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風起浪
彌梵天,渺無人煙,荒落沉寂。
白子畫(一)的傷勢不算太重,只是彌梵天內仙靈之力淡薄,唯有沉睡,用時間慢慢修補。本該放心安睡,但不知是被什麽困擾,他睡得并不深,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半夢半醒間,突然他好象看到一點青芒從天而降,在空中飄飄蕩蕩。
“這是什麽?”白子畫一驚而醒,他的六識極其靈敏,彌梵天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
空中飄過幾片浮雲,一碧如洗,那點微弱的青芒,若他的修為略低一些,恐怕也是當作空氣一般。白子畫下意識地伸手将那點青芒吸入掌上,清清涼涼,有一抹蒼樸的氣息,讓他覺得很舒服。
白子畫不禁皺起眉來,這裏所有的仙靈之氣,都是從長留源源不斷送來,無論仙丹靈藥,奇果異草,入鼎後都會去蕪存精,化成本元的一股靈氣。當然,如果投入不是一般仙草,而是成精多年的妖魔靈獸,煉化後就不僅是一股靈氣,可能會凝結成水滴,或呈晶狀。而如眼前這點青芒,估計本體至少是修煉了五百年,通過子母星河鼎後,只剩下最本原的一點精華,堪稱玉液天漿,妙用無窮。可脫胎換骨、可易筋洗髓、可蘊養元神、可淬煉法器,總而言之,乃無價之寶。
“師弟他是怎麽了?”
手中的青芒,無論有多少妙用,白子畫都不會吞噬它僅存的一點生機,生靈入鼎煉丹乃是長留一大禁忌,笙簫默為何會明知故犯?而且青芒上,尚遺有淡淡長留道法氣息,顯然本體乃是生長于長留的靈物,并非十惡不赦的妖魔。
苦思不得其解,白子畫剛想暫放一邊,繼續修煉,留待将來回返仙界一問便知緣由。穹頂光芒乍現,先是兩點青芒,接着一點,然後又是三點……無數青芒從天而降,或明或暗,疏密相間,卻暗含北鬥星宿之位。
“北鬥主生死!是長留有難?”
白子畫越看越奇怪,長留有那一位在,找他又有何用?那一位功力鼎盛,與自己仲伯之間,強行奪舍只會兩敗俱傷。當然,他若吞噬了這些青芒,兩相實力較量又當別論。只是他深谙師弟笙簫默性情,平日給他的供應一如那一位,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今日怎會突然如此大手筆,究竟是何用意?
“難道是小骨出事了?”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長留覆滅尚可再建,小骨可不能再有事了!神識如水般蕩漾開,慢慢覆蓋了整個彌梵天,将墜落在各處的青芒一一收攏,盈盈一握,耀眼奪目。
凝望着手中數以百計的青芒,若是全部吞噬煉化,只消一炷香時間,他的道境定會在十重天第一境上再次突破。白子畫淡然一笑,自言自語道:
“大道無止境,欲速則不達。”
忽然擡手一指,水面上現出一口青色光鼎來,與碧波寒潭底的那口鼎一模一樣,只是略小些。白子畫毫不猶豫将手中一團青芒,飛到子母星河鼎的子鼎內,青芒一入鼎腹,即刻通體射出奪目光焰,如盞盞明燈沿途照亮,白子畫身上無形的十重天威壓滾滾而出,借助青芒的指引,穿過鼎心向虛空延伸過去。
碧波寒潭,子母星河鼎內突然透射出一道青光,嗡的一聲長吟,登時群山回應!嘩啦啦一聲響,後山亂石林中一群宿鳥沖天而起,向西方如電飛去,轉眼間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趴在潭邊張望的東方千刀,被震懾得心魂俱裂,“哎呀”一聲尖叫,抱頭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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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鼎內傳來一聲輕斥,不怒自威。
熟悉的聲音,正是斷念日思夜想,喜極而泣,飛到子母星河鼎前,大聲喊道:
“主人,是斷念在此,斷念好想主人,骨小主也是日夜盼着主人回來。”
“斷念,你恢複靈識了,如此甚好,只是這是哪裏?你身邊還有何人?”
斷念忙禀告道:“主人,這裏是長留後山碧波寒潭劍冢,這裏除了我之外,嗯……還有骨小主的朋友,東方千刀,多虧了他帶來子母星河鼎,還說動碧波寒潭裏的各位前輩投身鼎內,才終于找到主人您,您快回來吧,骨小主想你了。”提起東方千刀,斷念還是心有惴惴,它還記得主人一向不太喜歡此人,只是礙于骨小主的面子,嘴上不說罷了。
“東方?子母星河鼎為何會在他手上?”雖然沒有看見子母星河鼎那端,白子畫的神情,但聽口氣已經不善。此刻,白子畫才明白,眼前這些青芒原來都是劍冢內先輩劍靈,心中不免一凜。然此時并非哀思之時,急切地問道:“斷念,小骨怎麽了?”
