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見

再見

我洗完手,走出衛生間,轉角就撞上了一個人。

“小心!”那人伸手擋在我的背後,我猛地就撞進了他的懷裏。

“我站穩了,你放開。”我疏離地推開他的手臂,退開了半米,看向他的臉。

方予懷輕抿薄唇,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卻只覺心慌,他從來不是愛笑的人,今天一天裏卻言笑宴宴。

或許是有人改變了他,可這明明跟我沒什麽關系。

“許回……”

“有什麽事嗎?”我自若地回道,強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卻不期然撞進了一雙溫柔的眼眸。

方予懷禮貌地退後了點,看着我輕聲道;“能不能加個聯系方式?”

……

“許回,你倆等會,我叫經理安排車了,一會就來!”李博文醉醺醺的,還在喊着我。

我這邊也空不出手來,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哪哪都軟,林漆跟沒骨頭似的靠着我,我只得嘴巴應着他。

聚會的十幾號人陸陸續續都離開了,剩下兩個醉鬼和一個我還在等車。

李博文俨然醉的找不着北了,抱着牆柱哭爹喊娘,好在酒店經理已經給他安排了個房間,他現在只是非要下來送我們而已。

多年不聯系的陌生感,在此刻消減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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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站多久,一輛黑色的雅閣就開了過來,就停在了我們面前。

我以為是酒店經理安排的司機,結果車窗搖下來,露出了方予懷的臉。

“我送你們吧,這邊不好叫車。”

李博文一聽到聲音就撲了過來,“哥——予哥!哇嗚嗚——你可算來了哇!”

我扶着林漆往旁邊一躲,李博文就撲到了雅閣車窗前,“哥!她倆欺負我啊哥——這大半夜的喊我送她們回家,為難我啊,哇~”

他哭的梨花帶雨,弄得我一時瞠目,這人是怎麽突然就如此嬌弱的!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露出個什麽表情來面對方予懷。

一個小時前我冷漠拒絕了方予懷,速度回到包廂,并再也沒分任何目光到他們那邊,還以為聚會結束就算結束了,沒想到他竟然又主動開車過來搭話。

方予懷面露嫌棄,嗯嗯啊啊地應付着胡言亂語的李博文,拿出手機打電話聯系酒店經理把人帶走,可是視線卻緊盯着我。

“姐妹!姐妹啊!一定要坐予哥的小車車回家啊!嗚嗚哇——yue~”經理憋的面色漲紅,才終于把堪稱八爪魚的李博文領回去。

如果不是經理抱歉的告訴我實在叫不到車,李博文又一副我們不進去他就不走的架勢,我決計是不會扶着林漆坐上方予懷的車。

林漆不吵不鬧地坐着,罕見的閉了嘴,一般人也看不出來她其實喝醉了,她傻笑着玩着手,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三個人的空間,好像只有一個人在呼吸。

“……你過得怎麽樣?”是見我打定主意不會開口,半晌,方予懷主動打破了僵局。

我看着窗外,搖曳的霓虹燈光順着滾動的車流劃過我的眼底,如同那段時光再也追憶不得。

我動了動嘴角:“挺好的,大學挺好,現在的工作也挺好。”

恍惚間,我又感覺十年的光陰好像就在昨天,明明我還穿着雪白的校服在藍天下跑操,今天就精致打扮參加了十年同學聚會。

“這樣很好。”方予懷接了一句,“那時候,我以為……你讨厭我……”

“沒有讨厭,”說起來這個詞真的很幼稚,只有小孩子會因為讨厭就能瞬間遠離一個人,“其實也不用再提這些事吧。我不信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們當時都太意氣用事,發生什麽都是順理成章。”

那是一段非常酸澀的記憶,我一直避免去回想和方予懷有關的人和事,因為高中三年對我來說算得上是非常快樂的,而那些龃龉,也都是早就能想清楚,不需要再去解釋的小小誤會。

那時候的選秀節目層出不窮,脍炙人口的歌曲紅遍網絡,高中生的生活不只有千篇一律的早讀和試卷,還有香甜的路邊攤和豐富的課外運動。

我和林漆高一就做了同桌,成了班上最活躍的顯眼包。

“她倆啊,英語雙子星,咱班最吵的女生。”九班一頓能吃兩盆飯的大壯兄弟如是說。

由于性格過于跳脫,可以說,我和林漆就是班上唯二的奇葩。

或許就是在這種自由的青春裏,我就該遇到一點挫折,我喜歡上了方予懷。

那時候的方予懷正是十六七的年紀,眉眼又遺傳了父母的良好基因,眼尾狹長,眸中含情,卻總是冷着一張臉。

只有在球場上他才會張揚的大笑,蜜色的薄霧灑在臉上,襯得他越發痞氣,怎麽看都像剛出狼窩的狼崽子。

來看他球賽的人當然很多,誰會不喜歡又帥又會打球的荷爾蒙高中生呢?

