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錯認

錯認

盡管我沒有答應周令也,但是接下來遇到事情的時候我盡量讓自己不要那麽沖動了。

小飯店裏也沒有那麽多事情要忙,沒有活的時候我還是畫畫。

我畫了一段時間,逐漸掌握門道,除了畫頭像之外現在也接一點定制的單子,根據客人的要求畫她們想象裏的人或者世界。

這種從抽象變為具象的過程很有趣,我很喜歡。

晚上的時候我會和周令也一起坐在茶幾兩端。

我畫畫,她繼續讀她的大部頭。老風扇在我們兩個人中間搖頭,公平公正的為我吹風五秒,再給周令也帶去五秒的清涼。

不過通常到夜裏十一點半,周令也就會趴在書上睡着。

我給她披外套,因為怕風扇吹她感冒。通常不到半個小時周令也就會醒來,揉揉眼睛繼續看書。

某天出門去上班前我看見周令也盯着手機裏的西瓜在看。

她看了很久很久,一動不動,頗有一種以眼吃西瓜的架勢,通過眼睛滿足口腹之欲。

我沒接話,裝作沒看見,出門之後數了數錢。最近沒發生什麽事,我和她除了日常吃飯也沒有什麽開銷,因此攢下一點點錢。

離兩萬塊錢還非常遙遠,但是買一個西瓜足夠,很夠。

下班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夏風熱絡地撫過我的臉頰,帶起我的碎發。我在水果攤問老板西瓜的價格,最後挑挑揀揀,要了半個。

拎着它回家,周令也坐在茶幾前向我綻放出明媚的雀躍笑容:“是西瓜!西瓜!你怎麽知道我想吃西瓜?”

“心有靈犀呀。”我把茶幾上的畫紙和她的書各退一步,西瓜放到中央。

周令也從廚房拿來兩把銀勺,正要挖西瓜吃的時候又停手,在我頓住的動作裏她說:“應該冰一下,會更好吃。”

半個小時之後這半個西瓜重新上桌。

周令也把西瓜的中心挖出一個圓,一切二,我一半她一半。我沒有推拒,知道讓給她吃她肯定會用很多話來堵我。

因此我默不作聲地吃掉了一半的西瓜心,冰涼的西瓜汁甜膩從口流入胃,經過心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周令也已經很久沒有自殺過了。

這是一個好兆頭。

她看上去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而且在我的監督下定時吃藥,自殺的情況沒有過,連情緒低落也很少。

這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兆頭。

我心情大好,說:“我們明天再吃一個西瓜吧?”

周令也含着銀勺沖我點頭,“冰西瓜和夏天就是很配!”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周令也和我一起吃完了半個西瓜。

她露出破釜沉舟的語氣對我說:“我們可以去一下網吧嗎?好像可以查錄取了。”

我說那你不早說,我應該買一整個西瓜慶祝一下的。

周令也笑得有些勉強,“也不一定能錄取上吧。”

可以。我說,你的成績肯定可以。

天已經很晚了,去網吧的路上周圍只有蟬鳴。

我開始搜腸刮肚地說一些笑話企圖讓周令也放松心情。盡管她配合着我,但我能看出來她還是很緊張。

到了網吧之後我問老板開了一臺機子,和她一起登錄查詢界面。

網吧的網有點慢,或者是我心裏感覺它慢,一個頁面加載好久都沒有顯示出來。

周令也說你替我看吧,然後她閉上了眼睛,連嘴巴都抿緊了。

我不自覺地跟着她緊張起來,心提到嗓子眼,握着鼠标的手都有點兒發抖。

在心裏深呼吸兩下後,頁面突然的跳了出來。

“快看!”我推推周令也,指着頁面上的‘錄取’兩個大字說,“是南明大學!”

周令也猛地睜開眼睛,貼到電腦顯示屏前面,半是激動半是遺憾地說:“哎呀,調劑到俄語系了。”

“俄語系也行呀!”我親親她的臉,“到時候我們可以去俄羅斯玩兒,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呢!”

