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歸心如箭
第二天一早,花千骨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揭開被子起床,立即被刺骨的寒意凍得縮了回來。晨曦一縷陽光灑入,昨夜還是窗明幾淨,今早已蒙上一層厚厚沙土,架上銅盆內清水結了一層厚冰。
樓下傳來老板娘呼喝聲,和李蒙唯唯諾諾跑進跑出。花千骨忙套上衣裙,推開沙土堆積的木窗,院子已經打掃幹淨,李蒙拉出磨坊裏唯一的一匹瘦駱駝,綁上幾袋食水和幹糧,整裝待發。淡淡的暖意透入心田,花千骨忙敲開銅盆裏冰塊,随意洗了把臉,冰涼透心,渾身舒爽,飛快地跑下樓來。
于昨晚之商議,花千骨尚有些疑惑,龍馬雖然珍貴,還不至于連妖王莫名的随身寶物,都換不來一匹。只是,一來,她對于李蒙師兄,因她被貶煉妖塔內,生活如此艱苦,心有愧疚。二來,老板娘人雖粗犷,心地卻很善良,也就心甘情願,幫襯他們夫妻。
待花千骨匆匆用過,三人便迎着朝日出發。茫茫黃沙道,駝鈴聲聲,,一路遠去。極目遠望,盡是茫茫無盡沙海,天地成一色,沙丘成浪連綿起伏,別有一番塞外風情。
一任強風拂開她的鬥篷,花千骨雙眼中水霧彌漫,望着天邊昭昭紅日,泛起一絲淡淡的憂愁。她想起自己雖然劫難重重,可是身邊總是有一兩位親朋好友在側相伴 ,并非真的孤苦一人,可是師父他……
此時此刻。
白子畫(一)正日夜驅禦法陣,瞬息萬裏飛渡,風馳電掣歸來。虛空深處,難免遇到各種險阻,他為免節外生枝,盡量隐身彌梵天水域內,真元含而不露,如同枯木礁石毫無生氣,悄然間穿星破雲,有驚無險。
他雖不辭辛勞,可玄鐵鍛造的斷念,卻被他折磨得裂痕累累,體無完膚,終于在一片不知名的奇域內,偃旗息鼓,死一般地沉睡過去。
白子畫恨聲斥罵道:“斷念、斷念、你是要斷我回歸六界的念想嗎?”
然斷念再無聲息,白子畫也心知斷念已經盡力,是他自己歸心似箭,驅策太過。無可奈何,只得取出星圖,按圖索骥,仔細推演。仙界從未有過此域記載,否泰不明。
究竟該不該出去冒險呢?白子畫猶豫了。
立于冰宮牆上的水鏡臺前,境內影出一具近乎完美的身型,修長挺拔,肌膚白亮奪目,黑發随意披散于肩,秀目妩媚含羞,長睫如蝶翼迷離,美豔之極……
白子畫一陣心煩意亂,扭過頭去。水鏡識趣地泛起漣漪,讓影容變得模糊不清。他沒記錯,鏡內影出了他最真實的容顏,正如他告訴花千骨,修仙者打通仙脈之日,就會駐顏長生不老。而那一年,白子畫也正好十六歲……風度娴雅,出塵飄逸,而纖弱柔美……又如處子。
十六歲的少年,音容介乎男女之間,本是世間常事。若是殺阡陌看到,不知該如何感慨“瑜亮”,可是白子畫卻是深以為恥。之後,他費了不少心思,刻意停止修煉冥想,而苦心磨砺劍術,游歷天下除魔衛道,無數殺伐生死搏鬥,才讓容顏變得冷峻異常,不怒自威。
如今,元神再塑,前功盡棄,一下子被打回原形……這副稚嫩模樣若是讓小骨看見……她該會如何吃驚?
