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潑婦

潑婦

我聽說,懷孕會讓女人分泌一種激素,會改變女人的腦部構造,讓女人從懷孕時候就開始做母親。此後孩子生下來,女人就會深愛她的孩子。

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是真的,那我媽媽是連激素和大腦都改變不了的讨厭我嗎?

時隔兩個月,我再一次看見賈芳明。

我忽然很慶幸她沒有孩子。但凡她有個半兒一女,我在那個家恐怕連十九歲都待不到。

進了小暑之後,天氣陡然升了一個高度的熱。

賈芳明穿一件绛紫色的短袖,黑色的綢制短褲蓋到膝蓋。她又胖了點,活脫脫是一個倒着放的茄子。

我覺得我的比喻搞笑,在她沒說話之前就先龇牙樂了。

這個家就是這樣的,我樂,賈芳明就怒。她的倒三角眼一橫,臉頰上的肉緊随其後一顫,一手插腰另一手擡起來指着我,嚯,茶壺來了。

我還在這樂不可支的笑話她,她的罵聲都響起來了:“作死的小畜牲!我/操/你/媽!”

我短暫的離開幻想世界回到現實,手一伸,指向我家的方向,“你有這個想法,自己回去做就是了,不用昭告天下!”

賈芳明被我短暫一噎,但也只是一秒鐘的功夫。

我們站在小區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她第一聲叫罵已經吸引了一波大媽。

現在大家都在等着看我們的笑話,賈芳明可不能淪落為笑話。她因此更是聲嘶力竭,再次昭告天下,宣讀我的罪狀:“我呸!我可沒有你這種偷錢的女兒!”

說到這裏,賈芳明狠狠用手背敲着她的掌心,對身邊圍觀的大爺大媽們訴苦:“你們看看,不是我要罵她,她一個小姑娘天天不回家,一回家就是問她爸要錢。她爸不給,她還把家給砸了!你們說說看,她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回家能在哪兒住?”

賈芳明竟然還知道用上‘如花似玉’這種形容詞了。我很詫異。要知道以前我們吵架她的嘴裏只有比糞坑還臭的髒污言論。

“你怎麽能這麽說話!”我環顧衆位摩拳擦掌準備出手站隊的大媽大爺一眼,決定改變戰術,在賈芳明哭着拍地之前先一屁股坐下大哭起來,“媽!我雖然是沒什麽出息,但你也不能逼我去濟寧路上班兒啊!你讓大夥兒評評理,你可是我媽,哪有媽讓女兒去那種地方的!”

為首一位穿紅袍子的大媽先咂着嘴驚嘆:“哦喲喲,哦喲喲,這什麽人哦。”

她邊上翠綠打底黑色大花直筒裙的大媽馬不停蹄地接話,速度之快像生怕搶不到超市裏的打折雞蛋:“就是的,你要教育小孩,你自己回家教育好了呀,大街上,小區門口你嚷嚷什麽。”

賈芳明被開頭兩個老太太打的失去群衆基礎,她索性放棄大衆輿論,轉頭對準我。從我五歲她踏入這個家門開始,怎麽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長大,滿口唾沫星子,說個沒完沒了。

我脾氣被周令也傳染的好了很多,她毫無殺傷力的言論讓我站起來,拍拍自己屁股上的塵土,抱着胳膊伸直饒有興致地聽。

要知道,往前倒兩個月,我哪有興致聽她編“孩子發燒母親深夜冒雨背着趕往醫院”的小學生作文?

結果周令也來了。

她可能是在家等我等不到,所以跑出來找我——我這回真的在家附近的小飯店裏找了個幫工的活兒做,早上十點做到下午兩點,傍晚再去。這會正是我中午下班的時間,太陽毒辣的很,陽光下的周令也白的發光,在很遠的地方就熠熠生輝。

她看見我這裏圍了一圈人,腳步加快朝我走來。

我決定速戰速決:“行了行了,沒完沒了的。你到底要幹嘛!”

賈芳明提了一口氣,還沒說到我十一歲的事跡。聽了這話她說:“你管我幹嘛!老娘管你天經地義!”

“我以前你就沒管我,現在你說屁呢?”我啐她。

紅袍子大媽這時候倒戈了,“诶诶诶小姑娘,不好這麽跟媽媽說話的啊。”

“這我後媽!”我這句話落下的同時,周令也抵達我身邊,拉着我的衣角軟軟地問怎麽回事。

我放低聲音告訴她賈芳明過來沒事找事,她點點頭,如臨大敵。

賈芳明叉着腰看看周令也又看看我,“怎麽?這還叫上幫手了?”

