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誰是你哥哥?”◎

趙止的父親是先骠騎衛上将軍,趙家世代武将,到了趙父一代,異域來犯但朝廷腐朽,一時間內憂外患,趙家有勁兒無處使。

君王聽信小人的讒言後不重用趙家将,趙家沒落,趙父在三十五歲的時候被召回京,從上将軍被貶為一個小武官,業溟便是在那時候被趙父帶回來的。

趙止第一次見業溟的時候,業溟用玄色戰甲将自己裹得緊緊的,不讓外人靠近,不梳頭發,雜亂的發絲下一雙眼睛如同狼崽一般兇狠。

趙家父母雖然仁慈,但對于領進家門的業溟也沒有辦法,他們不是很貼近子女的父母,大多數時候,主動且不斷靠近業溟的,只有趙止一個。

她總是往業溟的房外跑,少女從窗口探進半個身子,無論業溟再怎麽瞪都不走,一聲又一聲地叫,“業溟哥哥。”

剛開始,少年完全不搭理她。

一年過後,業溟會陰鸷地說,“誰是你哥哥?”

兩年,三年,四年...總跟在業溟身後的趙止變得和他并肩而行。

業溟的語氣總是惡劣而直白,少年會在大雪天的時候,“啪”得把鶴氅蓋在趙止的身上,“再這樣下去,你遲早凍死在外頭。”

少女裹緊鶴氅,把臉埋在絨毛中,總是那般溫和,“我有業溟哥哥,不會被凍死的。”

趙父三十五歲被貶,那一年,齊朝君王将邊境割讓給大金,換得二十年的茍且偷生,二十年後,豺狼再犯,已經雙鬓染白的趙父再次被征用,抱着一壇老酒上了戰場,老夫聊發少年狂,只可惜刀劍無情,最終命喪黃泉。

趙父的屍身被送回趙府的時候,趙止哭得暈在了業溟的懷中,尚未及冠的少年握緊了拳,看向東方君王所在的宮殿。

趙父似乎在沙場中早就預料到自己會身亡,留下了遺書,滿紙墨字,全不離殺敵衛國四字。

‘趙止、業溟吾兒,現齊朝內憂外患,少年人當負起少年的責任,為父從小教你們習武、習軍書,便是希望你們有一日也能為國為家站出來,不要憐惜你們的性命,為這山河和百姓做出一些事來。不要怨恨君王的無情,不要為我的死亡而傷感,更不要畏懼未知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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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止吾兒,為父知曉你性情溫和,不喜打殺,但桃花馬上請長纓,男兒做得的,你只會做得比他們做得更好,望你能繼為父遺願,去你該去處,救你該救的人,記住,你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救人。’

‘業溟吾兒,你與趙止不同,性情過于剛硬,為父知曉你心中有萬丈豪情,也知道你排兵布陣的驚人之才,為父希望你不要把這些才能耗費在仇恨上,沙場需要你,大齊也需要你。’

遺書最後,似是血,也似是淚,是趙父年已老矣的遺憾和不甘。

‘殺敵,殺敵,殺敵。’

趙止将這封遺書裹在白布中,系在了自己的右胳膊上。

她從小習武,是跟着業溟學的,母親總說她練個小刀就算不錯,但業溟教她的卻是大青兕,等人高的長刀,刀身刻有兕的圖騰,少女握在手中,并不顯得突兀,反而為讓水墨色中多了一抹金氣。

業溟一招一招地教她的時候,她從未想到自己真的會用上。

朝廷缺人,業溟請命上陣,君王不相信從未上過戰場的業溟,只給他任了個軍夫長的小官,麾下僅有五十餘人。

業溟所在的隊伍裏,将領無能,率三萬精兵沖鋒,被大金用山石困住,敵軍毀堤壩放洪水,最後三萬精兵只剩下幾百人。

但就在這個時候,業溟率領他手中僅有的五十人,趁夜色直入敵營,少年持重劍而入,身影如同天地擲下的沉銅,震得敵營粉碎,放火、走水,劍挑長矛,業溟殺得滿臉滿身都是血,把重劍插入敵營将領的心口中,神色冷漠而陰沉。

敵軍将領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至死都沒想明白這位無名的少年到底是何方神聖。

此戰一打,少年的名聲天下知,君王知曉此消息的時候震驚地差點從皇位上滾下來。

世人都知道,大齊出了一位少年戰神,以少勝多,殺敵如入無人之境,回朝觐見帝王地時候,不下跪,不稱臣。

少年冷眼地看向君王,“你忘記了當年先帝一統天下的诏令了嗎?”

