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次議婚

軟榻上花千骨只穿一襲貼身絲衣,正擁被坐着,小東方匍匐在榻旁,端着一碗桃花羹,正在鬼話連篇哄她開心。

那碗羹是孟光庭按幽若給的一紙配方,第一次做,用料一樣不少,只是不小心把水燒幹了,來不及重做一份,将就着把沾在鍋底的一團糊糊,拿涼水拌一拌,盛在白玉蓮花盞上,再用镂花的檀香木托盤承上來。

小東方眨巴着大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終于逗得的花千骨展顏一笑,忙托起手裏的桃花羹,硬往她口裏喂。

“骨頭姐,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多吃點病才好得快,來!這是你最喜歡的桃花羹。”

一天都燒得迷迷糊糊,不思飲食,胃裏翻攪得難受,被入口冰冷的桃花羹一激,花千骨差點嘔出來,勉強咽了下去,精巧的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白子畫悄無聲息靠近榻邊坐下,掏出絲絹,輕輕拭去她額角鼻尖的汗珠,又用手背試了試額頭,燒已經退了。暗嘆一口氣,道:

“讓我來吧。”

小東方乖巧地爬下榻來,遞過手中的桃花羹,朝着花千骨擠眉弄眼地悄悄退了出去。白子畫端起桃花羹,自己先嘗了一口,立即皺起眉來,但小徒兒服藥之前最好吃點東西,只好用內力稍稍溫熱,才遞了一勺在她唇邊。

然花千骨緊抿了唇不肯相就,軟軟地靠着抱枕上,頭微微挪開,青絲散落在身體兩側。

看到他的臉,凝望這早已印刻在心底不染纖塵的容顏,心中隐隐作痛,眼淚止不住就流了下來。你又何必再來呢?你我之間既無師徒之誼,也無男女之愛,為何還要把我強留在身邊,是不是因為我神的身份,不容他人染指,是嗎?

白子畫放下手中難吃的桃花羹,嘆了口氣道:

“小骨,你……都知道了?我不是當年收你為徒的那個白子畫。”

不出所料,花千骨木然點了點頭,卻依舊倔強地扭過頭,不肯看他。

白子畫徐徐離座,走到窗前,推窗望向窗外茫茫水波,道:“我也不是那個逼你上誅仙柱,驅逐你去蠻荒的白子畫,更不是那個将你逼成妖神,将囚禁雲宮多年的白子畫。當我回到仙界時,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已經将憫生劍刺入你體內,妖神之力失控,沖擊六界結界,天地變色。而你也奄奄一息,魂魄漸漸消散。”說到此處,白子畫轉過身來,面對着她平淡地道:“他所犯下的錯,我都已經替他彌補,包括他對你的傷害,我也會替他補償,從今往後,有我來照顧你,你大可放下過往的一切,從新開始。”

“可是……”花千骨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低下頭來,她承認他說的都很有道理,妖神大戰是他舍命救了她,自她蘇醒後,也是他帶她游歷天下,從新教導她修仙之道,他對她只有愛護,從未傷害過!但小骨想和師父在一起,哪怕刀山火海,也心甘情願。

咬了咬唇,覺得這話還是別冒然出口,免得激怒眼前這位,繞了個彎子,期期艾艾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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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也犯下了滔天罪過,要受懲罰,我也該和師父一起承擔,怎可獨免?”

白子畫一臉的冰霜肅穆,頓時緩和下來,走進榻旁柔聲安慰道:“小骨你已經用自己的身體當熔爐,以憫生劍上的神力為引,煉化了妖神之力,徹底消除毀天滅地的隐患。死而複生,功過相抵,前塵往事你不必再挂懷。”

哦!看來想去陪師父一起驅逐都不行。花千骨還是不死心,小心翼翼地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那……我師父呢?他現在在哪兒?”雖然她也清楚,多個元神之間,其實很好和睦相處,形同陌路也是常事,只是師父一向仁善慈悲,對自己的另一個會不會是個例外呢?

白子畫面無表情地道:“他的所作所為,就算避過了天道劫難,他也該自行接受懲罰。這裏容不下兩個元神同時存在,我已将他驅逐出六界,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小骨,忘了他吧!”