回想起妖神虛洞內,也曾今是七殺魔君的小月,被毀去道行,封閉記憶,囚禁虛洞數千年,容顏和心性都如同少年。花千骨拉着比她還高半個頭的小月,一口一句:“乖,聽話!”白子畫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這可讓他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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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一塊手絹,輕輕試過斷念劍身,表面就布滿了龜裂,随時有可能破開。寶劍鋒從磨砺出,斷念和他都需要磨砺一番。打定了主意,白子畫便自冰宮內一躍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淡淡的弧線,瞬息已經踏出彌梵天界域。
撲面而來,乃是濃濃穢霧,滔滔兇焰,就在百丈之外,有一團團黑壓壓的雲霧,不知聚集了多少外域邪魔。此乃虛空中,最常見之兇險,邪魔雖多卻威力不大,且蒙昧無知,一看見生靈,便燥動不安,不知死活地撲過來。白子畫不想與這些邪魔多糾纏,只用真元護住自身三尺之內,邪魔只要一靠近,便會嘶叫一聲,化成一團灰煙,連一絲灰燼都不留。
白子畫緩步徐徐而行,一雙星眸,終于黑暗最深處,殺機!驚鴻一瞥。一頭前所未見的兇獸,猶如一聲驚雷,咆哮撲過來,剎那間已沖過百丈,矯捷若龍。
白子畫宛若水上飄行,不疾不徐,絲毫不改步伐。只待兇獸沖到自己面前四尺,白子畫才舉劍齊胸,劍鋒所向,正是兇獸眉心。“啵”,一滴滴鮮血滴落在斷念劍身,瞬間被吸入,巨大的兇獸之身轟然倒在,白子畫剛走過的身後。
極目遠望,前方黑壓壓的一片,前仆後繼而至,悍不畏死,排山倒海般向他撞來。無數次沖殺進退,兇獸越聚越多,越來越兇猛,斷念渾身泛起紅潮,而白子畫卻漸覺疲乏,正想抽身離開,黑霧中卻血光乍現,然後是陣陣狂獅怒吼,所有邪魔兇獸頓時驚秫退避。
白子畫眉頭一皺,神情頓肅,不遠處那頭兇獸,仙界有過記載,取名為“篁”,意為被它吞噬的九重天仙修,碑如竹林。
好像……打不過!
走為上策!
落馬城。
一圈三米高的土夯城牆,圍着一片村落而已,處處是木架覆皮的帳蓬,高聳矗立的原木圖騰柱,上面綁紮着鮮豔的織物飄帶,在風中獵獵飛舞。
沒有一家像樣的店鋪,也無需招牌吆喝,各色貨物随意堆放在帳篷裏,或是鋪在地上。三人走過時,沿途幾乎可以看到妖界所有種族,在城裏随便逛游,天敵相見都無需刻意避忌,擦肩而過,各走各道。花千骨瞠目結舌地看到一幕幕,幾頭黑熊精為讨價還價而掙得面紅耳赤,冰雪狼王帶着幾個小狼崽坐着羊車招搖而過,酒鋪前圍坐着醉醺醺的水虎妖赤兔精,勾肩搭背,相談甚歡。
這副其樂融融的景象,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象。
“這裏還真是民風淳樸!”花千骨不無感慨道。
“淳樸?”老板娘壓低了嗓音道:“大概也就千骨你覺得這裏淳樸。落馬城是九頭蛇王的地盤,整個城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誰敢在他眼前鬧事,就會立即被他的意識鎖定,根本無法動彈。”
花千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因為剛剛有一道冰涼滑膩的感覺,從她身上一掃而過。大概就是老板娘口中的城主,九頭蛇王的意識,花千骨偷眼看了看四周,人人言談自若,沒有絲毫察覺,看來只有她感覺到了那股冰涼的窺探。強自鎮定後,問道:“然後呢?”
“什麽然後?”老板娘忙着東張西望,像過大節一樣喜氣洋洋,沒有在意花千骨問什麽。前後左右,熙熙攘攘都是些異族妖類,容貌兇惡醜陋,但看上去都很無害。只是太多次被扮豬的老虎吃過,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過,花千骨決定還是謹慎些,打聽清楚才好。便認真地追問道:
“我是說,被城主鎖定鬧事之人,然後會怎樣?”
老板娘轉過頭來,突然一臉嚴肅地道:
“那你就完了!”
“會被吃了嗎?”花千骨心裏一秫。
老板娘很随意地解釋道:
“我們是妖族,嗜血殺戮都是家常便飯,兇殘起來自己族人子孫都會毫不猶豫屠戮。可是不知為何什麽,被關在這個鳥不下蛋的鬼地方,呆久了妖性就會慢慢消失,脾氣也不那麽暴躁了,頂多就是喝酒打架,鬧不出大事來。只是落馬城禁止械鬥,一旦被城主抓到刀兵相見……”
老板娘突然打住,盯着花千骨不懷好意的幹笑。花千骨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的匕首,心虛地問道:
“會怎樣?”
