然瞥見一個白色的影子,正加速向他奔來。

藍湛。

魏無羨想張口勸藍忘機趕緊離開,一如前世不夜天,他的意識到最後早已不再清醒,無法将藍忘機推出陣法之外,一如在夷陵毀滅怨氣時,魏無羨不僅沒能阻止藍忘機親臨陣法,還被這個世間的藍忘機,極其強勢地奪了初吻。即使借着這個意外之吻,魏無羨成功地将藍忘機元神中的怨氣盡數除盡,可若是藍忘機追來亂葬崗,那他在夢外所做的一切,說不定就白費了。

哪怕這是魏無羨自己的夢魇,他也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倆人的手在半空中交錯一瞬,終是指尖相觸,藍忘機攬着魏無羨飄在半空,想要離開亂葬崗上怨氣的控制,卻發現怎麽都飛不出去。

魏無羨冷靜地看着藍忘機,似是明白了為何從方才藍忘機接住他開始,就從沒過問,為何他今日沒有佩劍。

他突然很想說,藍湛,這是我的心魔,短時間內怕是難以破解,你還是盡快離開,別受了牽連。烏黑的怨氣卻突然順着藍忘機的背,悄悄爬了上來,魏無羨見此立刻将手摸向藍忘機的後背,就像夢外為藍忘機的元神引渡怨氣那樣,将亂葬崗的怨氣,盡數引入自己的身體裏。

藍忘機不可置信道:“魏嬰?你在做什麽?停下來!快停下來?!”

沒了金丹的丹府,是容納怨氣的最好容器,可即便如此,魏無羨孑然一身,身無靈力,不僅難以淨化怨氣,更無法将想要浸染藍忘機的怨氣全部吸收幹淨。

魏無羨只好默默在手中蓄力,然後将藍忘機重重向上一推。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夢魇,夢外的藍忘機根本不可能經受着夢魇中的這一切。

若想斬斷夢魇,魏無羨只能犧牲自己,至少要讓藍忘機安然無恙地醒來。

藍忘機就瞧着魏無羨的身體不住下沉,終是被亂葬崗的茫茫怨氣所吞噬,他大聲呼喊着魏無羨的名字,可卻再沒了回音。

黑幕散去,眼前再現光亮,藍忘機再度睜眼,發現自己居然在雲深不知處的藏書閣,魏無羨正坐在他的對面,寫寫畫畫,好不痛快。

眼尖的藍忘機認出來,魏無羨根本不是在抄藍氏家規,而是在畫着他們二人的畫像。

而且這裏的魏無羨,還是用藍白色的抹額,草草将腦後一绺發絲束起。

藍忘機方才痛苦不堪支離破碎的心,這才稍稍感到些許安慰,他唇角微勾,目光溫柔地看着魏無羨,沒過多久魏無羨就把畫拿起來,向着藍忘機道:“藍湛,好看嘛?這是我畫的第一張雙人畫像,你喜不喜歡?”

畫像上,魏無羨正坐靠在藍忘機身旁,一人吹笛,一人撫琴,好不溫馨。

藍忘機點點頭,道:“喜歡,甚美。”

魏無羨嘻嘻一笑,道:“都說了,藍湛,你既然帶我回姑蘇雲深不知處,總不能天天只讓我聽你彈清心音,偶爾也可以讓我寫寫畫畫,或者咱們一塊合奏個小曲,這不一樣能靜心嘛。”

說完魏無羨将畫放在藍忘機面前,起身道:“你拿着吧,我坐了這麽久,想起來活動一下,我也不走遠,喏,就藏書閣外的這棵玉蘭樹吧!”

藍忘機隐約感覺到些許反常,魏無羨的周身,從一開始就散着淡淡的一圈白光,看着很不像是現世之人。

說話間,魏無羨已經跳到了玉蘭樹上,動作輕柔的沒有讓藍忘機聽到一絲聲音,然後他向着藍忘機招了招手,道:“藍湛,來呀,陪我來看玉蘭花!”

藍忘機雖然心仍舊懸着,但依言來到玉蘭樹下。

魏無羨見藍忘機來了,原本安靜坐在樹上的人,突然從玉蘭樹上跳下,撲進了藍忘機的懷裏,他看着藍忘機,道:“藍湛,這是不是你心裏一直所想,所期待的?”

