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寒風蕭瑟中,若隐若現的那一瞬間,白子畫(二)就很自覺地低眸回避,非禮勿視的道訓,是流淌在他血液裏的修養,哪怕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一低頭的霎時,他也終于明白了花千骨,為何身陷煉妖塔,遲遲不肯出來。真糊塗,怎麽早沒想到!
廣袖一揮,伺立兩旁的仙女,還沒有反應過來,霞帔、頭蓋、紅緞紗衣已經脫手而飛,将尚隐在雲裏霧裏的那個凹凸婀娜身影,從頭到腳蓋住,紅絲綢帶胡亂纏繞在一起,将那小小身子包裹得嚴絲密縫,不露一絲春光。
“唔,唔”
一出煉妖塔,就是鋪天蓋地的紅色,一時間只覺得眼前一黑,就已被團團裹成了個粽子,這一吓可不輕……
清風掠過,白子畫已飛身來到她身邊,展臂将她輕輕摟定,柔聲在她耳邊道:
“小骨,有我在,別怕!別怕!”
“唔……”
“粽子”還在一個勁地扭捏掙紮,裹得太緊,連氣都喘不過來,蓋得太嚴,什麽都看不見,你們都是些什麽人啊?想幹什麽?
白子畫也深感歉意,法術只能套些簡單寬大的便服,這一套霞彩雲錦織就、由內到外一共有十三層的華麗禮服,也只有身邊這些織女宮派來的仙女們,才懂得如何穿戴,現在被他弄得一團槽糕。
溫香軟玉滿懷,白子畫卻還是詫異,小骨安好無損,為何內心不詳之感,還是徘徊不去?轉念一想,是了。卧榻之旁,尚有他人酣睡,讓他怎能安心。那一位大概是非要親眼看到,我和小骨入了洞房,才肯徹底死心。
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名分一定,他們才算跨越了師徒之鴻溝。然成親也只是個兩情相悅的開始,讓兩顆總是懸挂着的心,安定下來,從此長相厮守,再不分離。這一些,等到了洞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時,再慢慢跟小骨解釋不遲。眼下且顧不得這許多,守定了吉時,先走完一切禮儀為要。
低下頭去,白子畫用面頰,隔着紅蓋頭,輕輕貼着她的耳朵,輕聲安慰道:
“小骨,這裏有很多人看着。乖,別亂動,我帶着你一步步慢慢走。”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聲音,難得如此溫柔的語氣,讓片片紅綢包裹中的小人兒,漸漸安靜下來。伏在他的懷抱之中,只覺得十分舒适,連帶着奔波勞累也緩和了許多。
此時,新宮殿內端坐的嘉賓,身份顯貴,地位尊榮,不得不勉強自持泰然。可是新宮之外的仙人們,早已惶惶,所有的目光就都落在漸飛漸近的殺阡陌身上。緋紅色魔焰的氣息越來越近,頭上更是濤濤紫煙、海上月升的異象蒸騰,氣勢巍巍、威儀煌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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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嚴于笙簫默低聲計議:
“師弟,讓桃翁來代你司儀,你去攔住那個礙事的家夥。”
笙簫默搖頭苦笑不已,只好領命前去。武力攔阻是想都別想,且看三寸不爛之舌,是否管用?
細樂聲喧,仙霧缭繞,四對金童玉女,在前提香捧蕊引導,一條紅鸾綢帶,白子畫牽着小新娘子,在無數對雉羽宮扇簇擁,緩步同登天臺,站在了天地巨幅之下。
衆賓皆肅立。
玉帝踱着方步步來至二人面前,打開桌上龍骨雕刻的寶盒,取出一塊靈光流轉的古玉,道:
“朕,九重天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之尊,承億萬年六界之餘慶,傳長留千年之道統。見證兩位在此殿內,結下長生永世之姻緣,天地為證,四合為媒,仙侶天成,同修大道。請! ”
玉帝禦指所指的那塊古玉,有一縷仙界少有的福緣仙氣,正是仙界上下聞名已久,卻甚少有緣一見仙緣玦。人間的婚姻是由天庭月老掌管,朱筆彩毫在他的姻緣簿上,寫上某年某月某人,即使相隔千裏,也會紅絲不斷。而仙人想要結為連理,必須親自祭告天地,在仙緣玦上滴血見證後,王母娘娘的天地紅鸾玉冊便會自動顯示了他們的名姓,再公告天下,天上人間共慶。
修長的指尖輕輕刺破,一滴鮮血滴下,迅速融入了仙緣玦內,古樸的玉玦頓時流轉出炫麗光暈,帶着與衆不同的點點金光。
玉帝撫須笑道:
“尊上的姻緣果然就在今朝,可喜可賀!”
