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情
陳情
這天清晨,床頭的那個叮當貓鬧鐘罕見的鬧騰起來,我拿着枕頭一把就把它捂到了床上,卸了電池。
再定睛一看,7點不到!
我把被子一裹,眼看就要進入夢鄉,門砰的一聲就被打開,我媽穿着一身運動裝,進門就沖我吼道:“許回!快點給我起來,今天我們去爬山!”
我心下叫苦不疊,我媽一般是不管我睡多晚的,可一旦她喊我起床,那勢必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媽,十分鐘,十分鐘我就起來。”我含糊地應着,夢回小學,非常痛苦!
我頂着一雙朦胧的燈泡眼,跟我爸媽順着一條開闊的公路往山上走。
我爸媽說的爬山其實是去爬河對岸的那座山,順着公路往上走,邊上就是長長的望不到頭的萬步梯。
我爸媽總是浪漫地說這個叫情人梯。
“我跟你爸就是在這認識的,看到山頂那座月老祠沒?你三叔、你二嬸家的孩子可年年來這裏拜拜!”
眼見話題就要轉向危險地帶,我喊道:“媽,你要不要看看我們這小鎮上連個适齡青年都沒有,你讓我在這個情人梯上找什麽姻緣,扶個老太太下山還差不多!”
我媽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丢下一句“自己跟着上來”,就跟我爸兩個人吭哧吭哧地爬沒影了。
我一個人倒是從沒來過,畢竟他們總說從山腳爬到山頂,至少要兩個小時,都市廢人向來表示接受無能。
“你看,這麽乖個娃兒,都不收拾哈就出來了,我缸裏頭的龜都動的比她勤快,你也不曉得管管!”
“我囊個管,你個人女兒你怎麽不管安?”
“我不跟你說了,自己爬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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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零星的聽見幾個字眼,猜也能猜到我爸媽又在說我,惬意地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往山頂晃蕩去。
還不到七點,我們這鎮上就已經天亮了,只是陽光還被環繞的山擋在外頭。
我還沒爬多久,陽光就照在了前路上。
蟬鳴鳥叫,風朗氣清,我頭一回在早晨八點,感受到了什麽叫真正的心平氣和。
“怪不得他倆總是大早上出來爬山。”我小聲的嘀咕着,可爬個十來米階梯,我就不得不停下來喘兩口氣。
等我氣喘籲籲地爬到半山腰的位置,才看到了不遠處有個小草屋,雖然破敗,但看上去很結實,門口擺着兩條長凳。
我眼神一亮,加快了步伐。
可人還沒走進草棚,迎面就走出來一個人,那人身長玉立,赫然是半個多月未見的方予懷!
我吃驚地看着他,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你怎麽會在這兒?”
方予懷快步向我走來,淺色的沖鋒衣在山風中嘩嘩作響,“我想見你。”
我本來想随便打發他兩句,可這家夥不按常理出牌,手機裏和現實中竟然是一副面孔!
這讓我怎麽回!
我突然想起早上的聊天頁面裏,最後一句話還是他發的“想見你”。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如何開口,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兒,我向來不太會處理。
“我是問了李博文,他說你可能是回老家了。我本來沒想過來,但是你一直不回複,我想着能跟你在一座城市也是好的,所以手頭上的事兒忙完了就過來了。”
“有點認床,沒睡着,聽說這邊有個情人梯,所以過來爬爬,”說到這兒,方予懷的唇角勾了起來,我從沒見他那麽笑過,眉眼含春,“真靈驗。”
我想到我媽早上唠叨半天的情人梯,頓時覺得臉都要燒起來,實在是我臉皮厚,鎮定自若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于是沒有瞧見,直勾勾盯着我的方予懷,其實也紅了耳尖。
“原來是這樣。”我故作深沉地擺擺手,坐到長凳上休息。
方予懷就另外拉過另一條長凳,坐到了我的身側。
“我其實搞不明白你,你一個公司老板,好像閑得很,竟然還有時間到這深山老林裏來找我這麽個閑人。”
“前段時間是有點忙,但是已經跟李博文他們公司對接完了,我這幾天是真沒事兒。況且,你也不是閑人,阿回,我是很認真的想追你。”方予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上一次我跟他坐這麽近說話,應該是十年前我給他遞水的時候了吧?
我有些游離地想起,那時候他竟然會每次都準确無誤地接過我遞的水,然後說一聲謝謝。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當做沒事找事的陌生人?我害怕你會突然走開,僅僅是從你說的普通同學做起,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麽……”
我看向方予懷,想從他的表情裏判斷到底什麽是真,可是我只從他的眼眸裏看到了溫柔的山色,看到了我。
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夜晚,隔着人群,他皺着眉看向我,只是這一次我沒有躲開。
他是緊張的,我突然恍然大悟,原來他在乎我嗎,原來他也像我一樣記得嗎?眼前這個示弱的男人,和那個穿着籃球服的少年漸漸重合。
我曾經靠近了一只上等的蚌,但它說它沒有珍珠,還劃傷了我的手,我把它丢進情感的深潭,自此不見;終于有一天它爬了出來,主動靠近,朝我露出柔軟的蚌肉,那裏有一顆鮮紅的珍珠,它說那是我的心鑽進了它的心。
方予懷抿了抿唇,想開口又不敢開口,我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方予懷,我真的不太會這些感情的事,”但是你現在這麽跟我說話,我心裏竟然會難過得想哭,“方予懷,我們互相都給對方一次機會。下山的路有三條,分開之後,如果今天我們還能遇見,咱倆就試試,行嗎?”
