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不可能出現在四書五經中的話。◎
趙止從業溟的懷中站起,耳根因為慌亂而稍許泛紅,她看清地上散落的模具後,溫柔的語氣含有歉意,“對不起,打亂了你的雕刻。”
沉木碎中,依然能看清城防的輪廓,業溟看向趙止,幽黑的雙眸中泛着點兒神異的金光,“你知道這些是什麽嗎?”
趙止仔細觀察雕刻,“城門?我看到了吊橋,可為什麽吊橋上串有刺?”那些刺一節一節的,泛着鐵味的寒光。
“因為這是應用于戰争中的城防。”業溟開口。
“戰争?”少女用溫柔的語氣把這兩個字說出,仿若再多的幹戈,都能在她的語氣裏化為玉帛。
“你說是不是只要這方天地在沒有戰争了,人間才能徹底好起來?”業溟的眸子裏升騰起興味,像是在期待少女的回答。
“也許不會...”趙止斟酌着回答,“也許人們會停下刀戈,但不患寡而患不均,”趙止說,“只要不均的現象一直存在,哪怕人們停下了刀戈,無聲的戰争還是會發生。”少女的聲音輕緩,顯然在認真思考業溟的問題,這讓她眉眼的輪廓更加溫和。
但她說完後,業溟眼中的興味反而消失,惡劣的少年似乎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真是滴水不漏的答案。”他看向趙止,“你可以走了。”
趙止并不因為業溟的喜怒無常而惱怒,她依舊溫和地朝業溟行禮,走出大殿。
連綿的大殿盡頭,有叢立的皇宮院落,雖然沒有大殿巍峨,但紅牆黃瓦還是給宮牆上渲染出皇家的尊貴。
蒸汽之地的君王司徒起明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人,議事廳中,一個侍衛恭敬地禀報自己的所聞所見,君王一開始表情淡然,在聽到後半段的時候,突然一驚,“當真?”
侍衛說,“千真萬确,少君殿中的随從與我傳音說,他看到了少君大人的懷中坐着一個人,姿态親密,但随從又說他有些沒看清少君大人懷中人的模樣,一開始看背影以為是個男人,後來少君大人解開那人的頭發後,又看起來像是個女子。”
司徒起明無比震驚,“一向拒人千裏之外的少君,竟然也有了枕邊人,寡人還以為他此生,都只會與刀戈同眠。”
對業溟又敬又怕的司徒起明眼神一亮,想到一個讨好這位殺神的好主意,“快把異朝敬獻的床榻拿出來,送到少君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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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朝敬獻的床榻乃用玉石所雕,珠圓玉潤,還附有寺廟的禱符,床頭系有姻緣紅線,床榻板上雕有四個珠氣圓潤的字:早生貴子。
司徒悅然進入議事廳後,一眼便瞧到這床榻,連忙問,“父皇平日裏不是最喜歡這寶榻麽,說是世間罕有,能養氣生輝,平日裏我們幾個求着父皇要看您都不準,怎麽突然想着拿出來了。
“寶榻固然珍貴,”司徒起明的神色上升起不舍,“但寡人覺得這榻更适合用來當少君的賀禮。”
司徒悅然眼皮一跳,看到榻板上‘早生貴子’四個字,臉兀得一紅,“父皇,這會兒送這個會不會太早了,女兒覺得您還是賜婚給我才行。”
司徒起明覺得莫名,“又不是給你送的,再說了,少君有他自己的決斷,他的枕邊人,他自行娶了便是。”
“什麽...”司徒悅然的笑僵在嘴邊,“少君大人有了枕邊人?”她大驚失色,“怎麽可能...少君大人的身邊怎麽可能有女人...”
看着話都說不全的司徒悅然,司徒起明嚴謹地補充道,“也有可能是男人。”
司徒悅然:“.......”
