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此時此刻,仙界的天空,月正半彎。
夜涼如水,白子畫(一)憑欄臨水而立,仰望夜天中半輪弦月。
以香薰閣舊友的身份,得到無袖的慷慨解囊相助,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尋覓數載的藥材雖然還沒全部湊齊,然也算可助花千骨渡劫,多出三成勝算。投桃報李,白子畫欣然應允留下來,在需要時以客卿身份,幫無袖出戰,以免蓮城繼承人考核中,有不軌之徒從中作梗,出現意料之外的結局。
無袖所居之別院,就在無垢生前修煉之所,位于蓮花仙脈之脈心,終年仙煙雲缭繞,隐隐透着青氣,乃仙道修煉入化之妙境。
可不知為何,白子畫今夜忽如其來心潮如濤,只要一合上眼,就如墜魔障,片刻便汗透重衣。心中暗嘆一聲,自入夜起,他便是如此心神不寧,相由心生,心不寧則人不定。
小骨應該回來了呀?掐指算來,就算有殺阡陌這個路癡領航,歸途難免曲折,可過了月餘,另一位也該學會了駕馭虛空小舟。難道不是不知返,而是不想返?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你們怎麽可以........?奈何知彼知己,有了往事前緣的慘痛教訓,白子畫對于人倫綱常這些俗世羁絆,已經完全放下了,只要小骨願意,他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那麽小骨她.......
閑庭信步,穿花繞石,苔藓成斑,藤蘿掩映,鼻端草葉的清香渺茫掠過,池水中偶爾泛上一些彩光。
何以解憂?白子畫忽然一閃而沒,片刻後重新出現在水池邊,身邊多了一壇無垢生前珍藏的冰酒。揮袖拂去壇口泥封,從池中摘下一片粉色蓮瓣,掬了半盞在手,無以為歡邀月共飲。
百年佳釀,入口淡雅清冽,繞齒餘香,回味無窮。
修道之人不問因果緣劫,唯有這情,如同這杯中美酒,釀的時間越久,越是芬芳醉人,難以忘懷。
過去的一切美好,真的一句放下,就能真的放下嗎?紫熏,我........終于明白你當日的痛了。一股抑郁橫亘于胸,幾次要噴薄而出,卻都被一道無形屏障給牢牢封于胸中,不得宣洩。
抛開花盞,舉壇就唇,這一飲似鯨吞若潮汐,半壇冰酒彙成一線,直沖入喉!
“好酒!檀凡,東華,紫熏,今夜若是你們都在,無垢宮的酒窖,應該涓滴不剩。”
無心試去唇邊酒漬,一任它滴落在衣襟上,只覺心中波濤已如怒海狂潮,難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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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覺面前掠過一陣清風,十餘丈外現出一個淡淡身影,卓約而立。
“看來公子是有心事啊!喝這麽多,可知修道之人擅動七情六欲,會有損修行。”
聽腳步聲,便知是無袖來了,無垢宮中之人訓練有素,進退有止,行不動風,唯有她步履微微沉重。
“仙子找我有事嗎?”白子畫不想跟她多做解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碰了一釘子,無袖微覺惱怒,從小到大沒有人不是愛她、敬她、或是畏她,走近前來,嗅了嗅空中的酒味,皺眉問道:
“這是我哥哥最喜歡的冰酒,這酒你是從何尋來的?”
白子畫一時無言以對,酒窖就在假山石洞深處,并無門鎖,只是無垢生前設下的結界無人能解。放下酒壇,顧左右而言他,問道:
“仙子來找在下有何事?”
無袖笑而不答,也學他采了一片荷瓣,從壇中掬了盞酒,放在唇邊細細品味。過了半響才笑道:
“難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白子畫長身而起,淡然道:
“夜深了,沒事的話,就早點回去吧!”
被客人在自己家裏下逐客令。無袖一愣,不怒反笑道:“你的脾氣不像紫熏姐姐,倒像極了另一個人,公子猜猜是誰?”
