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C市的雪下得不大，但一路淋着雪回家，游時安還是打濕了一身衣服，頭發像剛洗過一樣濕噠噠的。
他打開家門，探頭探腦地往裏望，很不幸地對上了奶奶的視線。
游奶奶被他狼狽的樣子驚到了，忙去浴室拿擦頭發的毛巾過來遞給他，“快擦擦頭發去洗個熱水澡。”
“知道了，奶奶。”游時安乖乖地接過毛巾擦頭發，紅通通的一雙眼睛裏有一些讪色。
又讓奶奶擔心了。
游奶奶說：“我的乖乖，怎麽也不知道避一避雪，打個車回來也好啊。”
“啊切——”游時安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忘了可以打車，這不是沒幾步路的距離嘛。”
游奶奶才不管他這堆歪理由，催着他去洗澡，等他出來時端了一碗紅糖姜茶出來。
游時安皺着眉喝下，說：“奶奶，我回房間休息。”
游奶奶笑着應下，自始至終沒問過他發生了什麽。
年輕人之間的事，她一個老太婆還是不要瞎摻和的好。
游時安在床上呆呆地坐了許久，忽地想起什麽，摸出手機拉黑删除熟悉的賬號，順便給林旬撥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接通。
“荀子，我被騙了。”
慘兮兮的聲音通過網絡傳到另一端，林旬打起十二分精神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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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時安在奶奶面前僞裝的輕松全部卸下來，眼睛又紅了幾分，但他忍住了沒哭，在街上已經哭過一次了，不能再為這種人渣哭。
他吸了吸鼻子，說：“Chen就是陳知年，他故意騙我，讓我喜歡上他，好看我笑話。可是、可是我不是同性戀！我真的不是同性戀！我不喜歡男的！他為什麽要騙我喜歡上他？明明我已經忘記了，為什麽隔着屏幕又喜歡上他？”
一旦控訴起來，游時安的情緒便崩不住，像開閘的洪水瞬間傾瀉而出，将他淹沒。
林旬捕捉到關鍵字眼，驚訝問道：“等等，你說什麽！什麽叫又喜歡上他？”
游時安慌忙替自己找補：“你聽錯了吧，我沒說‘又’啊。”
“安子，我耳朵沒毛病，我打電話會自動錄音，你要不要我發給你聽聽。”
游時安嗫嚅：“我……我……”
然後便說不出話來。
沉默半晌後，他親手掀開被藏起來落了灰的一些記憶。
從初中開始，少年少女們就已經萌發了情愛的意識，而他卻像一張白紙，絲毫不通情愛。
直到上了高中，他又一次拖到最後一個離開教室，那天他踩着月光回家，在家門口拐角的地方撞見了鄰居哥哥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接吻。
自此世界觀颠覆，他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喜歡男人。
他自小就是喝水也能長胖的體質，高中時期是他因體重被嘲笑得最慘的時候，他天性樂觀，被孤立這事雖不至于讓他變得敏感懦弱，但那時的自卑情緒也達到頂峰，他從沒妄想過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女生，抑或是男生。
自從那天之後，他忽然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到其他男生，但毫不意外，他對男生并不感冒。
直到有一天，課間他去廁所的路上和從籃球場上返回教室的陳知年撞在了一起。
少年蓬勃的荷爾蒙混合着汗水撲了他一臉，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大聲，像寂靜的世界突然湧入嘈雜喧鬧，讓他頭暈目眩，不知所措。
“會不會走路！”陳知年罵了一句，繞過他離開。
而他卻好像再也聽不見少年口中的惡意，目送着他在驕陽裏高大的背影。
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打破了他寧靜的世界，他忽然發現他的世界裏陳知年無處不在，
伏首做題的陳知年、仰頭喝水的陳知年、黑板上答題的陳知年、球場上肆意張揚的陳知年……
他的目光總是為他停留，甚至暗自慶幸自己因為成績差而被安排在一個可以肆無忌憚關注陳知年的座位。
盡管理智告訴他，喜歡誰也不要喜歡最讨厭的陳知年，可他還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這個讓他被孤立被冷落的人——毫無理由地。
他心慌、害怕、竊喜，與陳知年毫無關系。
暗戀只是他一個人的事。
可喜歡一個人的眼神藏不住，若有似無的視線終于被班上的人注意到。