還不知道自己成了枕邊人的趙止坐在殿外的石階上,看向天際不斷旋轉的蒸汽,耳邊時不時傳來類似鯨鳴的巨物啓動聲,那些重甲的飛行巨物在雲霧和蒸汽間緩慢游動,像極了游在深海中的鯨。
籠着蒸汽的光照在她臉上,如同水墨的潑墨,精致地勾畫着她的輪廓,少女看起來是在對着天際放空,其實一直在跟腦海裏的因果交流。
“不能讓卡牌再如此召來召去了,”因果說,“宿主,你願意花好感值來升級這第三張卡牌嗎,實在是蒸汽之地過于特殊,我們不得不借助卡牌傳送。”
“升級卡牌需要多少好感值?”趙止問。
“要十五好感值,”因果非常心疼,“幸好宿主你的好感值已經積攢了很多,不用再擔心生命危險了。”
“升級。”趙止言簡意赅。
升級需要一定的時間,等待過程中,有穿輕甲的将士向趙止呈上案板,上面擺着琉璃杯,“姑娘,這是我們少将軍賞給您的石榴汁。”
透明的琉璃杯中,鮮紅到晶瑩剔透的石榴汁像是在內涵着什麽,趙止幾乎立馬能想象到少年吩咐此令時的惡劣表情。
“多謝。”少女的姿态得體而溫和。
将士們告退,趙止從案板上取下一杯石榴汁,并不喝下去,而是看着赭紅的漿汁,她突然擡起頭,若有所感地看向半空,果不其然,半空中懸挂着一張透明的卡牌,已然在散發金光。
這次驚訝的只有因果,當金光包裹住趙止時,因果叫道,“卡牌還沒有升級完,這又是要把宿主你傳送到哪兒啊——”
金光褪落,趙止扶住身旁的樹,耳畔響起竹葉被風敲打的聲音,她擡眼看向四周,印入眼簾的景色過于熟悉。
“竟然直接被‘荼’的住處。”因果突然又叫了一下,“宿主!‘荼’就在亭子下,他正在看着裏。”
趙止眼中的慌亂轉瞬即逝,她拿穩手中的琉璃杯,像是故意來此一樣朝亭子處快步走去,像一只歡快的兔子。
趙止直接坐到‘荼’的身旁,用手撥弄棋盒中的棋子,“家中實在是無聊,還是和白绫仙君待在一起好。”
‘荼’垂眼看向趙止嘴角的笑,“傷可有好些。”
聞言趙止的語氣裏揚起委屈,“疼,可疼了,都不能擡起來了。”說完後她又朝着‘荼’笑,“不過我一看到白绫仙君,哪兒都不疼了。”
‘荼’白绫下的視線升起無奈。
少女像只白毛兔一樣在‘荼’身旁動來動去,一會兒翻翻書,一會兒描描字,過了會兒又把腦袋湊到‘荼’身旁,“白绫仙君,你在看什麽書啊,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屠》。”‘荼’冷淡地回答。
“《屠》?”趙止好奇地研究起書卷的封皮,“屠殺的屠?”‘屠’和‘荼’,一樣的發聲。
“屠心之道的屠。”‘荼’說。
“這本書講什麽的啊?”趙止用手撐住下巴。
“講的是幾千年來有關神祇的推測。”
聽到神祇二字後,趙止的身子立馬坐直,“既然是屠,怎麽會跟神祇扯上關系呢?”
“人們認為神祇之所以為神,便是屠滅婆娑,屠滅心道。”‘荼’看向書上的文字,覺得熟悉,“只有屠盡心中雜念後,才能回歸萬物初始時的混沌。”
趙止聽得眉眼直皺,她把纖細的手指摁在書卷上,費力地辨認潦草的行書,“克己守心,不得近人情,不得聽雜樂,不得食五谷...”
趙止再也讀不下去,她的臉頰因為生氣而泛紅,她看向‘荼’,“白绫仙君,這到底是誰給你的書?”
“流水城主。”‘荼’第一次看到少女氣成這樣,像一只被泡進胭脂盒裏的兔。
“怪不得我探測到‘荼’身上的神力又強了些,”因果抱怨道,“這本書比無情道還狠,幸好宿主你發現得早,要不然之前攻略的好感值全都白搭了。”
“你不喜這本書,為何?”‘荼’看向少女因為怒氣而泛紅的臉頰。
“不喜歡便是不喜歡,”趙止說得任性,“還需要原因嗎?”
‘荼’并不縱容少女的任性,“沒有理由的支撐,不喜歡便只會是一種無用的情緒。”
這回趙止徹底變成胭脂兔子了,氣得鼻子都紅了,她圓溜溜的眼睛珠子不停地轉,像是要幹些什麽大事。
趙止的眼神最後定在桌上的琉璃杯上,她突然拿起盛滿石榴汁的琉璃杯,就着杯口一飲而盡,甜膩的石榴汁把少女的嘴唇染得嫣紅。
‘荼’垂眸看向趙止,像是擔心這只胭脂兔把自己喝嗆。
“書上說得都是錯的,這簡直就是在抹滅人性,白绫仙君,為何不能念人情,不能聽雜樂,不能享美味?”趙止放下琉璃杯,透亮的眼神突然看向‘荼’,她的手心摁在‘荼’的手背上,擡起身。
香甜味猝然向‘荼’靠近,少女仰起頭,帶着甜意的嘴直接貼在‘荼’的嘴唇上,溫柔貼上冰冷,少女的嘴唇如同花瓣一樣顫動。
她像只小獸一樣咬着‘荼’的嘴角,試圖把自己滿唇的甜意全都渡到‘荼’的嘴上。
桌子下,‘荼’的手克制地攥起,他怔在原處,心中的異樣感破土而出,來得尤其洶湧,洶湧到他這次再也沒聽見那些說‘你錯了’的聲音。
趙止的嘴唇貼着他的嘴唇,笨拙而用力地親着、碾着,‘荼’仿佛聽見了什麽東西崩塌的聲音,白绫下的雙眼中,升上不可言狀的、如同堅冰一樣侵占欲。
‘荼’的神識裏響起很多不可言說的聲音,那些從未出現在、也不可能出現在四書五經中的話語。