老板娘大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突然大笑起來,道:
“嗨,只要不出人命,交點罰金就好了。若是出了人命,那就多交些罰金,總之有足夠的錢,在落馬城裏就沒有不能了的大事。”
“交罰金就好了!還真吓我一跳。”
花千骨大大松了口氣,拍拍胸口,虛驚一場,沒想到城主九頭蛇王是個見錢眼開的主,煉妖塔裏的妖怎麽變得和人間商賈一般。李蒙忙很老實地補充道:
“千骨,你可千萬別小看了城主的罰金。可不是小數目,若是交不出來,就被會被丢進終年不見天日的黑礦坑裏,在裏面沒日沒夜勞作,用雙手挖到的礦石換些水食。有些體力弱小的妖,一直幹了幾百年,死了變成一堆白骨,還沒還清罰金欠款。”
“哦!”花千骨一下子提起小心來。
城中央是一棟石木堆砌的樓房,外壁都是漆成白色,形狀卻很古怪,呈九邊型,每邊有扇門開敞,穿着各種服色的妖族,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這裏大概就是城主府了?”花千骨問道。
李蒙點了點頭。又告訴她,這裏就是城主府所在,每做一筆買賣,都要到這裏來交付一成的稅。
“稅?煉妖塔裏也和人間一樣收稅?”
“當然,煉妖塔裏沒有一樣東西是免費的,除了衣食住行,連安全都是要花錢才買得到。這城裏城外可是兩個世界,對于我們這些小妖,只有在城裏才有安全可言,若是在荒郊野外,随時都可能被吃掉。我們夫妻倆在地龜城外開店,最是吃虧,來客大多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苦主,若不是我娘子強悍,小店早就被砸爛了。”
這下子,花千骨不得不對落馬城主刮目相看。威與錢并用,輕而易舉就把這些妖都給治得服服帖帖,殺姐姐該學學這招才好,魔界就不用總靠到人間或仙界來打劫為生。
“李蒙師兄,你娘子是……?”乘着老板娘看中了幾樣東西,正在和貨主讨價還價,花千骨小聲詢問。一般妖族幻化人形後,多多少少會留下些本體特征,好比狐貍尾巴、黑熊耳朵、老虎吊睛……可是老板娘身上卻一絲妖氣都沒有,和普通凡人一般無二,連花千骨也看不出她本體是什麽。
“噓……”李蒙緊張地張望了一下,小聲道:“別問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她這個讓百無禁忌,可就是這一件事,每次我繞彎問她,她就跟我發火。”
花千骨吐了吐舌頭,不再追問。煉妖塔裏也是同族聚居,老板娘獨自在城外開店,還招了小樹妖李蒙為夫,可能是某種珍稀古木也未可知。
“走吧!我打聽過了,我們帶的貨,只有城主買得起。”
這時,老板娘已經賣了他們帶來的那匹瘦駱駝,才換了一個銀龜,然後在城主府,挂着紅條紋的門口,又把那個銀龜無比肉痛地交給了守衛。
“進去吧。”守衛懶洋洋地把銀龜當啷一聲,丢進身邊的一米多高的木桶內,聽聲響裏面至少已經半滿。
李蒙走在最後,他剛剛踏進門檻,忽然寒光一閃,守衛的一柄長刀就擋在他咽喉之處。
“娘子!”
李蒙受驚過度動彈不得,只是眼巴巴看着老板娘。
守衛目無表情地開口:
“一個銀龜進兩人,你得再交錢!”