“骨小主……”
斷念立即散開靈識,剛觸及絕情殿的結界,立即想起骨小主的囑托,立馬收回觸須,慌忙解釋道:
“主人,骨小主在絕情殿裏,但她吩咐過斷念,千萬不要去絕情殿找她,斷念不敢有違!如果主人想知道骨小主的近況如何,斷念這就去銷魂殿找火夕師兄,……”
“夠了!”白子畫打斷它繼續絮絮叨叨,他知道斷念只是劍靈,修煉幾百年,心智還是孩童一般。懶得和它廢話,直接一聲斷喝,道:
“速去絕情殿找到小骨!”
“是!”斷念渾身一個激靈,打從靈識深處傳來的敬畏,讓它不敢再猶豫,竭盡全力好不容易抓住了骨小主模糊印象,然後結結巴巴地道: “主人,骨小主在絕情殿自己房內,她……沒在修煉,她……也沒在看書、練字……她……躺在床上……情緒有點激動……”
“那她身體可好?”白子畫急着再次打斷它。
“身體?”斷念馬上回過神來,歡快地道:“骨小主身強體健,無病無災,只是修煉到了瓶頸,遲遲無法打通仙脈,感到有些郁悶。不過主人放心,這并不影響骨小主的胃口,她每日三餐不誤,一葷三素,甜湯宵夜,偶爾還去東海釣魚打打牙祭。”
小骨無事就好。白子畫終于放下一顆懸着的心,虛空神識穿越極耗功力,縱然是他也堅持不了多久。斷念所知有限,不想在身上讓費時間,冰涼似水的神識一下子鎖住了,躲在碧波寒潭邊,亂石叢中的東方千刀。
“東方,又是你!看來你已改初衷,恢複了異朽閣主的身份,前塵往事都記起來了。說吧,找我究竟為了何事?”
白子畫與生俱來的仙威十分內斂含蓄,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東方千刀只自學了一些粗淺的打坐功夫,白子畫對他自然不會施壓,只是語氣淡然,心中的不喜連掩飾都懶得掩飾。
東方千刀摸着石頭站起身來,摸了摸酸軟的四肢,無畏無懼,坦然直面道:“尊上不要誤會,小子還是東方千刀,前塵往事我記不記得并無重要。重要的是,骨頭她為了找你回來,無計可施,再次求告異朽閣,我也是受人所托,終人之事而已。子母星河鼎,再加上上百把極品仙劍之劍靈,尊上應該有九成把握,順利回歸仙界。小子幸不辱命,花千骨請尊上速回長留!”
鼎的那一頭,白子畫卻毫不領情,冷冷地問道:“回不回仙界,何時回仙界我自有決斷,不用你費心傳話。”言罷還不放心,頓了頓道:“東方,無論小骨答應了你們異朽閣什麽,只要我不用你鋪的這條道回歸仙界,就一概不算,對吧?”
長留雖然和異朽閣從無往來,但對于異朽閣的行事作風,卻也留心已久。深知和異朽閣交易,無論仙魔親仇,只要給得出代價,便可成交,而一旦事有不諧,原價奉還,童叟無欺。
東方千刀淡淡一笑道:“骨頭這麽做也是形勢逼人,全都是為了你。口傳恐有謬誤,眼見方為實證,尊上您還是自己先看看長留外的局勢,再決定回不回來吧。”
東方千刀從懷中摸出一個紫晶小盒,輕輕打開。盒蓋一啓,一座玲珑寶塔散發出柔和白光,白光照亮之處,周圍景物開始不斷變化,長留後山、桃林竹溪、思過崖、十二殿、醫藥閣,無數畫面撲面而來,又穿身而過。剎那間,已穿越了長留大殿,眼前景物迅速放大清晰,茫茫雲海中濤生浪起,似有無數妖魔潛伏其中,張牙舞爪,飛騰撲躍,卻被一張無形的大網擋在了外面,徒勞無功。
白子畫定睛一看,雲海中風起雲湧,霞光金芒縱橫交織,竟是熟悉的長留護山法陣,只是擴大了何止數十倍。陣中位置就在長留山上,尚未完全閉合,萬千妖兵如蝗如蟻,正圍着缺口處沖殺。陣中央,儒尊笙簫默早已不支,由世尊魔嚴、竹染、天山派尹洪淵、蜀山雲隐、韶白門玉軒,上下左右不住移形換位,六人輪流守護陣心,長留八千弟子的光劍環繞着六人輪舞不休。
“九天伏龍陣!”