一直克制的手擡起,捧起少女的後脖頸,‘荼’彎下腰,想要加深這個吻,但就這一剎,少女像是若有所感得從他的懷中抽離,開始抹起自己的嘴唇。
趙止的嘴唇由淺紅變成深紅,且泛着誘人的光,看得白绫之下的眼神愈發加深。
趙止像是看不出‘荼’的神色,她懵懂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語氣裏好像還帶着氣,“你以後不準看這種書了,字裏行間都不讓人吃飯,這誰能受得了,簡直就是在教人受苦!”她有意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你看,石榴汁多甜啊,如果以後連石榴汁都不能喝了,豈不是可憐。”
‘好感值+5’的提示音在趙止的腦海中響起,她直接把‘荼’的《屠》給拿走,走得飛快,只留下一陣石榴汁的甜味。
留在原地的‘荼’神色不明,竹林下,修長的人影擡起了手,似乎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回成化閣的途中,因果對趙止說,“宿主,卡牌的陣法升級完畢了,現在它是個被投入二十分好感值的陣法了,希望以後能争氣些。”
因果做夢也沒想到,二十分的好感值果真十分争氣,争氣到直接把業溟給傳送到了成化閣中。
當趙止在自家院落看到業溟的身影後,因果已經驚訝到失語了。
少年神祇立于榆樹旁,玄色的衣裳上趁着顯眼的金,他的手點在榆樹上,而榆樹身上陰影似乎也蔓延到業溟的側臉上,他神色冷漠而陰沉,趙止遠觀他的時候,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察覺到類似敬畏的情緒。
但這情緒很快便消失,少女的臉上升上驚訝,她走到業溟身旁,本着禮數行禮,周到而溫和地斂起自己的驚訝,“少君大人,你怎麽來這裏了,你...是同我一樣莫名其妙得會被傳送來去嗎?”
業溟這才看向趙止,垂下的眼眸幽黑,“你真的很善于用你的神情,你真的懂這些神情所表達的情緒嗎?”
趙止不太理解地看向業溟,“我聽不懂少君大人在說什麽。”
“剛才數息之間,你先裝出驚訝,然後又變得周到,還故意在我面前收束起驚訝。”業溟一針見血,“你做得很好,可惜我在夢裏看了你太多這樣的轉變。”
少女依舊一幅不明白業溟在說什麽的模樣,語氣愈發溫和,“少君大人,我說過,夢不作數的。”
“那什麽作數?”業溟的手指突然摁在趙止的嘴唇上,“你嘴唇上的紅作數嗎?”
趙止幾乎立馬就想後退,但業溟靠近她,一只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嘴唇。
“你的嘴唇上有不屬于你的味道。”業溟冷靜地說。
“是石榴汁。”趙止說。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的味道,”業溟的指腹緩慢地擦拭趙止的嘴唇,“嘴唇這麽紅,剛才應該很激烈吧,你咬他了嗎,還是他咬你了?”
業溟的話句句不提趙止到底做了什麽,但句句都在暗示趙止到底做了什麽。
“少君大人,請不要妄自...”趙止的話被業溟的手指打斷,“唔...”
就在她張嘴的時候,業溟的手指伸到了她的唇舌中,業溟的指尖輕微地攪動過少女的舌頭,撫過趙止的貝齒,趙止的眼尾幾乎立馬就紅了。
趙止慌亂而狼狽地從業溟的束縛中掙脫出來,對上少年神祇眼中幾乎要化為實體的惡劣。
“舒服嗎?”業溟并不擦拭自己的手指,語氣裏有冷漠的嘲弄。
“請少君守禮法。”趙止避開業溟的視線。
業溟卻笑起來,“你不回答我,我怎麽知道你現在的慌亂到底是不是真的?”
此時一群随走進院落,遠遠地聽見有人對他們的少主說話,雖沒有聽清到底在說什麽話,但語氣十分刺人,甚至還讓他們聽出些嘲弄來。
他們剛才特意在庭院外停下腳步,就是因為他們在等待少主下手——這人敢這麽跟少主說話,估計馬上就要成為少主的刀下亡魂了。
果不其然,沒多久庭院裏就沒了聲音,随從們垂首畏縮地踏入庭院,希望少主不要遷怒于他們。
結果一擡頭,嚯,那人竟然還活着!倒是他們的少主,眼神十分不自然地避開那人的視線。
一衆随從們瞬間對業溟屏聲斂息,開始想象這人到底有多大的來頭,竟然能在對少主說完那些話後還能完好無損。
“少主,”随從們呈上案板,“無名仙君托人來送藥,這些都是仙君送的藥膏。”
案板上,藥膏被盛在白瓶中,瓶口塞着鍍有銀色的墨珠,随從們放下案板後退下。
趙止還沒走上前,業溟拿起案板上的白瓷瓶,放在手中端詳,仿佛能通過藥瓶看出送藥的人。
業溟放下藥瓶,看向趙止,語氣裏充滿了不明的意味,“你的品味真怪,竟然會去親吻一塊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