白子畫當然知道她所指何人,苦笑一下,道:“無垢沉默寡言,你這個妹妹也不怎麽像他。”
無袖凄然一笑道:“說的也是,我怎麽比得上哥哥。我自幼體弱多病無法修煉,哥哥帶我去香薰閣,紫熏姐姐親自為我香薰治療,多虧了紫熏姐姐的精心照顧,我才能活到現在。我這條命是紫熏姐姐給的.........我以有生之年都無法報答她的恩情,沒想到紫熏姐姐還有你這麽一個弟弟。”
說着再次打量起白子畫來。一襲素白長衫,月華滿瀉其身,更襯出他冰肌雪骨,如畫眉目,說不盡的風流端麗,道不出的飄逸潇灑。比初見時,只覺得眼前一亮,如今細看下其絕美處,竟然不亞于任何一名傾城女子。無袖越看心裏越是篤定,只有完美無缺紫熏姐姐,才會有風華絕代的弟弟。
白子畫被她看得心虛起來,略顯生硬地笑了笑道:“我一直為域外修煉,很少回歸仙界。”
“大道浩瀚無邊,公子等單身一人去外域歷練,可見修為不同凡響。不知.........”說到這裏,無袖停了下來,低頭先把杯中酒慢慢飲盡。
仙界最忌諱詢問對方修為,而她自己只勉強達到知微境界,無法看透白子畫,只能以理推測,紫熏乃是仙界唯一的女上仙,她的弟弟的仙姿就算不及姐姐,但能脫離妖魔界來到仙界,至少也在六重天之上。
“悟道只在心得,并不在武力高低。我只是無意間在外域找到了一處心儀的幽靜修煉之地,一時不知歲月之更替,沒想到再回仙界,已物是人非。”白子畫侃侃而談,心裏卻在想,那一位初回仙界時,大概就是這種心境吧。
無袖心下一寬,如此聽來,他的修為可能有七重天或是之上.....嘆了一口氣,柔聲道:
“只怪無袖無能,修為太低不足以主持蓮城大局,只得借助于公子。如今蓮城主事長老是金蓮夫人,明天的繼承人大考,她老人家已經有了一位合意的人選,只是這個人選..........我太不滿意。”
白子畫皺眉略思索,道:“此乃蓮城內務,我乃是外人,不便插手。”
“如果公子願意留在蓮城,将來繼我之位,那就不算外人。”
“在下一心修仙,無心經濟之道。”白子畫斷然推辭,讓他在蓮城當個長老,整日與算盤為伍,想都別想。
“如果公子看不上蓮城長老之位,可願在明日繼承人考核大典上,放手一搏,争取蓮城之主的寶座?屆時,以蓮城之財富,別說重振香薰閣,就是抗衡長留,又有何難。”
當聽到“抗衡長留”四字,白子畫心中一動,卻立即冷靜下來,沉吟片刻,才緩緩道:“蓮城之主的寶座,歷代都是出至嫡系子弟,連旁系庶支都絕無僅有,我無名無份,如何去博取?”
聽弦音而知雅意,無袖心中大喜過忘,忙解釋道:“這次大考與往屆不同,因為金蓮夫人屬意之人,身份與你相同,屬于昔日結拜的五上仙血脈,日前金蓮夫人舌戰長老會,終于将五上仙同列為蓮城嫡系。如此說來,你是紫熏仙子的弟弟,與我一樣,同屬蓮城嫡系子弟。”
白子畫一聽卻大皺眉頭,問道:“那另一位是何人?”
“此人身份有些蹊跷,聽說是長留尊上白子畫的私生子。”
“私生.....子......”
這一驚非同小可,白子畫臉色煞白,平生第一次覺得,是時候換個名字從新來過..........
孤絕域的天空,方才還風和日麗,此時卻鉛雲低垂,壓城欲摧,眨眼間就起了風。寒風吹開了她束緊的秀發,将一縷青絲拂到了他的臉上。有剎那的恍惚,白子畫(二)緩緩擡手,撫去挂在他臉上散亂的青絲,眉宇間如同這片天空,凝聚起層層愁雲。
多年以前,也曾有過一次,讓他無意間目睹了這絕世空靈的美,從此後就印入了腦海,再難抹去。從此後,星月依舊,然而白子畫的心境不同了,無論何時,只要他一人獨處時,那曼妙的身影就會在他眼前出現,哪怕靜坐冥想時,也會出其不意地跳脫出來,好幾次差點讓他走火入魔。
一百年,夢淺情深,繁花錯落有序,我願放下六界天地,也不願放下你!
