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輕舟一片,順流而至。
再次踏上通往長留仙山的石階時,東方千刀望着眼前青白兩色群仙雲集,不禁有些咋舌。
他受了貪婪殿竹染所托,借祭拜無垢上仙為由,前去蓮城商議五行晶石之事。這五行晶石本非名貴珍稀之材,只是玄天法陣消耗極大,長年累月下來,長留庫存漸漸枯竭。而仙界之內唯有蓮城坐落的蓮花仙山,五行晶石蘊藏最豐,以蓮城金蓮夫人之精明,必定會坐地起價。
臨行之時,竹染曾與他舉杯壯行時,嘆道:“東方兄弟,我估計蓮城那邊至少會漲價三倍,若是你能讓他們只漲一倍,我便親自帶領長留子弟,出山門迎接你。”
長留未定儲位,三尊弟子一視同仁,位同天庭之天王太子,出入長留及各派,都有弟子們列隊恭迎。竹染只是在暗示他,就算尊上礙于面子不肯松口,貪婪和銷魂兩殿定會給他,三尊嫡系弟子同等看待。
當時,東方千刀接過酒杯,笑問道:“沒想到漲價一倍,還能把你高興得出山門來迎接?若是我讓蓮城以原價相讓,又當如何?”
竹染深知東方之能,慨然一笑道:“尊上睿智縱觀天下局勢,卻唯獨不善經濟之道,你若能談成此事,屆時不僅我,連我父親和銷魂殿師叔,都會出來迎接你凱旋。”
東方千刀一飲而盡,大笑道:“好,一言為定!少則三日,最多十天,咱們長留山門外見!”
然事出意外,東方千刀急着回來禀告,卻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先穿過長留大殿前廣場。
等在廣場上的幾乎不見長留弟子,大多是前來駐于長留山下的各派子弟,這些天潢貴胄,與法術修煉上差強人意,卻極善于察言觀色,一看就東方千刀走近,滿場喧鬧為之一靜,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凡東方所過之處,衆仙紛紛讓道,抱拳行禮問候,招呼寒暄。
“東方公子回來了!一路辛苦。”
“小公子年少有為,不愧為絕情殿一脈傳承。”
“公子一表人才,出塵脫俗,龍鳳之資......”
東方千刀只微怔了怔,立即展露出大家氣度,從容不迫慢慢走來,溫潤如玉,眼角嘴上時時含笑,令人望之如沐春風。他邊走邊一一應答,簡潔有禮,不讓一人落空。但又心細如發,親疏有別,一般世家仙府只含笑點頭而過,而天庭及八大門派子弟則會回禮如儀,甚至停下來寒暄幾句。
廣場盡頭的臺階上,左手邊一溜站着火夕、舞青羅、竹染,右手邊則是天上尹掌門和幽若父女。此時仙樂聲響起,在長留九閣長老的簇擁下,從大殿內走出世尊魔嚴和儒尊笙簫默,穿着最隆重的高冠廣袖禮服。
魔嚴虛中位居左而立,目光徐徐掃過全場,在東方千刀身上停留片刻,突然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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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你站到幽若旁邊去。”
蓮城之行本來志在必得,卻不料節外生枝,無功怎敢受祿。東方千刀正想婉轉推辭,身份卑微,不敢僭越。此時,笙簫默含笑朝他掃了一眼,當他目光掠過時,東方竟有種被雷電擦到的感覺,立刻明白此時此刻,只許聽命行事,沒有他插嘴說話的份。
待東方千刀乖乖走到幽若站定,魔嚴才開始朗聲宣布道:
“自本派掌門尊上白子畫登上天下共主之位,仰賴長留列祖列宗之庇佑,及各派仙友同心同德,摒棄門戶之見,百年四海清平,妖魔匿跡,百姓安居。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本派尊上此番游歷歸來,偶有感悟,已在絕情殿內閉關,立志不參悟決不出關。尊上雖在閉關,卻仍心憂天下,妖魔兩界種族繁衍甚快,實力依舊強橫,雖然玄天法陣為屏障,仍不可懈怠,掉以輕心。”
說到這裏,一名弟子托着長留掌門宮羽和印信出來,魔嚴揮手一指道:“今日召集諸位,乃為傳谕長留尊上之旨令,即日起我與儒尊笙簫默,會親自率領所有長留弟子,接管玄天法陣之防衛。”
此言一出,下面站着的各派仙人,都開始交頭接耳,小聲地議論起來。都是修道的仙人,閉關修煉乃是常有之事,即使是十重天的白子畫也不能例外。只是尊上在絕情殿閉關,貪婪銷魂兩殿怎可一齊離開長留,難道不需要給尊上護法嗎?