那個叫蔣棋的男生問他：“你是不是喜歡——”尾音拖長，視線卻瞄向陳知年的方向。
“沒有！不喜歡！”他慌亂地站起來打斷他，動作急躁弄得課桌上的書本掉落在地上。
蔣棋卻故意嘲笑般高聲喊：“游時安喜歡沈雨煙！”
放聲大笑，嘲弄意味十足，“死胖子喜歡校花，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哈哈哈——”
班上一陣哄笑，沈雨煙厭惡地瞪了他一眼，轉過去不再理會這場鬧劇。
“沒有！他亂說的！”他漲紅着臉解釋，但心裏懸着的石頭落了下來，還好對象搞錯了。
要不然，他喜歡一個男的，恐怕就成了真正的驚天大瓜！足以震驚全校人，甚至可以上新聞頭條了。
他忽然意識到，男的喜歡男的，是不可以張揚的。
而他喜歡陳知年是錯誤的。
學校裏遍布的嘲諷伴随着他高中的最後一程不說，很快他見證了同性戀的後果。
鄰居哥哥和和西裝男私奔了，然後被西裝男渣了，落魄地回到家，遇上一屋子親戚，私奔的事情被傳開。
街坊鄰裏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聽見對鄰居哥哥品頭論足，說他是變态，有病，是不肖子孫。
鄰居哥哥的父母被閑言碎語打擊得近乎崩潰，整日裏罵鄰居哥哥沒出息，要讓家裏斷子絕孫。
鄰居哥哥最後受不了再度離家出走，再沒回來過。
夫妻倆一夜之間白了頭發，每日沉浸在兒子離開的痛苦中，卻又責怪他為什麽不願意改。
一切只是因為他喜歡男的。
同性戀就是原罪！
他後知後覺驚起一身冷汗。
他怎麽可以喜歡陳知年！
他怎麽可以喜歡男的！
奶奶年紀大了，會受不住的！
他不想成為同性戀，也不想讓奶奶受到傷害。
他把目光從陳知年身上挪到書本上、試卷上，他在流言蜚語裏只敢想着高考。
多想陳知年一分，他對陳知年的讨厭就多一分。
後來他看到陳知年，再也沒了暗流湧動的情緒，只剩下無盡的讨厭。
這個人，害他被孤立，害他差點走錯了路。
他讨厭陳知年到了極點。
也讨厭同性戀到了極點。
高考之後，他開始每天跑步鍛煉身體，也是為了減肥，大學後瘦了一些，也因為沒了陳知年，他不再遭受旁人的嘲笑，他開始和女生接觸。
接連六次告白以失敗告終，可偏偏那些女生喜歡隔壁的陳知年。
他網戀，不，是網上和女生暧昧，為此痛心辦了健身房的卡，到頭來卻發現這只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也許一開始加上聯系方式只是意外，可後來陳知年知道是他，還繼續騙他。
他一個胖子竟然值得陳知年大費苦心，多麽荒唐可笑。
他這輩子真是倒黴透頂了，才會一直和陳知年從小學讀到高中，大學也擺脫不了他。
他就不明白了，他一個平平無奇的胖子，到底是哪裏招他惹他了，才得到這樣一個下場。
他現在只是想喜歡一個女生而已啊。
“安子，同性戀也許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可怕。”林旬遲緩地說，“你只是恰好見證了一場糟糕的同性戀情，可這樣的事在異性婚姻裏還少見嗎？私奔、被渣、家庭一團糟，只是因為你的鄰居哥哥看錯了人，用錯了方式。”
“即便處在異性戀情裏，私奔、被渣、出軌、和父母鬧掰甚至于婚後一地雞毛蒜皮，不計其數。”
“你能保證異性戀情就一定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嗎？”
游時安說：“至少……我喜歡女生，奶奶不會為此受到驚吓。荀子，我只有奶奶這麽一個親人。我不想做同性戀，我只想喜歡女生。”
“你和奶奶說過嗎？奶奶走過的路比你吃的鹽還多，你怎麽能确定奶奶一定不會同意呢？奶奶也只有你一個親人，一定是希望你能過得開心幸福，而不是看着你為了世俗眼光勉強自己委屈自己。”
可萬一奶奶無法接受呢？
游時安不敢去冒險，他輕松地說：“找一個喜歡的女生就好了，哪有什麽勉強和委屈的。”
林旬的口吻卻嚴肅起來，直呼他名字：“游時安，你喜歡陳知年，你喜歡男生，就不應該去禍害女生，哪怕你喜歡這個女生，你的喜歡是有漏洞的，一旦有朝一日被她發現，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萬劫不複？
游時安怔然，久久不能言語，他從未想過。
可奶奶怎麽辦？
“游時安，正視你的內心，哪怕陳知年十惡不赦，你喜歡的也是男生。至于陳知年騙你的事，你先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再說吧。”
話已至此，林旬沒什麽好說的了，挂斷電話。
游時安握着手機想了一夜。
他承認，他喜歡陳知年，可陳知年是男的，還欺騙了他，更是罪上加罪。
但他不能只為了私/欲，不管不顧地去喜歡他，他還有奶奶，他不能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