周令也很快被我說服,确認了錄取之後她關掉網站新開一個,搜起了俄羅斯有什麽好玩的。

她一邊看一邊說:“等我學會了,我們一起去俄羅斯,我給你做翻譯。”

我欣然答應。

從網吧走出來,我牽着周令也的手走在前面一點。

周令也在後面慢悠悠地走。

我回頭去看她,扭頭的時候和一個路人擦肩而過。

不知道是為什麽,我在停下腳步的一瞬間都沒有反應過來我停下了。

我回過頭呆愣愣地看着那個和我擦肩而過的人。

那是一個女人的背影。

大波浪的卷發在路燈下呈現出一種枯葉的棕黃,腰肢很細,走起路來一搖一晃滿是風情。

她,她……

“陸祺燃,你怎麽了?”

我沒動,那個一直往前走的女人腳步忽然頓了零點五秒。

但是僅僅頓了零點五秒,那個女人又恢複原有的步調,繼續風情萬種地往前走。

她,她是……

“陸祺燃,你別吓我呀。”

我沒法回答周令也,也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

心髒瘋狂的跳動,沒有任何規律,渾身的血液都凝固,指尖也開始發麻。除了看着那個女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我根本不知道應該要怎麽辦才好。

她,她是我……

我要喊她嗎?她會停下腳步嗎?她會回應我嗎?

她會不會聽到我喊她之後越走越快?

“陸祺燃,到底怎麽了?”

那一道身影就要消失在我的眼前,我終于朝向她伸出手,“媽!”

石破天驚。

周令也在我的耳邊訝異:“媽?那個女人是你媽媽?”

“媽,她是我媽!”我的手還僵在半空中,那個女人的背影似乎停頓了,又似乎沒有。

周令也比我的反應還快。

她松開我的手朝着那女人的方向沖過去。她一邊跑一邊喊:“阿姨!阿姨請您等一下!”

可是女人沒有等。

她最後一抹裙擺也消失在我視線的時候,我終于恢複了行動能力。

上前拉住周令也的胳膊,我說:“我認錯了。”

周令也回頭看我,滿臉錯愕還沒有消散,脫口而出的反駁我說:“怎麽會呢?孩子怎麽可能會認錯媽媽?”

我的手不自覺攥緊了周令也的胳膊,眼睛從剛才那個女人消失的地方挪開,回歸到周令也的臉上。

我說:“會有的。”

我說:“我就是那個認錯媽媽的孩子。”

“她不是我的媽媽,是我恍惚了。”

回到家之後我沒有再提剛才那個小插曲。

在周令也翻開書之前,我提議明天一起去玩。

周令也問我:“你不上班了嗎?”

“上班啊。”我說的理不直氣也壯,“但是為了慶祝你考上南明大學,我可以請一天假。”

周令也搖搖頭,眼睛已經落到書上了,“不要了。我不是很想出去玩。不過如果說慶祝的話,或許你明天可以給我帶一根可愛多?我想要草莓味的。”

這年頭,可愛多也不算什麽奢侈品。

因此我追問:“只要一根可愛多嗎?不要別的了?”

“不要別的了。”周令也擺擺手,忍住一個小小的哈欠,開始看書。

我也停下了追問,展開面前的畫紙。

筆提起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剛才看見的那個女人。

她是我的媽媽嗎?

為什麽我會覺得她是我媽啊?

我已經要有十六年沒有見過我的親媽,就連夢裏都看不見她的臉。我怎麽會覺得她是我媽呢?

可是當下那一瞬間,她聽到我的名字腳步停滞的那半秒鐘,我又确鑿她就是我的媽媽。

她一直在丘市?一直沒有離開?甚至可能一直生活在我的附近?

我知道最好也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給陸建軍打電話問他。

可是前幾天被他打了之後我實在不想再見到他,更不想聽到他的聲音。

再說了——我把握在手裏的筆落到畫紙上,畫下第一筆——陸建軍也未必會知道媽媽到底去了哪裏。

當年他說不定也跟我一樣,都是莫名其妙被媽媽丢掉的。

而且陸建軍的性格就是那樣子,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能泰然接受。發現媽媽離家出走的第一刻他的第一反應應該就是琢磨着怎麽去尋找下一家給他吃軟飯的人,而不是去尋找我媽到底去了哪裏。

對,他一定也不知道媽媽到底去了哪裏。

這麽多年他喝醉酒的時候都沒有說出口過,那肯定是真的不知道,也不關心。畢竟他就是這麽一個毫無責任感的軟飯渣男。

我越想越确定,開始畫畫的時候終于是心無旁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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