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水落石出
聯合仙界各派,抵杭妖魔兩界入侵,此議自古就有,只是天庭日益凋零勢微,各派為了自身利益,或是各懷鬼胎、朝秦暮楚,或是出兵不出力、圖張聲勢,才使妖魔屢戰屢勝,氣焰日益嚣張。
七殺殿一統妖魔兩界後,實力越來越強,仙界沒有一個門派可以單獨抵擋七殺來侵。臨危受命,長留被推舉為仙盟之首,斬妖除魔在前,分享仙脈資源在後,八千弟子舍生忘我,才有與七殺一戰之力。
長留仙盟的存在,讓七殺略有忌憚,然七殺護法單春秋詭計多端,轉而大力培養奸細,離間仙界各派。可憐連數萬年基業的蜀山,被內奸出賣,七殺如入無人之境,幾乎瞬間滅門,而鄰近門派不聞不問,更讓人心寒。
以蜀山滅門為鑒,若不未雨綢缪,遲早禍從天降,為長治久安計,長留尊上提議打開門戶結界,統一仙界,實乃衆望所歸。衆仙家心知肚明,唯有大舍才有大得,不舍永遠不得。
夜月高懸,酒已盡人未散,大策已定,而長留大殿上的争論,卻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深入。各派掌門神情嚴肅,一個個問題接二連三的抛出神器的安置、資源的分配、弟子們何去何從……。白子畫神情自若,言簡意赅,有問必答,将天下形勢與各派利害得失,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不僅是笙簫默,就熟谙政務的魔嚴都有些疑惑,白子畫究竟何時做的決策?如此詳盡周全,可非朝夕之功,以眼下情形看來,白子畫可能在掌門之位,一了解天下形勢後,就開始在暗自籌劃。笙簫默暗嘆了口氣,如此說來,被攆去彌梵天的那一位,當初設想天下大計時,就壓根沒考慮過這一位的未來,如今被這一位先下手為強,真是……自作孽啊!
讨論得越來越細致,白子畫見大局已定,細節上的事,大可留待以後慢慢磋商,便毫不掩飾任性和不耐,丢下一句:
“我累了,請師弟代我款待諸位掌門。”
也不待笙簫默回答,他便長身而起,翩然而去。禦劍返回冷冷清清的絕情殿,方才大殿上運籌帷幄,氣吞萬裏之豪情頓斂,盤膝靜坐,心情卻始終無法平靜,漫步走上露風臺,獨自俯視夜空下的大千世界。
人世千變萬幻,滄海桑田輪回不息,唯有妖魔和仙人與天地同壽,但這片天地如同萬年前的神界,終有一日會覆滅。惟一的出路乃是跳出六界,走向亘古長存的虛空世界,然又有幾人能夠?小骨至今連仙脈都沒打通,那一個還要來騷擾她修煉!那一夜,他實在是窘迫之極,才會說出些過份的話,如今,小骨避他如鬼魅般。
一念及此,那一夜的情景仿佛再現,一張無成無俦的小臉泛着嫣紅,正對着他的鼻尖,秀發半掩雪峰,幽谷暗香萦繞,滑膩如雪的肌膚,大片大片的展露,軟軟地靠在他胸口。那一刻,他才陡然發現,小徒兒真的長大了,不再合适穿男裝,僅此而已!真的,僅此而已。
目光觸及,瞳中清楚地映出如花似玉的可人兒,天然去雕飾,純淨如清泉,然白子畫(二)的心,卻如古井,片瀾未起。他修道千年,久歷紅塵,早已視天下美女如無物,道心堅定如磐石。更何況眼前人,乃是朝夕相處的小徒兒,無數次替她疏導真氣診治療傷,醫者父母心,師父豈是迂腐之輩,當然不會避忌什麽,對小徒兒的七筋六脈,五髒六腑,乃至身上的每根汗毛,他都了若指掌。小骨在師父面前穿不穿衣服,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最多算是失儀。
但一下刻,他低頭猛然驚覺,自己居然也是和小骨一樣,不着一縷!也就算了,他在彌梵天幾萬年都是如此,皮生色相都是空,可是腰下那一柱擎天又是怎麽回事?剎那之間明白過來,他驚得全身僵硬,面上先是血色盡褪,蒼白得幾乎透明,轉而又騰得全身血液都倒湧上來,連耳根都紅透了。
窘迫、尴尬、氣憤、更多是深深的可恥,清高孤傲如長留上仙,此刻的心情簡直無法言表。明明沒有動心,也沒有動情,可是目光與小徒兒一觸,他長長的睫毛登時一顫,腰下的君子不但沒有匍匐低頭,反而昂首顫巍着吐出一顆晶瑩的露珠。
縱使天崩地裂也不足以白子畫稍動顏色,但那一刻,他的确驚慌失态了,他這是怎麽了!居然對自己的小徒兒動了欲念,不會的,他不會的,一定是那一個留下了旖念,一時沒有消除!惱羞成怒,他一把将壓在身上的花千骨推翻下榻,不顧小徒兒的一臉錯愕,他起身瞬間已然從虛鼎內,掏出一套衣服穿上,遮掩住不堪的一幕。失聲怒斥道:
“花千骨,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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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骨兀自坐在冰涼的地面,目光已由驚愕轉而毫無表情,呆呆地看着白子畫飛快地從她的衣櫃了,翻出一件寬大的鬥篷,劈頭蓋臉向她擲去。
“快穿上!成何體統!”
