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廂月夜

熏風卷簾而入,攜來片片飛花,灑落在他發梢,如墨青絲随風輕拂,庭院內外寂寥無聲,各自沉浸在思緒中的兩人,仿佛一起融入了畫中。

花千骨專注地讀著他的眼眸,像要将他深深刻劃在心中般,想從中找出些溫熱的情,一點狂奔的心跳,或是一個令她沉迷的眼神。無奈一無所獲,對她來說,他就像一片難以碰觸的海洋,無人知它的深淺,也無法探量,他将一切情感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即使她靠得他再近,或是已模模糊糊地察覺了些許,可他從來不會表現出來,或是說出只字片語。

被自己的小徒兒目不斜視地看著,起初白子畫還不覺得有什麽,但漸漸的,他發現她的眼神是那樣專注,不加回避也不掩飾,這令他倆之間的氛圍變了。

白子畫整個人都沉寂下來,千百年恍如一瞬間,波瀾不驚的清修生涯,不知何時開始有了剪不斷,理還亂的茫然無措。他不是沒有想過,小徒兒遲早會想起過往一切,只是他沒料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他本想再過三五年,小徒兒的修為精進後,心境自會不同,對于這些兒女情長的前塵往事,無論是痛苦還是歡樂,自是一笑泯恩仇。即便,小徒兒對他還有些牽挂,屆時他也會耐心開導化解,讓它随風而去。

沒想到事與願違,突如其來被小徒兒堵在這當口,他若是明言不愛,她若只是哭哭鬧鬧,自己哄哄她就好了,怕只怕她一氣之下,離他而去。小徒兒并沒有什麽可去之處,不是七殺殿,就是異朽閣,而他的功力尚未恢複,難道眼睜睜看着她羊入虎口,從此沉淪。

“師父。”

一聲輕喚,驚醒夢中人。

“小骨,你說完了?”

白子畫終于把口中的品了許久的茶,咽了下去,清涼苦澀的感覺,一直透入心田。

“完了,我就回想起這些。”花千骨心有不甘,目不轉睛盯着他千年冰雕的臉,越看越心寒。

“小骨,你……沒有記錯,師父……的确說過一些……。這個……可是你醒來之後,不僅修為盡喪,還失去了記憶,所以我想等你完全康複之後……那個……對了,小骨,你累嗎?”

平生第一次,白子畫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好像聲音不是從他自己口中發出,在空中飄飄忽忽,極不真實。

“師父,小骨不累。”剛過正午,難道就要打發她去睡?

在她灼熱的眼眸逼視下,白子畫低眸沉吟,誰種下的因,就該誰收他的果,我與她只有師徒緣,并無兒女情。心意已決,墨瞳亮如星辰,絲毫沒有躲閃和慌張,一如既往的淡定和從容,清越的目光從她身上撫過。突然一撩袍起身,道:

“師父還有些緊急卷宗要處理,先回大殿去。你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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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骨驚呆了,她想過千百種可能,師父可能會害羞、會默認、會耍賴、還可能會矢口否認,死不認賬,總之她怎麽也沒想到,師父會躲避。就算是生死劫,師父也沒有躲避過,如今,師父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起身意欲離開,手卻被她從背後拉住,指尖在他的掌心來回地輕撫著。霎時的悸動,幾不可見的一抹緋色,輕輕掠過他的臉龐,徘徊在她眼底的羞澀,絲絲的柔情透過她的目光,拂過他的眼角眉梢。我只是她的眼中人,又不是她心上的人,何必作繭自縛?

“小骨,你先睡吧,師父……會給你一個交代。”

片刻猶豫,緩緩拉開她緊握不放的手,神情淡然冷漠,仿佛在他倆之間築起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峰,毅然轉身離去。

花千骨呆立原地,只覺臉上如燃着了火,熱辣辣,說不出的難受。忽然又如墜冰窟,冷得動彈不得,她靈覺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樣遲鈍過。他拂袖而去,沒有給她留下一絲柔情蜜意,腦海中點點滴滴,無比清晰地一一回放,也不問她願不願意。

突然全身一顫,忍不住哭出聲來,但她剛哭了一聲,即咬死雙唇,将其餘悲生生咽下,偶爾實在壓不住,才會嗚咽數聲。然而她雙肩震顫得越來越是厲害,卻是無論如何也抑止不住的。愛與不愛,全由他,沒有人逼得了他,他究竟還在猶豫什麽呢?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滅,咫尺天涯。

夜幕陰影之下,一個超凡絕塵的背影,負手而立,望着不遠處客舍寝殿內唯一搖曳着的燭火,白衣清冷,面若冰霜。茜紗窗上印畫出熟悉的倩影,支頤沉思,有些呆滞,又似在無聲嘆息,似誘引飛蛾的媚焰,拉著他不斷深陷。有了他的陪伴,她究竟還在糾結些什麽呢?