果然,魔嚴皺起眉頭來,先着向笙簫默望了望,兩人默契地點了點頭,一齊走下臺階,來到天山派尹掌門面前。魔嚴将自己食指上,戴着的一枚含墨滴翠扳指摘了下來,雙手遞了過去,道:
“掌門之命,我二人不得不遵守,只是擔心尊上安危。絕情殿一脈雖有嫡傳弟子幽若在,只是她還年輕,歷練不足。煩請尹掌門費心,代為坐鎮長留,守護絕情殿。這枚扳指是我貪婪殿之信物,請收下,一切就拜托尹掌門!”
言畢,躬身一禮。
“這......這.......”尹掌門幾乎是半推半就,接下了這枚扳指,拿在手上仿佛一個燙手的山芋,收又不是推又不是。
此事,昨晚上魔嚴跟他提過一下,讓他幫忙給尊上白子畫護法。當時他也沒多想,只覺得幽若既已拜在尊上門下,替尊上護法義不容辭,也就一口答應了。沒想到不只是幫個忙,長留尊上突然閉關,世尊、儒尊卻退避三舍,只是讓他一個外人,拿着貪婪殿信物,坐鎮長留。這......這其中必有蹊跷,太像是........知情者都躲開,哄一個不知情者來背黑鍋?
笙簫默仿佛看出了尹掌門的心事,悠悠地說:“尹掌門請放心,您老什麽都不用管也不用問,幽若得到掌門師兄親傳已久,早已獨當一面,而東方雖然年幼,卻也深得師兄信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長留上的守衛就交給幽若,其它閑雜事務內務則歸東方,您只要在他們倆個都無法解決時,出面指點他們一二即可。”言下之意,你尹掌門可以不管,但你女兒幽若不得不管。
“那......要是我也束手無策,你們都走了,我又該問誰?”
姜還是老的辣!這話一點都沒錯,當年八大派掌門,接連死了七個,連剛登上掌門之位的白子畫,都差點應了生死劫,唯有尹洪淵坐鎮天山幾千年風平浪靜,無災無劫,靠得只有一招“大智若愚”。算我無能,管不了,還不行嗎?
“尹掌門.........”魔嚴将扳指扣在尹洪淵的手心裏,緊緊一握,語重聲長道:“長留尊上若有任何差池,天山和整個仙界,也都難免池魚之殃,尹掌門,您就不要在意這區區門戶之別,長留天山同氣連枝,早已不分你我!”這就是說,你不管也得管!
尹洪淵的臉色先是發紅,轉而發白,被握緊的手已經疼得發麻,卻抽又不是,不抽又不是。心裏卻已經了然,身為天山一派之長,他的修為還遠不如世尊魔嚴,更別說尊上白子畫。長留若是有心吞并各派,天山和各派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得以各自獨立生存,全賴長留尊上之寬厚仁慈,互為犄角又互相競争,才能讓整個仙界生機勃勃。
“世尊放心,我定當全力以赴,守護長留山絕情殿,不讓任何人靠近半步!”