老板娘轉身擺擺手道:“你就在外面轉轉,我們一會就出來。”
“可……我身上一個子都沒有。”李蒙委屈地差點掉淚,好不容易有機會進城來開開眼界,卻把他一個人落在外面。
老板娘當即嘆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一串十幾個龜幣,囑咐道:
“別轉遠了。”
“是是”
李蒙雙手接過這點可憐的龜幣,笑眯了眼,好像幾輩子沒見過這麽多錢,惹得老板娘直翻白眼,花千骨唏噓不已。長留仙山三大殿內,那樣不是天上人間少有的珍稀,金銀珠寶之類,連鋪地都不配,就算李蒙那樣的雜役弟子,對于錢財早該視若糞土。怎麽到了煉妖塔裏才幾年,幾個龜幣就能讓他高興成這樣,難道是本性如此?還是和心愛之人在一起,白菜都能吃出肉味來。
自從花千骨進入煉妖塔後,白子畫(二)頓時覺得整個絕情殿、乃至長留仙山,變得冷冷清清,再無往日指點山河的揮灑,顯得意志消沉。
仙途漫漫,功成而身退,才是一位對大道孜孜以求的修仙者,該有的覺悟。對如今的白子畫而言,天下權勢地位,都已是可有可無。外患已然安定,接下來,将會是仙界各派之間,無休無止內讧,長留居中調停,這些速事糾紛非他所長,有師兄魔嚴和師弟笙簫默,大可放手讓他們去做,自己則籠居絕情殿內,潛心修煉。
幽若跟随父親尹洪淵去了天山,随便帶走了孟光庭,偌大一個仙宮瓊宇,只有東方千刀和白子畫兩人。每日清晨,小東方輕輕推門進來,将采集的晨露,傾入玉盆內供他洗漱,然後又悄無聲息退了出去。日落時分,他會再進來一次,一壺清茶、一缽白粥、再幾碟素菜,都是按花千骨的方法來做,随不能做出完全一樣的口味,卻也難得他用心。
白子畫一直在密室內靜坐冥想,對東方的小殷勤,不置可否,來去都由他自便,送來的茶水粥菜有時會用些,有時則第二日原封不動拿走。
這日晨曦微露,東方照例收集了一壇露水,推門進來。卻發現白子畫走出了密室,只穿一件絲白睡衣,披散着絲緞般黑發,紋絲不動地靜坐在鏡前。不知道他獨自呆坐了多久,也許是從昨夜直至淩晨,恰是有所頓悟而入極境,然他眼眸中閃爍的水光,洩露他深藏心底的思緒。
十重天的修為,即便他沒有可以去推衍命數,有一些未來的畫面,還是會突兀地出現在他的雙瞳深處。正如,上一次他預見了黃泉洞,他命中注定的坐化之地。而這一次,他眼前浮現出兩幅畫面。
一幅畫卷背景乃是暗黑的無盡虛空,獨自一人不知置身何域,四面八方都是前所未見的怪物,鋪天蓋地湧來,獨力左拼右殺,血染征衣,卻怎麽也找不到出路。真元漸耗漸盡,而數頭龐然大物帶着蒼茫遠古之氣息,向他圍攻過來……
而在另一幅中,素潔白袍暗紋溢彩,他正一步步攀登上,盤龍騰雲、紫蓮托玉的恢宏天臺,回顧天臺之下,六界億萬萬生靈仰望,一條八寶祥雲彙聚的紫金玉冠,輕輕束起他随風飄散的墨發。從此他将位比天帝,有權随意調動六界一切可以毀天滅地的力量。橫霜所指,天地呼應,萬木成灰。
“小骨呢?她在哪兒?”白子畫無言地自問,他不在乎究竟哪一個,才是他自己的命運,他只想知道,小骨她會留在誰的身邊?
凝眸聚神,四處尋找,終于在數萬之外,容顏模糊不清,但從那輕盈窈窕的身段,一眼就看出是她-自己心愛的徒兒花千骨。努力拼湊起殘缺畫面,花千骨回眸凄然一笑,轉身帶着寥寥數十人,灑然踏入混沌混亂的厮殺戰場,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只剩下她一人咬牙浴血奮戰……
溫熱的淚水淋然而下,此時此刻白子畫心中的酸澀,難以言喻。她死也要死在他的身邊!為什麽?難道我對你來說,真的只是他的影子,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最初的相見時,抱着她坐在馬車中,他只是這個小人兒嬌柔可愛,僅此而已,并無吸引人之處。或許是好奇,也許是責任,或許是随遇而安,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日複一日……
悄然之間,心就變了。他并不想對她怎樣,只是她一離開自己的神識範圍,他就失魂落魄一般。情不知從何而起,淡如水,渺如煙,不相系,長相思。
聽到門被輕輕推開,又被小心地關上。
“東方!”
白子畫冷然開口,叫住了他。自幼入道修身養性,喜怒哀樂都不表與色,只不過他現在心情寂寥,無法再按理智去行事,哪怕是自己往日一向不喜的東方,因為和小骨有着千絲萬縷的牽連,今日突然覺得他似乎也不是那麽讨人厭。
“是,尊上,您有何吩咐。”
東方千刀只好硬着頭皮,再次推門進來,盡量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目不斜視。不小心看到尊上軟弱流淚,傳出去,很可能會落得個李蒙的下場。
白子畫(二)長身而起,推窗遙望向茫茫然、黑沉沉的煉妖塔,塔頂那片天空,烏雲密布,寒風如刀,從天而降的流星,如火矢擊落在塔身,犁出一道道深痕,旋又消去無跡。
煉妖塔乃天設地造,與天地渾然一體,煉妖塔毀,天地滅!