只說是,看一眼就走,眼眸卻被窗前略顯蕭索的身影凝住,再也無法挪開,微風中飄來絲絲縷縷屬于她的淡雅清香,萦繞着他,恰如絕情殿內的朝朝暮暮,她時時刻刻粘在他身邊,如此的理所當然,如同殿外的桃花,四季不衰千年不謝。

小骨,我們之間最遠的距離,就是我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

晚風微薰,細雨如絲,竹林草地被蒙蒙細雨滋潤,新葉初生,點點嫩綠。“花千骨,不要哭,争口氣,永遠離開他,今生不再見他!”一個人無聲飲泣,終未等來一句問候、一絲撫慰,花千骨絕望地驀然站起,一陣頭暈眼花,又頹然倒下。昨夜宿醉到午後才醒來,三杯兩盞淡茶後師父就走了,一直哭到月上柳梢,她還粒米未進,心和身都被掏騰一空。

“先去找點吃的,再走。”

花千骨咕哝着,一面拉開門闩,走了出去,卻被一個什麽東西上絆了一下。身子沒有倒在地上,一只伸出的手扶住了她軟軟的小身子,花千骨迷迷糊糊地擡起頭來。是師父,他從夜幕竹影下飛身過來,如夢似幻。

“小骨。”一啓唇,玉碎了一地,繁星點點墜凡塵。 “你……怎麽了?”伸手抱住她,卻被她軟軟地推開,粉嫩的小拳頭,無力地捶打在他胸前,含含糊糊道:“走開,不用你管!”

“小骨,我是師父。”

“我知道你是白子畫。”

“小骨,你是否哪裏不舒服?”

“我頭疼。”花千骨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肚子也疼。”

“好吧。”

她大概是餓了。白子畫嘆了口氣,不顧她任性鬧別扭,将她打橫抱起。出了二重門,從另一個偏門進去,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了花千骨原來的房間。初入客舍寝殿,白子畫也被這迷宮一樣游廊,不得自己房門而入。放她在春榻上,白子畫匆匆走開一會,不知從哪裏找來一些吃的。先斟了一杯茶,遞到她唇邊,花千骨順從地潤了潤唇,又吃了點他拿來的東西,一下子又活過來了。

“感覺好點了嗎?小骨。”

“我沒事,你走吧。”

語氣冰冷,負氣而任性,仿佛回到了七殺殿時,他還是她的階下囚,她的男仆,她的命中魔星。

“你還是這麽不懂得愛惜自己。”

一句輕斥,讓花千骨心中一震,明明是溫柔的責備,可花千骨卻聽出了別樣的意味,我若懂得愛惜自己、保護自己,你就再也不擾你來替我操心了,是嗎?胸中一陣酸痛湧上,強築的心堤頓時潰洩,朦胧淚眼泫然欲滴,扭頭裝作不去理他,悄悄試去眼角淚水。

“別哭小骨,別哭!”他的心都開始顫抖,元神因為虛弱而陷入沉睡,卻不得片刻安寧,無數個黑夜白天,恍惚都看到她渾身是血,絕望地獨自哭泣。天生無淚,原來她并非真的無淚,而是每一滴淚,都為了他而流。

月輝籠罩着她散亂的鬂發,幾縷青絲垂下,平添了一抹妖豔。俯身抱起她,臂上傳來她的如蘭氣息、溫軟觸感,還有一片溫溫濕濕的感覺在逐漸擴散。我怎麽舍得再讓你難過?滿懷的內疚和自責,白子畫将她緊緊摟入懷中,摟得那麽緊,似乎要将她揉進自身,還惟覺不夠貼近。

寧谧中脈脈相望,久久無言,盈尺間,月華淡淡漾開醉人的清輝……緩緩探出手,冰涼的指尖順着她腮邊的淚痕,輕撫上她微啓的唇,忍不住向她俯下身去。

看出他像似要吻下來,花千骨一扭頭,把臉撇了過去,用手擋住他漸漸貼近的胸。

拒絕!從未有過的事,白子畫的心一下子亂了,不知所措地擡起身來,專注地看着她的執拗的小臉。

“小骨,你還在恨我嗎?”

“恨!我恨死你了!”

“你若恨我,你就……殺了我吧,只要你解恨,把我怎樣都行。”抓住她的雙手靠在胸前,他終于低下了高傲的頭,在她面前俯首稱臣。

“放開我!”

一陣心慌意亂,花千骨拼命想抽出手來,可他卻任她掙紮,緊緊握住不肯松開。這算什麽?白天抽身而去,對她的眷戀不理不睬,晚上又來糾纏不清。

“小骨,你還愛我,是嗎?”