白子畫深吸了一口氣,冰涼濕寒之意直透心底。此陣正是他多年暗中籌劃,只待仙界人心歸一,立即付諸實施。當年他一心只想避免仙魔大戰,卻忘了他,如今自食……
“不管怎樣,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天下蒼生,我自會想辦法重歸仙界!”白子畫默默地想。
妖兵不斷被斬殺,魔将尚可挨擋一劍,但不得不退後将息 ,看上去仙界這邊始終占據上風。但以白子畫的眼力,一眼望去,已知此陣雖然淩厲無比,但消耗也快,合陣中六人之修為,最多還能支持半個時辰。一旦破陣,殺阡陌傾巢掩殺過來,後果不堪設想。
“他去了哪裏?”三軍生死間隙,主帥何在?
“哦”東方千刀意态從容,不卑不亢地笑道:“尊上,我這寶塔的雕蟲小技,怎麽絕情殿的結界,尊上得自己找去。”
白子畫心中微微一動,想起剛才斷念支支吾吾:“她……躺在床上……情緒有點激動……”,轉念已想到一個可能,以他的定力,神識一陣暈眩。
眉間天目怒睜,将六識封閉至最深處,猶如入死關,接着寶塔之光,眼前頓時展現絕情殿花千骨的閨房,一眼望去內內外外一清二楚,卻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花千骨見勢不妙,飛快跑回房裏關門掩戶,躲在床上把自己抱成一團,還覺得後怕而瑟瑟發抖。白子畫(二)回返密室查看後,驚覺子母星河鼎失竊,立即尾随而至。
“小骨,你開門!”
連連敲門,裏面充耳不聞,白子畫顧不得許多,直接推門入內。
“這是我房間,你別過來!”
花千骨大驚失色,拿起枕頭向他扔去。白子畫眼明手快接着,趨步上前,把枕頭放下,向他伸出一手來,正色道:
“小骨,子母星河鼎可以聯通虛空,威力無窮,不是你玩的,快還給我。”
花千骨睜着眼,瞎說道:“什麽子母星河鼎,聞所未聞。我的房間裏只有熏香的鼎,不信,你只管搜好了。”
白子畫未進房門,就已經用神識掃視過了,房內的确沒有子母星河鼎,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徒兒将它放進了自己的虛鼎裏。仙人的虛鼎最是奇妙,無論修為高低,虛鼎內的物件,卻無人看得穿。是以,如李蒙輩,白子畫也敢讓他,傳送神器流光琴給花千骨。
白子畫急道:“小骨,我不會怪你的,你先把子母星河鼎從你的虛鼎裏拿出來,真的很危險的!”小骨雖然不知道如何使用,但另一端可能随時激活,虛空之力突然沖擊之下,小骨……瞬間就會化為虛無。一念及此,白子畫鼻尖都開始冒汗。
“沒有!我虛鼎裏什麽都沒有!”花千骨只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将錯就錯,假意雙手護住虛鼎,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小骨!”白子畫一邊輕斥,一邊靠着她坐了下來,雙目緊張地盯着她的虛鼎,皺起眉來,暗忖:要不要硬奪?
“你想幹什麽?強取豪奪,這可算非禮啊!”花千骨聞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吓得把自己抱的更緊,不停地向床內縮去。
“哼!你以前偷我虛鼎的時候,怎麽沒想過“非禮”二字?行大禮不拘小節,為了救你的小命,我還不是被你逼的!”白子畫下定了決心,扯住她死抱着不放的被子,一把把她拉出來,将她抱在懷裏。花千骨滿面含羞堅拒,一頭秀發飄灑到他胸前,如波浮動。聞着她發上的香味,白子畫心神一蕩,攬住她的腰緊貼着自己,在她耳邊輕聲安慰道:
“小骨聽話,先把鼎拿出來,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好嗎?”
“你騙人!”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心裏卻暗嘆:萬事都有第一次。
趁她力乏喘息之際,白子畫冷不防向下探出手去,摸她的虛鼎,也就是臍下三寸之方。
“咔嚓!”
紫晶小盒正好法力耗盡,自動合上。
“尊上!尊上!”東方千刀滿懷歉意地對着潭底道:“對不起,我的法器能力有限,只能看到幾段畫面,不知您可都看清楚了?”
潭底久久沒有回音,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