我時刻告訴自己,我只是犯了每個女人都會犯的錯誤而已。

我們班的籃球隊堪稱當年的傳奇,從顏值到球技都登頂當年的top 1,加上林漆的小男朋友也在球隊,去的頻率多了,我喜歡上方予懷,好像也很理所應當。

只是我可能還是有點膽怯,幾乎不主動和他說話,一個并不好看的女生,表面再怎麽自信愛笑,骨子裏也有自卑在作祟吧。

我常常去看他們的比賽,也會趁亂給方予懷遞一瓶水,他就坐在我斜後桌的位子。

每周兩次的英語小測,他都會問我be動詞的用法;跑操站樁的時候,他每次路過都會輕輕的喊我一聲;每次我穿上領操的綠色小背心,他都會眉眼彎彎地沖我笑;為了參加比賽,我苦學象棋,僥幸得了三等獎,從來只在球場上馳騁的少年卻突然報名了圍棋,還拿了個頭名。

後來,我看着抽屜裏多出來的金牌,發了好一會呆。

文理分班的時候,我們卻仍舊還在一起,十分之一的概率,真是有緣,可哪有那麽多的命中注定。

意外是在高三那一年,告白牆有人連續發了二十條帖子,向方予懷表白。

那時候表白牆還是一群青春洋溢又無處發洩的少年人最愛沖浪的校內資訊(八卦)點,在手機都被禁止、最大娛樂活動也僅是一些文藝彙演的高中,這點八卦就很快通過偷偷帶手機的少數人的口口相傳紅遍了整個年段,甚至是全校。

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只是有些咂舌,她怎麽敢那麽大張旗鼓地訴說自己的愛意?

誰知她當晚就殺到班門口堵人,那是個極其漂亮的女生,後來我知道,她叫宋青青,是在陪室友看比賽的時候瞧上了方予懷。

那天晚上停電了,夜色沉的像一汪墨水,老師們說可以回宿舍自習,但大多數人還留着。

僅剩學生的教室裏,我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圍繞的方予懷,突然發覺兩年過去,他的眉眼依舊俊秀,他蹙着眉頭擡起眼,突然和我對上了視線。

我見他眸光微變,心下一片悲涼,害怕看到厭倦的眼神,我近乎落荒而逃。

後來林漆告訴我,方予懷那天什麽都沒說就走了,宋青青追了上去,兩個人不知道有沒有在一起,可是自此,宋青青成了球隊的常駐觀衆。

我真的很愛林漆,她好像察覺出了什麽,再也不主動拉我去看球賽,體育課上我們也不再去球場打球,反而去了樓下的足球場,和班上的足球隊玩了起來。

那段時間我總感覺到方予懷若有若無的視線跟在我身上,可每當我鼓起勇氣想要問他什麽,宋青青卻總是突然出現,有時帶着一杯水,有時是一點零食。

高三的學業真的很重,在我與他本就不多,如今近乎沒有交流的情況下,我控制不住的那點心思卻仍舊飛向了越發冷漠的方予懷。

林漆的男朋友說,方予懷不知道為什麽心情很差,這段時間打球總是不在狀态。

我隐隐有些猜測,但是只是沉默,我讨厭飄忽不定,讨厭複雜的關系,也終于厭惡起裝作沒事人的自己。

宋青青一如既往的出現在課間、球場,只是能明顯感覺到方予懷的不耐煩和躲避。

更奇怪的是,體育課他再也不去球場打球了,而是跑來足球隊,和李博文等人混了個臉熟。

我心裏其實暗暗欣喜,我以為高三就會這樣熱烈平常的過去,等高考結束。

可是高考一個月前,宋青青找到我,她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生,可她卻哭着哀求我不要和方予懷在一起。

她說方予懷和李博文這種家裏有錢的人不一樣,他的父母屬于政商聯姻,背景很大,他們兩家父母相熟,她跟方予懷高考完就會訂婚,還會一起出國,希望我不要有任何影響方予懷的行為。

她真的很可笑,也很可憐,求我幹什麽呢?

