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該
不該
二十四個節氣實際上與我和周令也的生活沒有什麽關系。
因此比起芒種,我和周令也看着‘高考倒計時2天’的字樣,不約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
周令也這兩天已經放假在家,每天我從睜開眼睛她就在寫卷子,一直寫到我上完班回來,然後她會和我一起睡覺。
我起初還是高興的。
周令也躺在我身邊,我能聞到她身上的洗發水香味。她和我熟悉了,總是喜歡側躺,臉對着我這一邊,一只拳頭放到臉頰邊上,睡得很香。
我們一起睡覺的時候很少會說話,大家都太困了,困得沒有任何其他心思。
不過如此兩天之後,我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她現在和我一起晝夜颠倒,萬一高考的時候犯困怎麽辦?
因此我們共眠的情況在第三日就被我叫停。
周令也那一整天都很困,做卷子也打不起精神。那一天我也沒有睡,強撐着和她說話,免得我們彼此睡過去。
說的內容當然有關于高考。
我問她想考哪個學校。
她坐在沙發上,學我盤着腿,揉揉眼睛之後說:“當然是南明大學。”
“什麽系呢?”
“随便呀,能考上就行。”
“我之前考上的就是南明大學。”如果不是賈芳明阻撓,我們還是會認識,只不過你會喊我‘學姐’——我沒有把這句後話說出來。
周令也的臉上慢吞吞地浮出一個微笑來,“你好厲害呀。南明大學好難考,我覺得我考不上。”
“怎麽會?你成績那麽好。”我其實不知道周令也的成績到底怎麽樣,但是我看她那麽認真,篤定她不會是個差生。
“沒有啊。我成績不好的。”
她說的很認真,可是我仍然不相信。
我好像有點兒過分的偏袒,我不許有人說周令也不好,包括周令也她自己。“你每天都那麽認真的做卷子,而且你寫字那麽好看,不會成績不好的。我不許你說你自己成績不好。”
周令也笑得上半身微顫,“什麽呀。字寫得好看成績就會好嗎?”
“那當然啦。”我理直氣壯地說,“字如其人,字好看,人好看,成績就不會差。”
周令也輕輕的嗔我:“歪理邪說。”
她的嘴唇微微撅起來,從窗簾縫中透出的光裏能看到淺淺的水光。我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這才克制住了親吻她的欲望。
我和她還說到學校的事情。
我說我高中的時候如何以一敵三,最後被打得頭破血流。我一邊說一邊笑,周令也一邊笑一邊皺眉搖頭。我說我翻牆逃學,本領已經爐火純青,‘就沒有我上不去的牆’。
說完這兩件事之後我又覺得不行。我得給周令也塑造一點兒關于我的正面形象。
因此想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我花了半個小時寫完的語文卷子,最後得了年紀第十名,讓本來準備找我茬的老班硬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那你真的很厲害。”我從周令也眼裏看出發自肺腑的佩服。
佩服就對啦,我說出來就是為了讓你覺得我厲害的呀。
幸虧我沒有尾巴,否則此刻瘋狂搖動,一定會被周令也看出破綻。
“那你呢?你在學校裏到底能考第幾呀?”
這句話問完之後,我又回憶了一下我的語氣和此時的用詞用句。
我覺得應該不會讓周令也發現我在刻意打探她的生活,也不至于讓周令也覺得被冒犯難堪。而且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這麽問也很正常吧?
……好吧其實我還是有點心虛。
我怕周令也覺得我冒犯,覺得我沒禮貌,不喜歡我。
不過周令也顯然沒有我這麽多的心思。
她說:“你說總分嗎?一般750分的卷子,我能考630多分,運氣好的話可以考640分左右。”
我張大嘴巴,‘哇’一大聲:“你還說你成績不好?”
周令也抿嘴,笑得很腼腆,又有些牽強:“可是南明大學去年的錄取分數線是650分呀。”
“沒事,你可以考到的。”
周令也又用那種很無奈的眼神看我了,“陸祺燃,你總是這樣。”
我故作聽不懂,瞪大眼睛攤開雙手問:“哪樣?”
“你總是覺得我什麽都能做到。”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啦。”
“可我就是覺得你可以呀。”
周令也聳聳肩,用非常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長這麽大,你是第一個這麽相信我的人。”
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可是眼淚流進我心裏。
周令也高考前一天,我向經理提了辭職。
因為周令也後面就放假了,我不放心她晚上一個人在家裏。經理批的很痛快。我問他工資,他說現在還沒有到發工資的時候,要等到十號才能發。
現在是六號,離十號還有四天。
我不是不能等,我只是對經理沒有信任。
我總覺得他會賴我工資。如果十號沒有給我,那我又該怎麽辦?
