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4

CHAPTER 44

紅幕徐徐拉開,一片歡騰聲中, 《白蛇》如期上演。

陳煜身着菩提白衣,桃簪落拓,烏發長垂,初登場時便贏得一片掌聲。

而後靳青,周琳娜等人循次登臺,反響亦不俗,臨中場歌舞環節,衆人約有二十分鐘換裝時間,陳煜在後臺自顧不暇。

他心裏清楚,按照第一稿劇本,法海的第一場戲就在稍後。

而遲遲不見閻正奇現身後臺,化妝間裏亂成了一鍋粥。

阿輝臨時擔起了場務工作,守在登臺處協調着各組演員,幫不上自己什麽。

陳煜被一大群化妝師,助理擁簇着,他想了想,似乎也分不出心考量太多。

幕布再度拉開。

白蛇幽幽轉身,應着輕靈鼓樂,盤伏在地。後排坐席看臺上,衆人只見一抹白,扭曲,痙攣,像極了蛇在掙紮時的樣子。

舞美組适時抛下一場人工雪與幹冰,霧雪湧動間,陳煜那張精細面容更顯妩媚。

這一場,便是《昆山盜仙草》的前一幕, 《白蛇戲高僧》。

陳煜引吭道: “到底要我怎麽做,你才肯告訴我許仙的下落”

一片飛花濃霧中,走出一位清俊男子,身披紫金袈裟,面容蕭索。

“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

“大師……”陳煜面泛桃花,似笑非笑地迎上前去,匍匐在他肩頭, “大師快告訴我,如何才能助你修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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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正奇雙手合十,眉目分毫不動,似萬年冰山, “若你能助我破歡喜禪之境,我便如你所願,告訴你許仙去處。”

“歡喜禪,什麽是歡喜禪”陳煜眼珠子這麽一轉,面容忽而惆悵幾分,陰陰柔柔道: “若大師被我撩動凡心,我可是概不負責吶……”

話音才落,他的手便如章魚觸手般,像法海懷中探入。

“法海大師,其實我心悅你已久,無奈你從來不正眼看我……”

陳煜垂下頭去,身段柔順,差點就要挂在閻正奇身上。

“我真的好喜歡你,法海大師,你看看我,好不好,只看一眼,一眼也好。只一眼,素貞便心滿意足……”

“哼,妖言惑語,我怎會如你這般放浪輕賤任人随意攀扯”

閻正奇微微睜眼,望下膝下盤桓的蛇兒,眼中無波無瀾。

“我知道法海大師聲名在外,滿錢塘人都說你是濟世高僧,既素有賢名,大師為何就不肯圓小生我一心願只是看看我,認真地看看我,難道不比降妖伏魔,吃齋念佛更加簡單”

“還是……”陳煜話到一半,話鋒一轉,得寸進尺道: “你心中有鬼,害怕我知道什麽,所以一直畏縮不出,大師,我說得對不對”

閻正奇沉默不語。

白素貞妩媚一笑,衣擺下蹿出一條十數尺長的蛇尾,隐約的蛇符閃爍在眉心,是通透的玄玉色,連帶着瞳孔也是幽綠的,覆蓋着一層薄光,整個身子像綢緞一樣,繞上法海的軀幹。

“法海大師,你妄為佛門中人。”

蛇信嗤啦嗤啦舔着法海的面頰,那扇美豔面孔,此刻已因人首蛇身的存在,更添幾分姽婳。

再看法海,如盤根古樹,不動如山,而那白蛇,就像纏住樹幹的藤蔓,将其牢牢縛住,畫地為牢。

白素貞莺歌曼舞道: “你忘了我有千年修行,能窺見你最深處的心。我在你心裏,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一抹傷心的白那是誰呢大師,你敢不敢說出他的名字,你向來無堅不摧,纖塵不染的梵心,怎麽有這樣一抹突兀的影子”

“那是你,白素貞。”法海俯首認輸,但眼中,卻并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仍舊一副無情無欲狀,使人猜解不透。

陳煜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按劇本來說,在這裏,法海應該咬緊牙關,勢不會說出自己的名字。

但閻正奇又犯了上回的舊病,他再次故伎重演,在沒有同任何人打好招呼的情況下,私自篡改了段落,以至于讓剛入了戲的白蛇,不得不再度回到現實中來。

法海繼續侃侃道: “白素貞,你破了我的歡喜禪,我且按照承諾,告知你許仙的下落。”

“大師……”陳煜似是不甘,不太相信就這麽過了。

原本在這一幕,他已做好百般媚術的準備,他要努力,努力勾引法海,或者閻正奇,真真假假的,是誰已經無所謂了。

他進了戲,就是白素貞,陳煜就是白素貞,對面是誰,于白素貞而言已不重要了。

只是陳煜萬沒想到,事無巨細地投入,就被對方這樣一句輕飄飄帶過,不知為何,他遠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如釋重負。這心底,反而愈加沉重起來。