小骨,我......真的好想你,想你天真無邪的笑靥,想你瞪眼鼓腮的可愛........想你身上淡淡的幽香,抱着你滿懷的軟綿,我........真的好想........要你.......
可.........小骨,你現在中了毒.......
“小骨,不可以!”話一出口,白子畫就想到,此行回歸六界之後,那一位一定會對他加倍防範,只怕此生再難相聚,立時鑽心的痛湧上來。
花千骨怔怔地轉過頭來,兩泓秋水一片茫然,定定地望着白子畫的淡定的眼眸,臉上一陣紅潮泛起,身子也輕輕一顫。
“你說什麽?”
四目交投,她眼中無比的羞惱,卻隐忍不發,令他心中一顫。苦笑了一下,脫下自己的外袍,輕輕替她披上,半哄半推道:
“小骨乖,你殺姐姐就快回來了。”
“噗哧”笑出聲來,孩兒般的小臉馬上轉晴,笑嘻嘻地投身入懷,雙手勾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道:“殺姐姐最識情知趣,只要我們兩在一起時,他何曾冒出來過?”
“小骨,這.......”
唇一下子被封住了,白子畫連忙向後躲閃,唇齒間脂香掠過,神魂霎時的迷亂,他說話的聲音也不再清冷,而氣短聲促:“不要,小骨,不要.........”
“口是心非!”花千骨恨得牙癢,每次都是這樣,一定要自己主動才肯來相就,像是求着他似的。戲谑地拉起他的雙手,滑入衣衫內,撫上如緞的肌膚.....
剎那間,溫軟柔膩溢滿手,白子畫遽然而驚,趕緊收束心神,卻已經來不及收手,只得尴尬地停在那兒.......恍惚間,他覺得他們本該如此,親密無間,并無不妥之處,他有點忘了自己究竟在糾結些什麽.......弄得小骨不滿、自己痛苦?
“師父,你總是在忙,忙得連小骨都不要了嗎?你不愛小骨了嗎?”
“小傻瓜,我怎麽會不想要你!只要你願意,以後我天天陪着你,一刻也不離開你。”
“你沒騙我?”
“我發誓,只要你願意,怎麽都行。”
“師父.......你........好久都.......沒.........”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細,細她自己都聽不清自己說了些什麽。
此時風聲愈緊,呼嘯聲中一股陰狠凜冽的殺氣,瞬間打破了這滿園春色無邊。
白子畫突然打了個寒戰,立即驚醒過來。莫名地感覺到一點的懼意,這種感覺非常奇怪,在他身上很少出現,哪怕是遇到比自己強大數倍的邪魔,他也從未懼怕過。
猛然一回頭,看到樹林頂端出現了蛛魔的巨大身影,八只巨爪上頂着一個肥碩的女人身軀,圓盤大臉,柳眉秀目懸鼻櫻唇,如果光看上半身也還算個美人兒,但任誰看了。蛛魔站在原地遲遲不動,居高臨下,她幽綠的眸光一盯上了白子畫,就再也挪不開了,嘴角的笑意變得更加放肆,甚至伸出猩紅舌頭來舔了舔口水。
蛛魔騰空而起,從樹頂緩緩降落,正沖着虛空小船而去,口出人言,聲音尖銳刺耳:“真沒想到,今天不知撞了什麽大運,一下子送來兩個極品,一個賽過一個,剛才那個讓我給不小心跟丢了,如今看你還往哪兒跑?”
“白子畫,你快逃!”殺阡陌突然大叫一聲,不知從何時起他就回來了,一直隐身潛伏在附近,如今不得不探出頭來。
虛空蛛魔一直有□□的惡名,不但酷愛美色,還喜歡殘殺愛侶,而且一旦被她盯上,就算是上天入地追到虛空盡頭,她都不會放棄。
白子畫心驟然沉了下去,急忙禦劍飛遁。
騰空剎那,先一把把花千骨強推入艙內,虛掩上門,船艙之門是從內鎖上,花千骨已陷入意亂情迷中,只望她別冒然跑出來。
白子畫一引開蛛魔,殺阡陌一個箭步橫跨千米飛身回船,急忙啓航,朝反方向急速飛離此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