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私

自私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

到了第二天醒來全身肌肉和骨節都酸痛,周令也一摸我額頭:發燒了。

她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噔噔噔’的跑開。再回來的時候她手上拿着一條濕毛巾往我額頭上搭。

濕毛巾涼涼的,很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在順着我的額頭弧度往下滴水……

我:“寶貝,毛巾沒擰幹。”

周令也:“……對不起。”

她重新跑走,我聽到廁所傳來流水的聲音。周令也再跑回來的時候毛巾就幹了。

我躺在竹涼席上,雙手雙腳都攤平,腳先動了一下,再嘗試起來的時候腰部劇烈的疼痛讓我又重新躺回去。

周令也坐在床邊看我康複運動一般的活動又提心吊膽:“你想要什麽東西?我給你拿。”

我幽幽嘆息:“左邊第一個床頭櫃有之前買的退燒藥,你給我吃一顆。”

“我們還是去醫院吧……”周令也一邊猶豫地說,一邊打開床頭櫃拿出藥來。

“不用。我睡一覺就好。”我就着周令也的手吃了藥喝了睡,記憶最後是我告訴她如果我越燒越厲害,到晚上九點多還沒有退下去,就給我手機裏一個叫裴南山的朋友打電話,讓她帶着錢過來帶我去醫院。

周令也皺着眉,憂心忡忡:“我們有錢的。”

“先借她的,我會還。”

然後我就失去力氣,跌入夢境。

夢裏《青城》得了獎,第一名,不但五百獎金收入囊中,還有很多人來找我給她們畫畫,兩萬塊錢分分鐘就進了我的賬戶。

我帶着周令也在樟市安了家,她去上學,我在家畫畫。等她大學畢業之後我們就在海邊買一套帶院子的房子,養一條大金毛,每晚在海邊散步,吃燒烤。

我們一起出去玩,甚至出國玩,周令也每一天都很開心,抑郁症也好了。

可是賈芳明不放過我。

她在我的美夢裏橫插一杠,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是賤/人,罵我有媽生沒媽養,親媽都嫌棄,罵我是婊子罵我天生就要被男人睡爛/逼。

多熟悉的臺詞啊,這才是賈芳明。

看起來那天在小區門口人多,還是影響了她發揮。

可惜的是我在夢裏似乎被施了定身術,想罵回去都嘴巴上有膠水似的張不開口。

賈芳明拽着我的胳膊,狠狠拽着,像那天要逼我去濟寧路的時候一樣不由分說,一樣疼。

我動不了,沒法掙脫,只能由着她。

或許我會死。

哪怕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夢境,但是我抱了将死的心。

我努力扭曲着面孔,終于張開嘴巴。

我本能地喊媽,但是媽媽當然不會來救我。我又喊周令也。夢裏我叫她令也,不帶姓。喊了一遍又一遍,嗓子都要啞了,可是周令也沒有來。

賈芳明拽着我,鬥志昂揚的來到一個懸崖邊。

她指着那個懸崖對我說:“跳吧,跳下去。”

我站在懸崖邊上看着她。

賈芳明又重複一遍:“跳吧,跳下去。”

我想罵她,但是嘴巴不受我的控制,它拼湊出的字句是詢問:“跳下去會怎麽樣?”

賈芳明的手往懸崖下又指了指,“你不是想帶周令也過有錢日子嗎?跳下去,跳下去就能有錢。”

“真的嗎?”我的身體往前傾,往懸崖下面看,黑漆漆的,什麽都沒有。

“真的。當然。”賈芳明說這句話的時候身體就像是卡了bug一樣忽然閃爍了兩下。

然後她的聲音和我親媽的溫柔聲音重合在一起:“燃燃,跳下去你就什麽都擁有了。”

我不假思索,一躍而下。

如果說做夢的時候是靈魂在夢游,那麽夢醒就是魂身合一。我的靈魂太沉重,砸的我頭皮發麻。

眼前不是周令也的臉,是一個長直發,厚齊劉海,膚白貌美大眼的女人。她眨着眼睛看我,發現我醒了之後呼吸都停了。

我花了三秒鐘喊出她的名字:“裴南山。”

裴南山拍着胸脯松氣,坐回床邊的椅子上,“終于醒了。”

我試着動了動手指,發現比睡覺之前輕松多了,然後撐着床面坐起來,對面還是熟悉的大白牆。看起來我還在家裏。

燒應該是退了,我渾身輕飄飄的,只是嗓子啞,“令也呢?”