表演仍在繼續,閻正奇沒有再自行發揮。陳煜魂不守舍地走完後續,下臺時,戲服上粘滿了汗。

頭演後半場,頂多只算無功無過, 《白蛇》頭演,論不上史無前例地成功,但也沒有太大纰漏。

走完最後一場《永鎮雷峰塔》,陳煜幾度潸然,淚水難絕。謝幕後更是情難自抑,将自己鎖在化妝間裏,失聲痛哭。

他不清楚自己眼淚從何而來,許是為着白蛇。他從不認定自己與白蛇有何相似之處,卻在那一刻,像明白周仁一樣,明白了白素貞。

他記得最後一幕,自己坐在塔中,身前是青燈古佛,與一地枯葉。

而許仙,就在離他數尺之距開外的地方,筚路藍縷,眉眼憔悴,一下一下清掃着地上的枯葉。

兩人之間,不過數步之遙,卻好像隔着銀河萬裏,形同陌路。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徐巍,他與自己之間那層“看不見的雷鋒”。

猶然記得,閻正奇為白蛇親寫的結局, “素貞終無所愛,孤死塔中。”

他多怕,怕這假戲成真。

……。

“他走了好幾天了,你就不打個電話問問”

豹哥抽下架子上最高一層的鞋盒,打開蓋子,裏頭是一雙被擦得油光呈亮的男士皮鞋。

徐巍靠在櫃臺前,才吃完飯不久,舉着根牙簽剔着牙。

“他忙呢,沒事不想煩他。”

這廂才說完,徐巍向裏頭瞅了眼,說, “別人婚宴,你穿這麽騷包幹嘛”

“什麽叫我穿這麽騷包幹嘛,這是給你的。”豹哥将鞋盒子裏的皮鞋往他懷裏一塞,沒好氣兒道: “說起來佳倩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朋友,你跟她青梅竹馬的,你就打算穿這身兒下午趕過去”

“就吃個飯,紅包給完就回來了。”徐巍上下打量了眼旁邊鏡子裏的自己,想了幾秒,反應過來豹哥底下藏着的話, “我穿這身咋了,雖然算不得什麽牌子貨,但勝在幹淨體面,有啥不能穿出去的。”

“拉倒吧,別的不說,你看看你腳上那雙登山鞋,上面泥點子都快沾滿了,我要是新郎官,看你穿這鞋上桌,都嫌晦氣。”

豹哥嘴上不饒人,心眼兒卻是熱的。他今天之所以将徐巍叫過來,不光是為了給他分享這鞋子,更多地還是想多囑咐囑咐他幾句。

“沒意思極了。”徐巍拿牙簽捅着牙縫兒裏一塊怎麽也挑不出來的碎肉,使勁拿舌頭舔着唇, “這地方待久了,就覺得當真是沒意思。”

“你從前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豹哥想也沒想,一針見血, “你明明是想着他,嘴上不願承認罷了。”

“沒……”

徐巍嗤一聲,終于将那塊碎肉扯了出來,整個口腔突然格外神清氣爽。

豹哥說: “那你走了,你老娘怎麽辦,你工作怎麽辦,還有……”

“我沒說要走啊,你操心啥”徐巍兩手一攤,一臉無謂地看着豹哥兒,學起他平時的樣子,嬉皮笑臉地說, “再說了,還沒喝到你的喜酒呢,我怎麽舍得走呢。”

“老巍,你別老裝得自己很無所謂了,這些天我可都留意着呢,你那眼睛望着車站的方向可都沒停過。”

此話一出,徐巍的眼神立刻閃避起來,他低下頭去,像是有意不讓豹哥發現什麽似的,将整張臉沒入了陰影裏。

“在等什麽呢等你的蛇仙娘娘,跟上回一樣,從天上飛下來,寵幸你”豹哥一提到陳煜,只覺感慨萬千,他坦誠道: “不瞞你講,陳老師嘛,人是個好人,長相好,性格也好,像你從前說的,天仙一般的男子。但你們差太多了。”

徐巍略表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別嫌我說話直啊,我這是站在你兄弟的位置,給你說點掏心窩子的話。”豹哥湊近幾分,趴在他耳朵根說: “咱們這小地方的人,撐死一輩子背朝黃土面朝天。跟人家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何必去高攀呢他睡高屋,住大院,一個月的保姆錢都夠你好幾個月工資,你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大概率沒啥好結果。”

“你也覺得對吧”

徐巍心裏越發沒了底,陳煜不在的這些日子,他何嘗沒有擔心過,只是面對這種擔心,他什麽也沒法做,只能無力地等待結局自己找上門來。

“所以我說,別等了,該做啥做啥,再熬你就三十五了,可真要熬成老光棍了。”

“那我該不該去找他,把話說清楚……”徐巍滿臉惆悵地望了眼山外,沒等豹哥回答,他自言自語嘀咕道: “去去也好,看看他活得有多耀眼,我也就更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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