看着委屈地卷縮成一團,抱着衣服泫然欲滴的小徒兒,白子畫心裏一緊,怒氣漸漸消退,只是頭卻越來越痛起來,發生這種前所未有的事,今後他們還如何以師徒身份相處?那一個自然會被永遠驅逐,再也不要去理會,但是小徒兒……也得好好訓斥一番,最好從今往後,死了這條心。
定了定神,白子畫收斂起內心的慌亂和尴尬,深吸了口氣,聲色俱厲地皺眉斥責道:“花千骨,枉費我多年教導,你怎麽還如此糊塗,沉迷于一時歡娛,神界覆滅雖是天罰,但也你們這些荒淫無度、不思進取的神,自取毀滅之道。”
花千腦海中忽然一聲轟鳴,神界覆滅的無數塵封記憶,如潮水般湧出,剎那間填滿了她小小的腦袋!一軀擁有多個元神,在仙界實屬聞所未聞,但在神界卻非罕異之事,有一類神族就天生擁有多個元神,而神族荒淫之說乃是其它五界,不知實情而生誤會。擁有多個元神的神族,無論男神還是女神,看似每個都擁有多個愛侶,朝三暮四,其實是每個元神都有自己專一的所愛,終身不渝。
明白了前因後果,花千骨心神疲弱之極,卻不再頹喪懊惱,而是焦慮萬分,師父呢?他到底去了哪兒?以肘支地慢慢站了起來,雙臂軟軟一擡,套上了他扔過來的鬥篷。轉過了身去,羅袖輕擡,不動聲色地拭去了臉上的淚痕,漠然道:
“我明白自已在做什麽,我成不成仙,長不長生,與你毫無關系,不敢勞你操心。這是我的房間,你出去吧! ”
言畢,緩步款款走進內室,推門應聲關上,這一回自始至終,她未再向白子畫看上一眼,也未叫一聲“師父”。空留下白子畫一人呆立門外,第一次體會到了冰凍三尺的寒意,滲透心扉的冰涼。
事後細細回憶,白子畫也懊悔不已,全是誤會,千錯萬錯都是那一個的錯,不能怪小骨。當時,他的語氣真的太重了些,說得有點過了,揭開小骨神界覆滅的舊傷痛,難怪小骨恨他,不肯理他。嗨!那一個真是害人不淺,作出如此有違倫常的事,讓他們師徒今後該如何坦然相處?
月朗星稀,終夜無眠,也無法靜心入定,白子畫索性取出流光琴來,月下撫琴自娛。流光琴短小精致,音色悠揚輕快,适合女孩子彈奏,乃是花千骨最喜愛的樂器。想起了往日情景,白子畫不禁黯然神傷,流光琴上尚留一縷她的幽香,平日他總是調正旋律後,讓小徒兒撫奏,自己從旁指導。以往師徒間,那種安閑自如、心無隔閡之景象,如東流之水,一去不返。
此時明月東升,浩浩碧空纖塵不染,仙鶴雙雙結對飛鳴而過,打破了夜的幽靜,讓人備增蕭索之感。撫琴凝弦駐音,月下獨自一人,一襲飄逸的白影無聲無息走出絕情殿外,在花間樹叢中踏波穿行。不過他也不是要去哪裏,只是忽然心動如潮,順着水流随意飄蕩。圍繞在花樹之下、靈石之畔的淡霧漸漸散去,白子畫忽然身形一頓,仿佛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小骨!”
失聲輕呼,忘情之下,下意識的立刻伸手去抓那眼前飄過的絲帶。
皎皎月華下,蓋住了頭的鬥篷滑落,露出幽若古怪精靈的小臉,先是勉強忍住,終究還是“噗哧”笑出聲來:“尊……尊上。”她身上雖然披着師父的鬥篷,可以尊上的眼力,就算夜霧蒙蒙又怎會認錯呢?看來,他們的确是吵過架了!
白子畫尴尬地笑了笑,不無失望地慢慢收回了手,淡淡地應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問道:“幽若,這麽晚了你還要去哪裏?”
幽若不滿地撇撇小嘴,道:“我讓孟家小子去煎藥,等了半天還不來,遠遠就看見小廚房冒着黑煙,我這不親自跑去看看,那小子是不是把藥給煎糊了。真是百無一用!”