裴南山沖門外努努嘴,“沙發上,剛睡下。她照顧你兩天兩夜沒合眼。”

“那你來幹嘛?”

裴南山拍了我一把,沒怎麽用力,“用完我就丢啊?不是你自己跟你的心肝兒交代要是你晚上沒退燒就來找我嗎?”

我記得。“然後呢?”

“然後你沒退燒,我就帶着錢來了啊。”

“那我去醫院了嗎?”

“廢話呢?”裴南山又摸摸我的腦袋,“你燒傻了?”

“我完全沒印象了。”我搖頭,“我就記得讓令也給你打電話。”

“我來了之後你燒的已經不清醒了,我背着你去的醫院。你在醫院住了一天,今天剛回的家。”

“那怎麽回家了呢?”我又沒醒。

“你自己說要回家的啊。你不會忘了吧?”

我張了張嘴,确實忘了。

根據裴南山的描述,我挂了一天水之後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不停地喊周令也的名字,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醫生說我是燒糊塗了,但是周令也堅稱我很清醒。

裴南山看着我心有餘悸的:“看來真是燒糊塗了。”

确實是燒糊塗了,但是我猜到那時候是夢裏的賈芳明要拉着我去懸崖。

可是我對裴南山說沒有,我記得我喊周令也的名字了。

“屁吧。你喊得跟誰要殺了你一樣,但凡清醒都不可能那麽喊。”

裴南山又說:“只有周令也相信你清醒。”

我沒接話,只是撐着床面坐起來,身下的竹席摩擦過我的掌心,熟悉的疼痛感覺沒有能叫回我的神智。

我下意識地屈起膝蓋抱住小腿。我既知道周令也為什麽相信我,又感激又忐忑周令也這麽相信我。

其實我沒有那麽好的,就像我一直自認為周令也是公主一樣,我的好也只是周令也自認為的——我麻煩又多事。她收留我就是第一件麻煩事。之後我挨了兩次打,讓她哭了那麽多次。我也沒有讓她留在樟市,我應當陪她在那裏,無論如何。因為她想逃,逃得越遠越好。而且她在樟市的時候,是肉眼可見的快樂。

但是我都沒有去做。

我說想讓她的病好起來,可我沒有讓她停留在快樂的地方。

我說愛她,可是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意見。

我舉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到唇邊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

裴南山:“你在幹嘛啊?”

我瞥她一眼,覺得她問傻話:“抽煙。”

“你的腦子真的還好嗎?”裴南山很貼心地詢問。

我說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後背靠到床頭,我說:“我覺得我挺對不起周令也的。”

裴南山下意識地看了門外一眼,“怎麽說?”

我沒有告訴她周令也的病,只是說:“她想要的很多東西,我都給不了。”

裴南山問:“比如?”

“比如……比如錢啊。”

“那你肯定給不了。你見過誰十九歲就很有錢的?”

“富二代吧。”

裴南山露出一臉看白癡的表情反問我:“那你是嗎?”

“……你說呢。”

這句話之後裴南山終于和我正經起來。

她說她不知道我和周令也之間到底經歷了什麽,但是她了解我,知道我對身邊的人都很好,對女朋友也不可能差。所以有一句話她要我記住。

我時常會覺得裴南山是一個看似不正經,但其實非常通透,一語中的的人。

她讓我記住的這句話就可以作為最好的證明。

這句話在當時還不流行,是十幾年之後才流行起來的。

“你要記住,愛是常常覺得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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