“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

“愛我,就不要離開我。”他在耳邊呢喃,臉貼着她的臉。

讨厭極了!他總是這樣,在她面臨絕境時給她一點希望,而又在她自以為絕處逢生時,将她推入更黑更深的幽淵。他根本就不愛她,只是喜歡折磨她,看她苦苦哀求而不得,傷心欲絕而斷腸的愁苦模樣,他對她豈止無情,簡直就是殘忍。

“不!我偏不!”花千骨一邊說得斬釘斷鐵,一邊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你殘忍,你無情,你都把我給殺了,我們之間再無任何關系,從今往後,你做你長留上仙,我回我的花蓮村,倆不相幹!”

若說一點怨恨都沒有,那是自欺欺人,雖然花千骨也明白此事不能全怪他,但是私心裏總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能與衆不同些。愛,不就是為所愛的人無所不惜,無所不舍,她就是如此對他的。而他呢?為了原則、為了長留、為了天下蒼生,每次二選一時,都是毫不猶豫犧牲她?下次還不知會為了什麽別的。

回想起過去,白子畫痛苦萬分地渾身顫栗,再也抑制不住強忍住的感情,悔恨一口口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千年清修的道心,淚水混着濃濃愛欲,在她面前任其流露。

“小骨,我們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再也不分開。”

張開雙臂堅定地抱住她,任她像只落網的小鳥,瘋狂掙紮。一點冰寒柔膩的感覺印上了她光潔的前額,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頸項,溫柔地握住她的秀發,讓她微微擡起頭來。

“小骨,你要相信我。”

花千骨茫然看着他的臉,那裏有一些她從未見過的別樣情緒,她也無法确定,那裏掩藏着究竟是何樣的一顆真心。

“我相信,我當然相信,我相信你想留我在你身邊,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絕對不是因為愛我。”

白子畫低頭看她,神情雖然抑郁哀怨,眼角眉梢卻難以掩藏,款款柔情、楚楚憐意,幾縷她的秀發随風掠過,帶來屬于她肌膚上的香氣,纏繞在他肩上。霎那的失神,那些埋藏在心底裏的話,脫口而出:

“我當然愛你,一直都是,你不至于連這也懷疑吧?”

花千骨瞪大了眼睛,咬緊了唇,讓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靜,他怎麽能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仿佛從來都沒騙過她似的。

“你說什麽我都不信,我只相信我眼睛看見的。”

小手猶猶豫豫地去扯他的衣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圖,白子畫一把

握起她柔若無骨的手,不由分說放進自己微敞的衣襟裏,貼着胸,貼着肉,緊貼着那一個顆,狂跳着意欲脫軌而出的心。

“要我掏出來給你看嗎?想要什麽,你開口就是了,我都給。”

小臉上泛起一抹魅惑的瑰色柔光,耳根粉項都已紅透,清麗中透出柔媚,白子畫的腦海一片空白,眼前是一片桃色紅霧。燭火搖曳,明明滅滅,籠着她精致的小臉,不施粉黛,幹淨素潔,一襲紗衣不綴環佩,簡單至極的裝束,卻讓他霎時失了魂魄。有那麽一瞬間,僅僅一瞬間,唇與唇輕輕的碰觸,卻引燃了火山,再也無法抑制。

雙臂緊緊摟定她的肩,修長的身軀帶着輕顫,将她傾覆在榻上。清越的眼眸漸漸變得黝喑如黑洞,千年冰封的心這一刻神醉魂銷,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眼眉、耳垂……輾轉又回到她嫣紅的唇瓣,在那裏流連不去。

萬籁俱寂,連風兒都停了下來,這是真的嗎……沒在做夢吧?  “不要,不要……師父。”

口上還是不依不饒,心卻已随之翩然起舞。冰涼糯濕的舌尖伺機侵入,越過齒間,徜徉在她口中,追逐着她的芳香潤澤,舌尖輕觸纏鬥,美妙而愉悅的觸感……

耳鬓厮磨,熾熱與甜蜜交纏,頻頻探出丁香小舌,貪婪回吻他。蓓蕾般含羞掩禦的少女之軀,漸漸松弛、柔軟起來,花心滴露盛開。

如果是夢,但願永遠不要醒來……

晨曦啓明,絲絲縷縷透過窗棂,灑在五彩的琉璃器皿之上,瞬時耀得人眼花缭亂庭內櫻花紛飛,飄落如雨,牆角撫子竟芳,婷婷多姿 。

睜開一雙無力的眼眸,花千骨眯着眼,心情大好地盡力張開四肢伸個了懶腰,才一骨碌爬起來。起來後,兀自擁被癡癡地回想,若不是枕邊尚殘留他身上特有的清香,還以為昨晚只是春夢一場。

雖然她的小腦袋裏整天想着吃師父,可是一夜意亂情迷,終究還是沒有吃了師父。只可惜,師父說下一次,要等到他恢複修為才可以。不過這樣也不錯,師父反正是她的,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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