白子畫特意招孟光庭入絕情殿,醉翁之意實在東方,幽若是他絕情殿一脈唯一的傳人,當以修煉為重,不能随伺花千骨身邊。而自己今後也會時常閉關,東方這孩子一向很讨小徒兒歡喜,雖然有點心術不正,也算他孝心難得,不妨留在她身邊,替她排解煩悶。
托了自己書童的福,孟光庭也沾光進了衆仙仰望于九天之巅的絕情殿,喜滋滋、飄飄然,一步踏進了絕情殿的廚房。從此,絕情殿的茶水羹湯、柴米油鹽都歸他管。好在孟光庭不是當年的孟玄郎,雖說都是皇子,但得寵的和失寵的,那可是天壤之別。在宮廷傾軋的夾縫中求生的他,從小就懂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心甘情願地當起絕情殿掌勺。更有意料不到之喜,幾乎天天都可以看到天之嬌女------幽若小姐,雖整天被她使來喚去,還常遭呵斥,在他聽來卻如天籁之音,百聽不厭。
未在意小幽若的小抱怨孟家小子,白子畫卻有些驚訝地問道:“煎藥?誰病了?”
幽若故弄玄虛地道:“尊上,絕情殿就咱們三人,不是尊上您,不是我,還會有誰?”
“你師父病了?”
“是啊!”幽若長嘆一聲,道:“師父此次閉關,又是功虧一篑,我想師父一定心情不爽,今天一早,我就特意做了許多師父愛吃的菜,請了火夕和舞青羅一起來給師父解悶開懷。可是師父一整天都懶懶的,一點酒菜都沒碰,我師父可是泰山崩于前,胃口從不減的性子,實在太奇怪了。我越想越擔心師父,不放心半夜起來去她房裏,才發現師父她渾身燒的滾燙。可師父她只說是感了風寒,吃幾貼藥發發汗就好,又說尊上近日忙于政務,不許我打擾尊上。”
聽着小幽若絮絮叨叨,白子畫皺起眉來,聞了聞随風飄來的藥味,已品出的确只是一副尋常去風寒的熱藥,負手沉吟了一會,才嘆道:“光庭還不熟悉醫藥之道,這幅藥火候過了,你去教教他,再重新煎一副藥。”說完,轉身慢慢走開了,大概是想繼續賞月獨行。
見狀,幽若頗為驚訝,是聽聞她師父病了,怎麽尊上只随口叮囑一句,過門而不入啊。不由得偷偷向他看了一眼,見白子畫神色淡然如常,如同聽聞一件與己漠不相關的事情,終于忍不住問道:
“尊上不進去去看看我師父嗎?”
白子畫擡頭看了一眼小徒兒的寝殿,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那一牆之隔,如同天澗鴻溝,難以跨越。凝思片刻,略帶惆悵地道:
“今日晚了,讓你師父早點休息,我改日再去看她。”
哦!真的吵架了。幽若眨了眨大眼睛,心中的猜測更加篤定,嘻嘻一笑道:“尊上,我師父病得奇怪,長留有結界保護,四季如春,就算不小心感了風寒,以師父的修為,運轉真氣一周天,疏導一下就會痊愈,怎麽會發燒不止?尊上,師父不會有什麽隐疾未愈,被風寒激發出來,拖延下去只怕會成大病,您還是去看看師父吧!”
白子畫的眉頭一蹙,心中了然,花千骨顯然是憂思成疾,卻不便明言。見尊上默默出神不語,幽若以小賣小,拉住他衣袖,邊晃邊催促的道:
“小東方正陪着師父說話,師父這會一定應該還沒睡下,尊上您快進去吧!”
“幽若!幽若……”心還猶豫不決,腳步卻不由自主被小徒孫拖着走了進去。
幽若的小腦袋裏,這下可樂開了花。若是以往,尊上一生氣,師父就緊張壞了,想法設法去尊上的讨好。如今終于該師父揚眉吐氣,驕傲一把,坐等尊上親自上門賠禮,真是風水輪流轉!師父棒棒的!
“尊上,待會您可得對師父好些,說些好聽的話,師父一定藥到病除。”幽若還不放心地叮囑,白子畫心裏唯有苦笑:藥到病除,如今你師父只怕當我是□□,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見我。
看出了尊上躊躇,誤以為他只是愛面子,不肯向自己的徒兒輕易低頭。小幽若索性一到門口就大聲歡呼:
“師父,尊上來了!”這下,讓白子畫連猶豫的餘地都沒了。
寝殿大門微微敞着,燈火通明如晝,看來小徒兒真的還沒睡下。不想被徒孫覺察出怪異來,白子畫只好硬着頭皮緩步走進寝殿。踏入內室,臨窗的案上膽瓶內,還插着他一直細心呵護的桃枝,桃花依舊,而人面已非。此時夜空高遠,碧色如水,風動花枝,聲聲入耳,回想往日小徒兒殷勤相迎,問長問短,如今冷漠相對,不理不睬,便更覺自己日前做得實在太過份了,懊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