因此我微信上禮貌的回複着經理‘能不能麻煩您今天就結給我呢?我家裏的情況您知道的,我沒有父母,還有一個明天就要高考的妹妹要養。’
那邊經理和我打着哈哈,試圖和稀泥。
我跟周令也說我出去一趟,然後去了便利店。
下午的便利店也很熱鬧,而且通常經理會在。
我走到便利店裏間唯一的一間小辦公室。推開門,經理果然在。
他一雙腿夾在桌子上,翹着椅子吹空調,格外惬意。
一見我來了,他的腿和椅子腿同時歸位,露出虛僞的笑容說:“喲,小陸,你怎麽來了?”
我擡了擡唇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長得是有點兒兇的。
尤其是不笑的時候。
以前裴南山就說過,我要是生在香港,特別适合去當古惑仔,到時候混成大哥統領黑白兩道。
我那時候罵她電視劇看多了有毛病,現在面對接下來可能遇到的不公平待遇把黑臉運用的熟門熟路。
“我來要工資的。經理。”要是現在我手上有一根棒球棍就好了,我就拿着它敲敲我的掌心,那看起來肯定更加吓人。
便利店的經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有點兒禿頂了。他見我這個樣子,擡擡手示意我坐下,“哎呀小陸,你坐下來,我們有話好好說,你搞得這樣幹什麽呢?”
其實我很害怕經理不給我工資。
我算過,我自從來這家便利店上班之後就沒有休息過,一周上七天班,一共上了十五天。刨除中間周令也受傷我請假的那天,也有十四天。那我至少要拿一千多塊錢。
這點錢對經理來說可能不算什麽,但對于我來說确實是一大筆錢。
但是這麽多年和賈芳明的‘交戰’中,我知道我再害怕也不能面上露怯,否則氣勢就先輸了。
因此我沒理他。眼神是我能做出的最冷,但是語氣很客氣地說:“經理,我這段時間一直很感謝您對我的照顧,我确實家裏有難事,否則我也不會特意過來跟您說這個事情。還麻煩您能把我這幾天的工資現在就結給我。”
經理還在假笑:“小陸啊,你還小,有的事情呢,不要這麽較真,好吧?我說了十號我們發工資,我十號肯定發給你。”
我心裏警鈴大作,賈芳明每次騙我的時候都會擺出這樣的表情,看起來很好說話,但其實說出來的話和沒說一樣,而且根本就是假的。
我一巴掌拍到經理面前的桌子上,“我說了!我現在就要!我給你打工,你給我發工資,天經地義的事情!”
經理終于收起了假笑。他用充滿敵意的冷漠眼神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然後冷哼一聲說:“你少在這裏給我裝地痞流氓。我說了,工資沒有就是沒有!”
我就知道他要賴賬!——但凡他十號真的會給我發,他就不會說‘沒有就是沒有’這種話了。
怒火湧上心頭,我握緊拳頭,朝經理的臉上打過去。
周令也在派出所見到我。
那時我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垂頭喪氣,在女警的耐心勸導下把發生的事情告訴她。
經理站在我們兩個身邊,指着高高腫起的半張臉對那個女警大呼小叫:“警官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我擡起頭斜眼瞥了經理一眼。經理被我的餘威震懾,讪讪地放下手,變成不滿地嘀咕:“我這臉都疼死了,說不定骨折了……”
女警先制止了經理一直不停地喋喋不休,然後開始耐心的教育我:“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可以打人。雖然你成年了,但是我看你年紀還小,以後不要這麽沖動了。”
我點點頭,“知道了。”
“好了,你跟他道個歉,醫藥費肯定是要賠給他的。”女警說到這裏,轉過頭去看經理,語氣也變得恨鐵不成鋼的,“我說你啊,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因為同樣的事情過來一趟,你也真是不嫌麻煩!”
我在心裏‘哦?’一聲,原來他是個慣犯。難怪一踏入這個派出所,所有警察都對經理态度不好。
經理在跟女警打哈哈的時候,我福至心靈的擡起頭看向門口。
白色球鞋,黑色長袖連衣裙搭配焦灼的面孔,周令也站在派出所門口看着我,不知道該進還是該等我。
我忽然之間看不見周圍的人了,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白色的光影,我只能看見周令也一個人。
嘴角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揚起來,我向周令也招手,她就一步步地朝我走過來。
等她走近了,我聽見她問:“你受傷了嗎?”
好可惜,為什麽我沒有受傷?
不過蕩漾的情緒下一秒就被經理聒噪的聲音打破:“她受什麽傷?受傷的是我!”
周令也又如同受驚的小兔,整個人都要原地起跳逃離。
她看到經理腫起來的臉之後馬上瞪大眼睛,一時手也不知道放哪裏,腳也不知道怎麽擺。她甚至向經理微微欠身,“對不起,對不起,陸祺燃是有些沖動了,但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我看着周令也道歉的樣子,後槽牙幾乎都快被自己咬碎。
很好,很好。我深吸了兩口氣,然後拉住不停道歉的周令也,終于發自肺腑的向經理認錯:“不好意思,我不該打您。”
我本來想再打經理一頓。
可轉念一想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該讓周令也為了我這麽向別人道歉。
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