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當然

當然

周令也高考那天,我比自己當年高考還要緊張。

我給她準備了一份文具。這樣她自己準備的一份文具背進考場,一份我背着,以免進考場之前才發現落了東西,或者有筆不好用什麽的。

周令也在進考場前看到我背的書包,抿着嘴笑着說出她招牌式的話:“陸祺燃,你真好。”

我沒心思讨論我的好壞,只讓她考試別緊張,主線任務是把試卷全部填滿,副線任務才是管對錯。

周令也被我逗得發笑,最後是笑着進的考場。

她考試的時候,我蹲在考場外面用手機搜了附近比較近又比較好的飯店。

現在是她最重要的時候,我總不能還和她一起吃路邊攤。如果吃壞了肚子影響她考試,那不光是她,連我也要追悔莫及。

周令也第一場考的是語文,考試結束的時候也到了中午。

我看學校大門開了,站起來動了動蹲麻了的腿,踮着腳尖越過人群看。

周令也被人群裹挾着往前走,腦袋也揚着,費勁兒的在人群中找我。

她看見我了,眼睛就彎起來,沖我揮手。

我撥開人群朝她走過去,牽住她的手之後我不問她考的怎麽樣,我記得我當時就特別害怕裴南山這個犢子跑過來和我對答案。

我說:“走,我帶你去下館子。”

我帶她去的是離考場不遠的一家飯店。我看了評價,基本上都是好評。

周令也在飯店裏坐下,看着我的眼神有點兒誠惶誠恐:“我們要來這裏吃飯嗎?吃路邊的蘭州拉面不也可以嗎?”

“當然不行。”我翻着菜單,其實上面的菜價格都不算貴,至少我能夠負擔得起,“你現在是在高考欸,當然要吃好睡好。我還給你訂了一個房間呢,就在考場邊上,一會兒吃完飯你去睡一覺。”

“啊?你也太奢侈了陸祺燃!”周令也眼睛瞪得像銅鈴。

很多年之後我在新聞上看到,高考的時候考場附近的酒店總會價格暴漲,一房難求。每到那時候我就會想到當時的我和她。

那時候在考場附近訂一個房間确實是很離譜的事情,通常大家都回家了,或者就近找個地方歇一歇。

但是我覺得那樣不行。

數學下午三點鐘才考,這中間有兩個半小時的時間,要讓周令也随便委屈在一個地方窩着,我覺得不大合适。

我說:“也不是什麽很高級的酒店,就是那種很一般的。”

“那也奢侈呀。”周令也低下頭去,翻着手上的菜單。

我說訂都訂好了。看她還在糾結,我又說:“訂的是小時間啦,兩個小時,也就三十塊錢。”

周令也這才松了一口氣:“那還好。”

“都說了不貴啦。”

我們點了一葷一素兩個菜。周令也眼巴巴地看着飯店冰櫃裏的芬達,我說給你買一聽吧,但她說不要,喝了之後會一直想上廁所。

吃過飯就在我訂的房間休息。

兩點半的時候我叫醒午睡的周令也,她精神抖擻地進了考場。

第二天也是這樣。

考試全部結束的時候,周令也擠開人群跑向我,撲進我的懷裏,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興奮:“啊啊啊考完啦!陸祺燃!我終于考完啦!”

我被她的興奮感染,懷抱着她笑:“是呀!考完啦,終于考完了!解放了!”

周令也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的摟着我的腰。

她用臉頰用力貼一貼我的肩,然後松開了環住我腰的手,臉蛋紅彤彤的說:“我請你吃大餐!”

還真的是大餐。

肯德基裏人聲鼎沸,孩子們叫着鬧着,恨不能把肯德基的屋頂掀翻。

周令也幹脆打包,和我一起逃也似地離開肯德基。

我們拎着肯德基回了家。

周令也把茶幾上的書全部推開,把肯德基擺了一桌子。

在地上坐下之後,周令也指着這一桌肯德基,兩眼放光:“我從小就想吃肯德基,我媽一直沒給我買過。現在考完了,我終于可以随便吃了!”

天可憐見,她從前過的到底都是些什麽日子。

雖然現在也不是人人富裕,但一頓肯德基總還是能給孩子吃的。

我做出撸袖子的動作,“那快吃吧!”

周令也吃東西其實挺挑剔的。

大概是和她媽有關系,她很少吃味道重的東西。那種重油重鹽的她根本吃不下去。

所以她手上的吮指原味雞在她咬了第三口之後,速度就開始放慢。

我笑了笑問她:“不好吃嗎?”

她的嘴巴上都是吮指原味雞的油,亮晶晶的泛着光,“有點兒油。”

我從她手上把那塊雞肉接過來,剝掉外面的皮再遞給她,“現在應該好一點兒了。”

确實好一些了,但估計她還是覺得鹹,喝了好多可樂,最後脹氣,一直打嗝。

我把剩下的肯德基都收起來放進冰箱裏。

周令也買的太多了,而且估計接下來幾天不會再吃。秉持着不浪費的原則,我一個人能吃好幾頓。

收拾好了剩飯走出廚房的時候,周令也還是坐在地板上。

她松松的馬尾辮在腦後有氣無力的垂着,長長的睫毛也垂下來,下巴墊在湖藍色長裙蓋住彎起的膝蓋上,一整只手抱住小腿,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走過去,在她身邊重新坐下問:“考完了,我們要不要去哪裏玩?”

周令也的睫毛顫了兩下,擡起來的時候聲音變得很輕,沒有剛才的歡喜:“我明天要回家一趟,不好意思哦。”

我愣了一下。

當然,當然。她當然要回家,她肯定得有一個家。我的意思是她不能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她高考這麽重要的事情她爸媽都沒有來參與,但是她還是有家要回的。

總之我說:“當然,當然。”

周令也側過頭,從下巴改由臉頰貼住膝蓋。

她仰視着我,唇角擡了擡:“就回一天,早上去,晚上就回來。”

我說好。

可是周令也沒有在第二天晚上回來。

她給我發消息,語氣很抱歉:‘對不起,我爸爸媽媽非要留我在家裏住一晚,我明天早上再回來。’

我還是說好,讓她回來路上小心,注意安全,不用着急。

看見她回複我‘謝謝’之後,我放下手機,坐在黑暗裏吃昨天剩的漢堡包。

我沒有耐心等漢堡加熱,因此漢堡的面包熱了,裏面的雞肉還是涼的。

我面無表情的感受着冷熱交替,想到我和周令也也像這樣。

在昨天她主動擁抱住我的時候,我覺得我和她離得好近。親近的我們可以在一起做任何的事情。

但是當她說起‘回家’,一瞬間我又想起我并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她的過往,不知道構成現在的她的每一個部分。這時候我又覺得我和她離得好遠。

遠的讓我不知道能不能靠近她,能不能親近她。

我吃完了漢堡,胃和心一樣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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