明明我和方予懷什麽也沒有,誰都不知道我喜歡他。

我又能有什麽舉措。

她明明知道當她說出兩人的家世地位,我就會知難而退了。

我從來都很理智地看待任何事,我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但此刻,我不信我這樣的普通人能和有錢有勢的方予懷能有什麽未來。

其實多年以後我曾想過,那時候宋青青會來找我,是不是也側面說明了方予懷的心,不過她不知道我那近乎無情的通透。

多年後的我見識過知識的廣大,暢游過我所能奔跑的最廣袤的精神草場,我的靈魂渺小,但我如此自由,我不再因為那點後悔而無所适從,也許我是遺憾的,但它小于我規劃路上的一切。

我從靈魂的縫隙裏摳出我深埋的閃光點,丢下我人生第一次的悸動和自卑,讓它指引我一步步往前,永不回頭。

可沒幾天,告白牆又掀起波瀾,宋青青發帖指責別人插足她和青梅竹馬的感情。

雖然沒透露我的名字,但行文間都在指責方予懷班上某個英語成績名列前茅的女生,擔得起這個名號的除了有男朋友的林漆,就是我了。

我也沒想到我在學校出名不是因為英語成績又破了某個記錄,又連續得了全校第一,而是因為這個。

因為考前沖刺,最後一個月除了特殊情況,都不能請假離校,而接下來的兩天,我都承受着周圍人若有若無的打量。

班上的同學們大多都很好,可也有個別包含惡意的視線,我不害怕,也不憤怒,只是感覺荒唐。

林漆因為拔智齒請了兩天假,等她回來聽說這件事的當晚,就沖去宋青青班上和她撕B去了。

我該幸好晚自習還沒開始,老師們都沒來,學生們也沒來齊,也慶幸我及時趕過去,攔住了正要對小白兔一般可憐樣的宋青青動手的林漆。

“她怎麽敢!你這幾天怎麽過的啊,”林漆抱着我憤怒地說,“阿回,你放心,我一定能還你一個清白!”

可我卻知道她哭了,她被氣得發抖,她心疼我。

清白這東西,不是別人給的,我抱着她,只是重複:“算了。”

那段時間關于我的風言風語愈演愈烈,甚至有人說我是個交際于各校之間的拜金女,我也沒能想到這樣一座一本率奇高的好學校,對于這樣的八卦也是不憚于釋放惡意的。

更讓人無能為力的是,這場有關我品德不堪的盛大風評宴會,幾乎是傳不到老師的耳朵裏;精神上的惡意,發生學生之間,它比□□上的傷害更悄無聲息。

它是一場霸淩,但來的快去的也會很快。好在僅剩最後一個月,好在班上的同學都很好,好在我不在乎。

從那之後一直到高考,我都沒再和方予懷說過話,失去了一切交集。

我那時只是覺得這場暗戀既然還沒光明地開始,那就平和地結束。

可是謠言剛起兩天,方予懷就突然回家了,我沒能知道他對這場我深陷其中的謠傳有什麽态度;沒過多久就聽說宋青青受傷摔傷了腿也回家去了。

班主任說方予懷的爸媽請了高級教師為他居家輔導,一直到高考結束。

我報考了外省的大學,走進了新的生活,那短暫的惡意,終于過去了。

後續我沒再聽說過了,也是,換了手機號,又沒了林漆主動跟我分享,除了鮮少有人發言的班級群,我幾乎沒能再以前同學的消息。

十年後,當我已經小有成績,似乎也可以變得光鮮亮麗,也習慣了自由的旅行生活,但我卻還是沒了當初的年輕肆意。

窗外燈火闌珊,我們都沒開口。

到了目的地,我扶着林漆走進公寓大門,我聽見他也開車門走了出來。

這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我告訴自己永遠要往前,永遠不回頭。

我知道方予懷站在樓下,遲遲沒有離開,他不知道我上了哪個樓層,他又在樓下站了好久,才開車離開。

我站在漆黑的樓道裏,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爬上樓梯,那裏有為我留燈的房子,我走進光裏,一如我當初走出。

如果,如果我知道方予懷之後會想方設法的闖進我的生活,我也許不會為了證明所謂的放下,而去這次同學會。

等我吃完早飯準備出門,林漆才揉着她那雙腫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晃出房門,“阿回,你要走啦?”

“嗯,咱們住的也不遠,我今天在省外有個會,等我回來給你帶特産哈!”林漆家交通方便,我昨晚也懶得趕回家。

我含着塊面包,說的含含糊糊,一只手穿鞋,一只手把住門,差點沒摔倒。

好不容易趕上高鐵,我才算放了心,在衛生間的鏡子前補了個淡妝。

今天下午有一個小型的簽售會,預計不超過三個小時,我預定了附近的酒店,簽售會結束,我就立馬回酒店,這個床,誰也不能把我拽下來!

濱城的天氣和新城差別不大,尤其是下午,太陽大得能把人給烤化。

萬幸的是簽售場地條件出乎意料的好,工作人員的組織也很順暢,這次出省的體驗讓我十分滿意。

果然,有時候這個有粉絲見的小作者呀,還是很幸福的。

只是我剛準備打車回酒店,一輛熟悉的雅閣再次開到面前停下,方予懷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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