得到尹掌門的承諾,魔嚴陰沉的臉總算雲開一線,和笙簫默再次對望了一眼,一齊一揖到地:“多謝尹掌門,一切就拜托你了。”又對幽若
囑咐道:“幽若,你也知道尊上靜修不喜被打擾,他的神識甚廣,已然覆蓋了整個絕情殿,沒事你也不要上去。”
“是。”
幽若眨了眨眼睛,心中疑窦更深。外有玄天法陣,內有絕情殿結界,這世上就算是殺阡陌也無法輕易突破,為何世尊和儒尊還要憂心忡忡,仿佛确信會有人來破界?玄天法陣的威力無窮,的确需要二尊齊心協力,才能代替尊上,但父親和其他各派掌門,也不是沒有守過玄天法陣,二尊為何不留下一位?
大殿議事完畢,大家都散去做準備後,東方千刀跟着魔嚴和笙簫默回到貪婪殿,轉入內殿,打開一道暗門,三人走進去後就關上的房門。
二尊一坐下來,就開始用從未有過的眼光,上下打量起東方千刀。時光飛逝,一晃他已經在長留呆了近百年了,還是七八歲的孩童模樣。五官十分清秀,只是越發的純淨剔透,氣度優雅高貴,依稀可見白子畫少小時的風采。
頂着貪婪、銷魂二尊眼眸中攝人的光芒,東方千刀半垂着頭,挺身從容而立,不卑不亢。
與笙簫默對視了一眼,再次确認東方身上,仙家血脈清晰無誤。魔嚴點了點頭,先開口道:“東方,我正要派人去蓮城叫你回來,正巧你就回來了。剛才你也聽到了,尊上閉關後,我和你師叔要去熟悉玄天法陣的運行,只怕一時無法分身,長留和絕情殿已經托付給尹掌門和幽若,其它瑣事你也不用理會,只是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們要交給你來做。”
“骨頭出什麽事了?”東方莫名地心頭一跳,猛然擡頭問道。
“除了那丫頭,你就不挂念其他人了嗎?真是白疼你了!”魔嚴冷哼了一聲,一臉陰沉,也不多言,只是向內室一指。
東方千刀一顆心瘋狂地跳起來,順着世尊魔嚴手指的方向挪了幾步,便見那一抹皎潔如明月的身影,靜靜的躺在那裏。
不顧一切,向着寧靜躺着的身影奔去,短短的幾步之距,竟是連摔帶爬撲倒在病床邊。雙手拉起他無力的臂膀,緊貼着自己的臉龐,瞬間心涼如水。眼前人神情安詳,仿佛是睡着了,但東方天生心思澄明如琉璃,能映照世間萬物,卻看不到他,一抹白影正漸行漸遠而去......
“尊上,怎會……這樣……”
笙簫默從後面輕撫着他的背,一邊安慰,一邊嘆道:“他們在虛空不巧遇到了蛛魔,拼死一戰雖僥幸勝歸來,只是掌門師兄元神受損。花千骨護送他回長留時,已危在旦夕,幸得世尊及時出手,傾盡全力救治,才得以挽回一線生機。”說到這裏,笙簫默停頓許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氣,道“世尊已耗盡真力,一年半載恐怕是無法恢複,而我得代替掌門師兄,擔起玄天法陣之運行。我們兩走後,照料掌門師兄之事,只能交給你來做了。切記,尊上受傷在此靜養,并未在絕情殿閉關之事,普天之下只有你、我和世尊,三人知曉,千萬不可大意!”