方予懷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涼,我的心顫了顫,他說:“好。”
我獨自爬上了山,山頂林木茂密,卻并不炎熱,祠裏沒有其他人,我拜了拜,就起身走了出去。
我爸媽不知道從哪條小路下山去了,只是發消息讓我回家路上記得買點兒菜回去。
我看向古舊的月老祠,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明明應該是很重要的抉擇時刻,我卻是要安分地買菜回家做飯。
我順着原路返回,一直到山腳都沒有看見的方予懷,我繞了個路,順着過河的天橋繞去了鎮那頭的菜市場,又回到了中心花園的菜市場,才買好了菜。
果然一進門,就是面對疾風,“我說讓你出去走走,你非要窩在家裏,結果爬個山爬了一個上午!”
“哪有一個上午,”我不滿,“早知道吃完中飯再回來了。”
“還敢頂嘴?”我渾身一震,下意識一歪頭,習慣成本能,差點被我媽拿菜頭砸中,我躲進了房間。
我朝窗外看一眼,日頭正盛,從這裏,能看見情人梯所在的山頭已經讓金光鋪滿。
我了然地打開了電腦,開始碼字,今天早上突然有了點靈感,“情深似海的世家公子+多情魅惑的千年狐妖……”
我經常會因為靈感爆棚而激情碼字,我爸媽雖然嘴上數落着我,但都挺理解我的工作。
等我碼完字,早就已經過了飯點兒了,鍋裏溫着菜,等我坐在桌嗦着稀飯,才有空開始處理手機上的一堆信息。
我想起我和方予懷早上做的那個可笑的賭約,才發現他給我發了一條消息,是一張圖片。
我心頭一跳,點開一看,沒忍住笑了一聲,那是一張從河對岸上拍過來的照片,照片的中央,是我家所在的那棟小樓。
我那天晚上拍給他的那張俯瞰圖根本就是地圖了。
我有些莫名地走到陽臺,往下一看,樓下果然坐着個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男人委屈地縮在一樓大爺放在門口小板凳上,胳膊上還挂着早上那身沖鋒衣。
樓下李大爺笑呵呵地扇着扇子坐在一邊,熱得滿頭大汗了也不回去,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方予懷聊着,也不知道是在看誰的熱鬧。
我上半身撐在陽臺上,看着樓下的方予懷被李大爺問的一臉窘迫,想象了下他在會議室裏大殺四方的樣子,沒忍住樂出聲來。
突然,方予懷若有所感地擡起頭,淡漠的臉瞬間柔和下來,“阿回。”
他薄唇微動,沒有聲音,可我知道他在叫我。
“耶欸,許回!做莫子哦,你朋友安?”李大爺笑着沖我揮揮蒲扇,一嗓子吼上來,好一個精神矍铄的老頭!
“對頭,等哈!”我吼回去。
拿了鑰匙,我悄咪咪出了門,幾步就下了樓,方予懷果然站在樓道口等着。
我在他面前站定,上下打量道:“這麽老實?”
方予懷正在擦額上的汗,面色清冷,他沖我歪歪頭:“老實人,适合做老公。”
“……”
“喏,将就喝。”我遞給方予懷一杯雪王檸檬水,又吸了一大口珍珠奶茶。
他自然地接過,插進吸管喝了一口,就和我一起蹲在了雪王的門口。
沒辦法,小縣城的奶茶店店面小,沒有位子坐,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方予懷,嘬一口看一眼,嘬一口看一眼。
方予懷無奈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過不慣這種簡單的生活?雖然我家裏條件不錯,但是我爸媽從來沒把我當少爺養,大學四年我勤工儉學,大二開始就沒往家裏要錢了。大三和朋友一起開發了個小程序,小賺了點,現在的公司就是和當時的朋友一起開的。”
他還沖我彎了彎眉眼,“中間也有過得緊巴巴的時候,那時候窮得剩一箱泡面,三個大男人吃了半個月,咬着牙也沒向家裏要錢……不過現在好些了。‘
“我每年假期都會一個人去旅游,哪都去,爬山,徒步,潛水,你能想到的運動我都嘗試過。阿回,當我看着首都廣場上的朝霞染紅天際,國歌響起的時候,當我爬上長白山,看着鏡頭裏的天池的時候,當我去往異國他鄉,獨自走過極光小鎮,坐在威尼斯城的貢多拉上,就着三月的風和陽光看你說的泰戈爾的詩集的時候,我都在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