千年冰雕的臉龐如被春風吹化,頓時花開富貴,難掩喜色。忍不住回過頭,白子畫得意地向桃林方向匆匆瞥了一眼。那種若有若無,被注視的感覺仿佛消失了。白子畫暗自松了口氣,心裏卻總是有種感覺,似乎錯過了什麽。算了,以不變應萬變,守護這自己該守護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新娘子在一旁盈盈而立,不動分毫。玉帝猜測她可能不熟仙界掌故,不知道該怎麽做,便笑道:
“請新娘滴血立誓,以證天地!”
新娘子依舊紋絲不動,不知所以。
此時,不遠處傳來殺阡陌放肆的大笑:
“白子畫,你不把金屋藏嬌的事和小不點交代清楚,休想成親!”
“金屋藏嬌?”每個人都聽得莫名其妙,白子畫會金屋藏嬌?癡人說夢,這六界除了最後一尊神,那個“嬌”還值得長留上仙将之珍藏?
白子畫略一皺眉,看來笙簫默還是沒有攔住他,不能讓他攪擾了婚禮。
“不要去理他!”
白子畫當機立斷,挽起新娘子的水袖紅巾,露出皓腕上五根纖細的手指,如靜夜幽昙,次第舒展。凝聚一絲劍氣輕輕刺破……
一滴血滴入仙緣玦,血珠紅中帶紫,如油滴似的四處滾走,不肯滲入。仙緣玦內那滴白子畫滴入的仙血一下子活了,自行游動起來,形成漩渦,想要将那滴紫紅血珠吞噬。
就在這個時候,那滴紫紅血珠,仿佛尋到了美味佳肴,一下就纏住一道帶金血氣,翻翻滾滾地纏在了一起。
轉眼之間,仙緣玦變成了血氣戰場,兩道不同血氣正在殊死搏殺。此情此景,億萬年從未見過,玉帝、王母和魔嚴都瞪大了眼珠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這神奇的一幕。
神和仙之結合,原來是如此慘烈,真是大開眼界啊!
纏鬥良久,紫紅血珠居然壓着那道帶金血氣,如同嬰兒吸乳般,将那點點金光舔舐幹淨,然後心滿意足地癱軟了下來,任由另一道血氣一點點将它吞噬,最後合二為一。
玉帝禦口親啓,以無上之威儀,洪宣廣布:
“天地交感,陰陽和諧,佳偶成趣。禮成!”
禮炮九響,鼓樂喧鬧,從東海之上漂浮出億萬盞各式琉璃燈,銀光雪浪,水天煥彩上下争輝,東海玳瑁喜宴,極盡奢華之能是,将天上人間沒有之珍馐美味,缤紛絡繹呈上。
普天同慶,舉世同喜之際。長留上仙白子畫卻無動于衷,怔怔的挽着新娘子纖細柔弱的小手,若有所思。
我錯了,可是究竟那裏錯了?
皓腕凝霜雪,纖指美如蘭,素手傾覆,任那朵桃花自掌心滑落,如夢又似幻……卻是人生初見!
白子畫一驚,猛地伸手揭開頭蓋……
月色當空灑下,恰好照亮了她的面容。在月華映襯下,有如空谷生煙,幽泉般清冷透明的眸,顧盼生輝,妩媚迷離,神情無限迷茫地看着他。
白子畫雙眸驟然亮起,那一片冰冷、孤傲的寒芒,銳利如刀,瞬間壓過了月色。
“你不是花千骨!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