“弟子遵命!”東方千刀面白如紙,忽然明白了為何二尊都要回避,是不想插在絕情殿和畫骨峰之間,左右為難。可是,只他如今身份尴尬,且人微言輕,就算有回天之術,也難有作為。翻身跪在二尊膝下,強忍着淚水,哽咽道:
“弟子身份低微,恐怕........”一語未盡,淚水奪眶而出,單薄的小身軀輕微顫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笙簫默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遞給了東方,說:“這是給你的。”
接過來看時,發現是一張青綠色紙箋,紙面帶有暗紋,正是絕情殿專用,上面用遒勁有力的筆跡寫着“東方小白”四個大字,只是墨跡有點黯淡,看來書寫得有些年頭。
“那是掌門師兄百年前寫的,一直放在絕情殿書房,此次虛空之行前,師兄特意囑咐我,若他有任何不測,就代他轉交給你。”笙簫默仿佛知道東方千刀在想什麽。
“百年前?”東方千刀幾乎難以置信。
猛然捂住了嘴,眼中淚水奔湧而出,頃刻間模糊了眼前一切,用盡了三生力氣,才将那一聲“父親”按回了咽喉,只是無聲的哽咽,痛徹心扉。
“從今日起,你就改名叫東方小白,希望你不要辜負了你的名字!”魔嚴取出一枚和竹染一模一樣的宮花,東方小白正要接過,魔嚴卻不松手,盯着東方小白,鼻中重重地哼了一聲。
東方小白立即整頓衣冠,恭恭敬敬垂首聽訓。
“你絕情殿一脈單傳,我只要收你入我貪婪殿門下,那自然得遵我貪婪殿門規。長留乃仙界正道之首,以天下蒼生為先,絕不可為了一己之私,做出危害六界,颠倒黑白,欺師滅祖之事! ”
“是,弟子謹記!”
“謹記還不夠,你得發誓!”
“是,弟子發誓.......”
“不要用你自己,以你父之名發誓!”
“啊!”東方小白心下驚慌,聲音發顫地道: “弟子,以我.........父........”接下來的話含糊不清,不知所雲。
他正想好幾個修補元神的方法,雖然有損陰德,過于殘忍,但只要能救回父尊,何惜區區一身。可是世尊似乎已經想到他會做什麽,居然逼他拿父母之名發誓.......那麽父尊就算蘇醒過來,事後也必受天譴,豈不得不償失。
“你支吾些什麽?大聲些!”魔嚴大聲斷喝。
“師兄,掌門師兄都這樣了,你怎麽還讓小白咒他。”笙簫默在一旁小聲勸解。
魔嚴聽了之後也是一呆,轉頭小聲問道:“可這小子有娘親嗎?”
笙簫默皺起眉來,壓低了嗓音耳語道:“他身上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神性。”
“啊!難道是那丫頭?子畫什麽時候和那丫頭........嗨!冤孽啊!”
“小聲些!也許并不是咱們想的那樣。”
“好!東方小白,你就以你母親的名義起誓,你若是做出任何傷天害理,有違天道之事,你母親必受天雷轟頂之刑!”
“是!”
這一次,東方小白立即口齒伶俐地照樣發誓完畢,雙手接過宮花,再叩謝世尊,改口叫了一聲:“師父。”
禮畢,魔嚴吩咐他去戒律閣,見過各位長老,以正名位。東方小白依言退下,剛走到門口,笙簫默想起一事,叫住他問道:“小白,聽竹染說你去蓮城商議五行晶石之事了,結果究竟如何?”
東方小白一愣,回身歉道:“弟子奉命前往蓮城,正巧遇到蓮城十年一度繼承人考核,今年蓮城終于選出新城主,舉城歡慶三日三夜,商議五行晶石之事便耽擱下來了。”
笙簫默點了點頭,此事他也略有耳聞,只是一直為白子畫的傷勢操心,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待東方小白走後,魔嚴望着他的背影,皺眉道:“沒想到這小子是子畫和那丫頭的血脈,這下可好,集子畫的固執和那丫頭的瘋狂于一身。師弟,我對他是一千個不放心,總覺得他會幹出點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笙簫默搖頭嘆道:“百善孝為先,他是個孝順孩子,只是圉于偏執,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掌門師兄受到一點傷害。”
魔嚴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想了想,問道:“那東方小白會不會對畫骨峰那一位不利?”
“師兄你想哪兒去了。”其實,這也正是笙簫默擔憂的,但口上卻不肯承認,搖着折扇笑道:“畫骨峰的師兄是何等境界,他難道會怕小東方搞鬼不成,我們就放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