“我師父他……”聽着聽着,花千骨終于慌了神。還是自己想得太天真,眼前的這一位,對師父幾乎一點情義都沒有!那麽他會不會把師父驅逐到類似蠻荒之地的虛空外域了?一想起這種可能,花千骨頓時心如刀絞。她在蠻荒之地度日如年,但至少還有竹染和哼唧獸照顧,師父可是修煉水屬性,蠻荒之地終年不降滴水,他一個人可如何是好?越想越傷心,恨不可立即找到師父,再苦再難,小骨都會守在師父身邊,照顧師父。

忍不住哭出聲來,從榻上滾落下來,貼膝跪下哀求道:

“求你,求你告訴我,我師父去了哪兒?我要和師父在一起!”

看她盈盈眼波中全是哀求之情,一時間楚楚之意,我見猶憐。白子畫心頭一緊,略覺不忍,卻又明白長痛不如短痛,便狠下心來道:

“他去的地方,沒有九重天的修為,根本無法到達,所以你不用再想他了,想也沒用,安心留在這裏修煉就好。”

“師父!哇……我要我師父回來,師父你回來!”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花千骨不再堅忍,撲到榻上放聲大哭起來。白子畫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好,伸手輕輕拍着她因哭泣而不停微顫的背,撫慰她心中的痛。

“小骨,和他,對你來說,就那麽不一樣嗎?”終于問出了口,白子畫實在想不通,我和他是同一個人,連修道千年的師兄師弟都分不出來,一向迷糊的小骨又是如何分清的?

花千骨含淚轉過身來,星眸水波閃動與他深邃的墨瞳,對望了一會。是的,這是師父的臉、師父的眼、師父的墨發、師父的味道……可是,她再也找不到那讓她心悸的感覺,仿佛眼前只是師父的一張畫像而已。小嘴微張,血色全無,猛地撇過頭去,不再看他。失聲痛哭,道: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去把我師父換回來,我知道你辦得到,只是不肯罷了!我不要你假惺惺來安慰我。”

什麽?換他回來,放逐我,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是嗎?枉費我年來對你呵護備至。白子畫憤然拂袖而去,走到門口,又不甘心地快步走了回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恨聲問道:

“小骨,你就那麽讨厭我嗎?”

也許如今的長留尊上,和以往的長留上仙,對其他人來說,并無什麽區別,但對她花千骨而言,卻是完全不同的。被他逼視得無可躲藏,終于鼓起勇氣,迎上他犀利的眸光,雖知會激怒他,但也要把心底的話說出來:

“你和師父同一個人又如何,兩個元神就是兩顆不一樣的心。你空有其表,和高深莫測的修為,但你的心裏根本沒有我,我從你眼中也找不到一絲愛!師父他可不一樣,我們第一次在花蓮村相遇,他心裏就已經有了我,我也對他念念不忘,所以他的驗生石才會示警。之後,無論發生何事,哪怕我被絕情水毀容,變成妖神,師父都從未放棄過我。如今,我也一樣不會放棄他!我愛的不是師父的地位、師父的權勢,我只愛他的心。”

白子畫雙瞳猛地一縮,眸光驟然亮若星辰,道:

“你不只愛他的心!你也愛他的人吧?”

花千骨頓時哽住了,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問出來,不想承認,又不想否認,咽了咽口水,強辯道:“這只是……愛屋及烏……而已。”

看到她眼中閃現慌亂,白子畫長嘆了一聲,神女多情,果然不假。皺起眉,道:

“你可知你所孜孜以求的愛,不過是過眼雲煙。小骨,你以前年幼無知,心智不全,有些遐思绮念,實屬情有可原。如今你已經長大了,應該知道情愛雖然美好,卻大多昙花一現,人世間多少佳話,終不過始亂之,終棄之。人間如此,仙界亦然,你道牛郎織女,分居銀河兩岸,一年一度七夕想聚,是王母娘娘硬把他們分拆開來嗎?”

花千骨心裏好奇,抽抽搭搭止住了哭聲,茫然擡起頭來願聽其詳。她也曾聽舞青羅說起過,說是仙凡私自結合,有為天道,所以受罰,難道不是嗎?