白子畫皺眉問道:“已過幾日了?”
“十日。”東方當然知曉白子畫所指,乃是花千骨入塔究竟過了幾日。
“十日。”白子畫默默沉吟良久,才嘆道:“竹染所作所為,雖然另有深意,卻與你一樣出于孝道,不必苛責于他。至于你,若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命數,如今你本該魂飛魄散。卻只應我對你動了恻隐之心,尚可站在這裏,對此不知你究竟作何感想?”
東方苦笑道:“我命由天不由我!”
就在此時,煉妖塔頂突然散出大團暗藍色煙霧,魅影憧憧,直上雲霄。白子畫與東方二人,同時向長空望去,只待看清那即将消散的魅影,拖着有數條長尾,才各自長長舒了口氣。雖然,對花千骨的修為有信心,跟随白子畫多年,總不至于對付不了煉妖塔內,失去了妖力全拼血肉本能的妖族。可凡事都有萬一,只要花千骨沒有安全出塔一日,兩顆心都會懸挂一宿。
白子畫漠然凝望長空,淡然道:“我命由天?這是凡人之宿命之論,而東方你通曉陰陽,熟谙天地玄機,從來都不是一個認命服輸的人。”
東方一咬牙,憤然道:
“是的,我不認命。我不求大富大貴,也不要權勢地位,更不想成仙得道,我只想和父母在一起,粗茶淡飯,永享天倫。難道這也有錯嗎?”
白子畫搖了搖頭,冷“哼”一聲道:“你想逆天改命,卻不知牽一發而動全身,你改了自己的命數,無數人的命數也會跟着你改變,你沒錯,他人又何其無辜。”
東方仰頭看着白子畫,小臉憋得通紅,不服氣地道:
“福兮禍兮,也許經我逆天一改,反而造福蒼生也未可知。”
白子畫雙眉遽然一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逆天改命,比遭天譴,此乃常理。然你方才禍福相依之說,也不無道理,只是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正想當面請教。”
請教?怎麽客氣起來,東方有種不詳的預感,局促不安地答道:
“不敢,尊上請問。”
白子畫雙目垂簾,悠然道:
“他命中注定有一生死劫,而本該命喪黃泉洞,我會即刻元神歸位,之後一切如常,就算花千骨都不會察覺有何異樣。可是你,前異朽閣主東方彧卿偏偏派人去救了他,然後一步步引誘花千骨收集十方神器,終究放出妖神,搞得天下大亂,才讓我回來收拾殘局。你為報私仇而窺測天機,擅自改變了他的命數,然付出代價的卻是我的命數,小骨本該是我的徒兒,如今她卻視我如路人,避我惟恐不及,這一切都是拜你逆天而行所賜吧?”
東方千刀臉上青紅不定,他怎麽也沒想到眼前這一尊,原來是位如此記仇的主,上一世的事情還拿到這一世來追債。
勉強擠出個笑容,道:
“尊上,您和那一位本就是一人,一飲一啄,符合天道定數。”
“天道定數?”白子畫斜睨了他一眼,淡然道:“那麽異朽閣已經幫你算定,你下一世的父親就是他?”
東方聳了聳肩,很無奈地道:“我也不想,可是沒得選。無仇不成父子,也許上一世我和他結仇太深,造化弄人,又讓我們避無可避。”
白子畫長嘆一聲,淡然吩咐道:“好了,你出去吧。”然後徐徐閉上雙眼。東方放下晨露水甕徐徐退下。
命中注定,天命難違,那是凡夫俗子的托詞,無能為力才會聽天由命。我命在我,豈能任由他人牽弄輪回、擺布生死?只要東方的命數稍作改變,那麽他的、小骨的、以及那一位的命數,都會跟着峰回路轉,是福是禍尚未可知,但再壞總不會慘過,眼睜睜看着小骨赴死。
什麽師徒名分、掌門戒律,對于白子畫而言都不重要。心意已決,他在鏡臺前舒身坐下,數日來魂牽夢繞的小人兒,仿佛就在寧立背後,指尖輕撫過她常用的海玄木梳。意念動處,玄竅內慢慢分離出一縷細若游絲的紫氣,他突然虛空一抓,紫氣凝聚成一滴晶瑩紫露,暫存于丹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