藍忘機啞聲道:“是。”

魏無羨笑道:“如今你的夢想成真了,開不開心?”

魏無羨雖然這樣說着,可藍忘機卻清楚的感知到,懷中人的身體漸漸變得晶瑩透明,輕不可察,宛若在陽光下快要消失的魂靈。

這個預感實在太過可怕,藍忘機緊緊抱着魏無羨,顫着聲音,一遍遍呼喚着魏無羨的名,卻發現懷裏的人,正以一副和剛才沒什麽區別的表情,一邊對着藍忘機笑,一邊在藍忘機的懷裏逐漸變得愈發輕盈透明,到最後竟有要消失的征兆。

而且,魏無羨的話音剛落,夢中的造物突然開始不住坍塌,藍忘機拼盡全力,緊緊抱住魏無羨,可周圍的藏書閣、玉蘭樹、屋內的畫紙,這些在藍忘機眼中因魏無羨的存在而有了意義的幾件東西,突然同魏無羨一樣,開始逐漸透明起來。

藍忘機的耳中,只餘下魏無羨的那句,“藍湛,我來向你告別啦。”

告別....

告別...

藍忘機驟然睜開眼睛。入目是熟悉的穹頂,柔和的藍白色,他這是,回到了雲深不知處,靜室。

數月前,藍忘機魂穿至此,睜開眼所看到的,也是面前這般場景。

那藍忘機這是回到了前世,還是被留在了現世?

藍忘機努力起身,想要一探究竟,可他在剛才同怨氣的一戰耗損過半,毫無力氣,元神又因魏無羨為他抽離怨氣,發出陣陣劇痛,最後藍忘機還是失了力氣,直直倒在床上,驚動了隔間裏守着他的所有人。

見青絲上簪着龍膽花的白衣女子,疾步奔到床榻邊,藍忘機知道,他仍是得以留在了這個世界。

實乃幸事。

趙意純扶好藍忘機,讓他緩緩躺下,輕聲道:“阿湛,你終于醒了,可有哪裏不舒服?”

藍忘機搖搖頭,他深知自己只是靈力損耗過半,元神需要修複,如今他應該只需靜養。

他看着仍在這個世間的,最疼愛他的母親,輕聲道:“母親,魏嬰他,如何?”

青蘅君夫妻二人,面露幾分複雜又糾結的神色,對視一眼後,趙意純柔聲道:“魏公子同你一樣,只是靈力和怨氣損耗甚多,無性命之憂,藏色和長澤接他回去療傷了。他們本就居住在夷陵,無需舟車勞頓,因而并無大礙。”

見藍忘機只是靜靜聽着,面上并無太大的情緒波動,夫妻二人皆長出一口氣,藍卿容先出去取藥碗,藍忘機突然抓住了趙意純的袖子,趙意純會意,這是小時候的藍忘機有求于她時的小習慣,于是她低下頭,道:“阿湛,你還有什麽擔心的事情嗎?”

藍忘機緊緊拉着母親的衣袖,聯想到夢境中,魏無羨的那句“我來向你告別”,藍忘機原本清淺色的眼睛,突然染上一抹悲色,他緩緩道:“母親,我此生,只有魏嬰一個道侶。”

趙意純一怔。

想到魏無羨昏迷之前言及的兩清,她實在不知該不該将一切向阿湛和盤托出,可魏無羨極力拜托他們保守秘密,沒辦法,趙意純只能先暫時穩住藍忘機的情緒,輕輕拍了拍小兒子的肩膀,道:“這件事,等你先修養好身體再說,嗯?”

藍忘機心裏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母親一向是有話直說,對于他和兄長平日裏提出的問題和請求,從不拐彎抹角,而是直言解答,亦或是告知他們,父母是否應允。趙意純每每許諾,也從來都是言出必行,如今她卻用這種看似沒有否認,但又沒有承認的說辭回應藍忘機方才的剖白....

他突然撐起身體,趙意純見此連忙扶住他,而這一幕恰好被先後進屋的藍卿容父子倆看見了,幾人連忙來到藍忘機面前,讓他先安靜修養,勿要激動,而藍忘機卻緊緊拉着趙意純的袖子,聲色悲戚道:“母親,魏嬰他,不願,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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