還是個孩子,就喜歡八卦。白子畫心中暗自嘆氣,面上卻不動聲色,侃侃言道:“非也,織女下嫁牛郎,本來就是一時沖動,情難自禁,過後,她便将這段塵世俗緣抛到了腦後,不再眷戀舊情,一年一度相見,也不過是為了看看她和牛郎所生的兩個孩子。”

真是聞所未聞,花千骨頓時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沒想到,一直以為被世人傳頌的佳話,現實卻是如此冷酷無情。不過,那又如何?師父豈是尋常仙人可比?想起師父款款深情,濃濃愛意,花千骨頓時信心大增,不屑地撇了撇嘴道:

“師父可不一樣,師父對小骨的承諾,從來沒有讓小骨失望過。”

承諾?哦,他說過“愛”會給你,“人”也會給你,對吧!那一個不負責任的家夥,鬼迷心竅了,信口允諾,又把麻煩留給他來收拾。白子畫回想起來,頭不僅開始隐隐作痛,以手撫額慢慢走到門口,突然停住了腳步,頓了頓,平靜地道:

“是的,承諾!小骨,那麽我們成親吧!”

“成親?”花千骨吓了一跳,幾乎以為是耳朵出了問題。

“是的。”白子畫深吸一口氣,仿佛做下了一個生死攸關的決定,快步走了回來,重新在榻邊坐下,握起她的一雙小手,認真地看着她道:“小骨,我們成親好嗎?”

“成親?”如果是師父親口對她說,該是件多美好的事啊!可怎麽會是他提出來呢?花千骨茫然問道:“成親做什麽?”

白子畫低頭想了想,自己也略覺臉紅,但還是說了出來:

“成親之後,我一定會盡到為夫之 責。”

一下子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花千骨既羞且怒,憤然掙脫他的手,道:

“白子畫,你真當我們神,荒淫無度,人盡可夫,是嗎?”

白子畫扶着她的肩,真心誠意地道:

“小骨,我只是不想你步紫熏的後塵,因愛生恨,成了魔障。”

花千骨一甩肩,不讓他碰,向內移了移身子,道:

“你多心了,我不愛你,怎會恨你。”

白子畫揚了揚眉,道:

“我和他,本就是同一個人!你既然愛他,假以時日,也一定會愛我!”

花千骨瞪大了眼睛,反問道:

“可你愛我嗎?”

一下子被問住了,白子畫合眸思索了片刻,理了理自己近日所思,雖未徹底參透,何為愛?但也算略有心得,便娓娓道出:

“小骨,我想世間情愛,最終敵不過歲月無情,但兩個人若是成了親,那麽夫妻之間,自然而然,就會多一層人倫之愛,比起一時沖動的小兒女情愛,要更可靠牢固,也更合乎天道自然。你難道不這麽認為嗎?”

花千骨一時無言之極,明明覺得不對,卻又一時無話可駁,漲紅了臉,半天才道:

“可我……現在還不想成親……我想,我應該抛開私心雜念,努力修煉,早日成仙,才是正道。”

這麽知情懂事的話,出自頑劣執拗的小徒弟之口,白子畫頓時滿懷欣慰,冰霜雕凝的俊美面龐,難掩驚喜之色,喜道:

“小骨,你終于想通了!”

低頭有思索片刻,花千骨堅定地擡起頭了,淚珠兒還挂在臉上,眉眼卻全是笑意,點了點頭道:“是的,我想通了,我要盡快修煉到九重天,這樣我就可以去虛空尋找師父,唯有自身強大,将來才不會成為師父的累贅,還可以和師父一起遨游太虛。”

“小骨……你!”

“怎麽,你不會不願意教我吧?”

“我……”

白子畫愕然呆立在原地,心裏正如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師父,藥好了!”小幽若很及時推門進來。房間內劍拔弩張的兩人,立即安靜下來,但滿屋子的煙火味卻未消散。小幽若疑惑地問道:

“怎麽……又吵架了?”

“小骨,你早點休息吧!”丢下一句不冷不熱的話,白子畫便逃也似的,匆匆起身離開。

花千骨毫不領情,裹了一床被子借以掩飾內心小鹿亂蹦,翻身面朝裏面躺下,一直等他的氣息全部離開房間後,才松了一口氣:他怎麽連成親,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出來?以後可得小心些,和他保持距離。

幽若不敢多問,把盤子放在榻邊,剛要退出去,花千骨突然坐起身來,道:

“幽若,明早你要記得叫我起床,今後師父要和你一起刻苦修煉。”

幽若應了一聲是,吐了吐舌頭,心裏暗自琢磨:這大概又是吵過架了,師父現在總是那修煉當借口,不理尊上,我看他們這回能堅持多久,三天?五天?反正誰先找誰,就算誰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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