我冷笑一聲:“罵你還不需要幫手。”

周令也拉着我的胳膊,往前站了小半步。她被太陽曬的臉通紅,鬓發邊都是汗珠,“你不要欺負陸祺燃。”

賈芳明陰陽怪氣的‘喲’一下,胸脯快速的上下起伏,指着周令也就罵:“你算什麽東西!我們家的事要你來做主了?看你也是個小……”

我知道她要罵什麽,巴掌比腦子先動,清脆響亮,打得賈芳明和圍觀群衆震驚。

賈芳明捂着臉,眼睛瞪得比石獅子還大,一只手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然後在周圍人的和稀泥下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哭訴她的命苦。

我不樂意聽,拉着周令也就要走。

結果俗話說得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邊坐在地上的賈芳明還沒被大媽大爺拉起來,那邊人群讓開一條道。不是重要角色來了,是我爸陸建軍來了。

兩個月沒見,他倒是瘦了一點,白色polo衫讓他看上去黑了很多,牛仔褲緊身的貼着,整個人精瘦又結實,像幹慣了苦力活的。

但其實我知道,我爸長這麽大,正經的苦力活沒幹過多少。

他小時候家裏有錢,又是唯一的男孩子,嬌養到十五歲。結果一朝家裏破産,他這時候就不是家裏捧着寵着的小少爺了,他父母,也就是我爺爺奶奶丢下他雙雙跳河。

按正常邏輯來說,接下來他就應該去工地打工開始吃苦。

但是沒有,我爸被他那單身富裕的姑姑養到十八歲,然後他姑去世,給他留下一大筆錢。

靠着這點錢,我爸開始花天酒地。然後他遇到我媽,有了我。之後的日子他都是靠我外公給錢,再後來靠賈芳明她爸給錢。

總而言之,軟飯吃的一流。

我爸還沒說話,賈芳明就連滾帶爬到他面前,一把抱住我爸大腿開始哭天搶地的喊:“老陸!老陸你管管你女兒呀!她打我!你看我的臉!你看!你看看!”

我爸本來把一雙手背在後面,這時候低頭去看賈芳明,扶她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他手腕上的一個大金表。

我說:“怎麽了?只許你當衆拉屎,不許我為民除害打掃糞便?”

賈芳明經典的三連‘你’又開始了。

我爸這時候沉聲,沖着我說:“給你媽道歉。”

我說:“你們果然恩愛夫妻。一個當衆拉屎,一個當衆放屁。”

我爸在外面還是要面子的人。聽到我滿嘴屎尿皺起眉頭來,不過他的臉已經跟黑炭似的了,圍觀群衆可能都沒看出他的微表情,“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喲,你什麽尊貴的嘴?還不能說第二次?你說啊,是說了你就會死嗎?”我的衣角往下沉了沉,是周令也在拉我。

我不用看都知道周令也是打算讓我別說了。

但是我沒打算停嘴。

或許本來我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看見我爸手腕上那塊大金表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紅眼睛。

“陸祺燃!”這聲怒斥是從我爸胸膛裏震出來的,擲地有聲,大爺大媽們的勸和聲都停了一下。

我爸不高,我一米七的個子和他差不多齊平,因此橫眉冷對的挑釁:“你問也不問就讓我給她道歉,你/他/媽/的可真是愛妻護妻好典範啊。你這典範能力要是我媽在的時候能用上,還輪得到……”

後話沒有出口,我在周令也的驚呼下失去重心,狠狠摔倒在地。

陸建軍的拳頭像雨,打在我身上比那天的幾個小黃毛打得還痛。

我聽見周令也在邊上拉他,她哭着說:“叔叔你別打她,她身上還有傷!”

陸建軍哪管我有沒有傷?我是死是活他都無所謂。

但我怕他傷到周令也,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對周令也喊:“你去報警!”

這時候圍觀的大爺大媽就是阻礙了。

他們嘴上說着“都是家裏的事情報什麽警”,“現在小姑娘就是讀書太多了,這點事情驚動人民警/察幹嘛呢”,手上攔住周令也。

周令也不理他們,彎下腰埋頭往人群外面鑽。

賈芳明眼疾手快地想要拉住她,但周令也已經小魚兒似的游走了。

我好不容易從陸建軍的拳頭下脫離,站起來冷笑一聲:“你有本事,打死我啊。”

然後陸建軍擡起腳,我在衆位大爺大媽的驚呼聲中飛撞上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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