君王雖羞惱,但大齊無人可用,業溟的出現就像是死水裏終于冒出的氣泡,不可不用,不可不敬!

業溟被封為少将,是從古至今最年少的上将軍。

無論是權貴和百姓,都十分懼怕這位殺敵不眨眼的少将,敬而遠之,但這位冷漠陰沉的少将,卻因為趙止不肯見他而皺了眉頭,少将周圍的将士們都跟着焦頭爛額,四處尋找怎麽哄女兒家開心的法子。

趙止之所以如此生氣,完全是因為業溟完全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戰場上受了肩傷,竟然過了半月才想起來處理,要不是趙止偶然撞見,這人估計要等肩廢了才知道治療。

業溟已然在趙止的房外站了許久,一個在戰場上無所不能的将軍,此時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憐,他用劍挑開趙止房外木窗上蓋着的簾子,探半個身子進去,像極了幼時趙止來找他的模樣。

趙止坐在屋內看兵書,書敞開着,其實一個字都看不進,她聽見劍鞘掀開簾布的聲音,也知道業溟已經在她門外站了許久。

趙止纖細的手指再翻了幾頁書,再也忍不住地站起了身,平日裏溫柔的眉眼冷漠起來,就像是黑白分明的水墨圖,不肯着一點顏色。

業溟直直地盯着趙止。

“你站在外面幹什麽,”趙止走到窗邊,就算生氣,她的語氣依舊溫和,“你難道不會喊我嗎?”

趙止小的時候,還知道一聲聲地叫‘業溟哥哥’,來讓業溟注意到她。

業溟收回劍,幽黑的雙眸看向趙止,“我的傷已經好了。”他這人說起排兵布陣說起車馬時從不短詞,現在卻連一句“對不起”都說不出。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受傷了?你知不知道就算它現在好了,以後也會留下後遺症?”趙止的眼眶有些紅。

一看到這抹紅,一向鎮定自若的業溟反而慌了,“不會有後遺症,大夫說我的身體很好。”他甚至直接扒開自己的衣裳,把裹着繃帶的肩給趙止看。

趙止看到那層層包裹的繃帶後,眼皮又狠狠一跳,她放下手中的書卷,用手拽住業溟的胳膊,踮起腳尖,直接張開嘴咬住業溟的肩膀。

少女咬得很用力,業溟一怔,沒有覺得疼,反而覺得癢,他低下頭,能看到趙止因為垂首而露出的脖頸,纖細而白。

兩人一個站在窗外,一個站在窗內,影子卻靠在一起,簾布的遮蓋下,業溟任由趙止咬着自己的肩膀,他側過視線,試圖掩蓋自己眼中的晦暗。

他有罪,他對自己的嫡妹有了異樣的感覺,剛才的那一瞬,他甚至想啃咬趙止的脖子,狠狠地。

自此以後,每回業溟征戰歸來,趙止都會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從不允許他怠慢,戰事逐漸吃緊,将士們出征在外,越打越遠,越打越難。

齊朝只有一個業溟,但齊朝外有無數個像大金一樣對齊朝疆土有觊觎之心的外邦,山高水遠,從平原打到沙漠,從沙漠打到深山,軍馬疲倦,朝廷卻依舊昏庸,外域的侵襲和朝廷的無能如同燒在疆域上的燎泡,一燎便是千瘡百孔。

征戰的途中,餓殍千裏,百姓們穿着破落衣裳,一見到有業溟的戰旗,便跪下稱之為神,業溟想要扶起那些百姓,百姓卻後退着不肯起,他們甚至會畫下業溟的畫像,擺放到家中叩拜。

“你覺得為什麽百姓們要信神?”業溟看向趙止,“信神有什麽用?”

趙止将青兕橫放在馬上,對上業溟的視線,“他們太苦了,如果再不拉扯些信念,便真的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夕陽鍍在業溟的盔甲上,泛着柔化的金光,少年将軍若有所思地看向趙止,“你難道不想信些什麽嗎?”

趙止笑着看向業溟,“我只信你。”

業溟冷漠地避開趙止的視線,握在身後的手卻狠狠地攥起,像是在忍耐着什麽,他看向趙止胳膊上纏着的白布,徹底不再說話。

征戰不斷,朝廷卻在入冬的那一天,沒有再給将士們撥外援。

趙止有時候會想自己的父親是不是有些愚忠,此朝此代,如此的朝廷,早該推翻了才對,她相信,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臨終囑咐,業溟那樣的人,早就在第一次班師回朝的時候便會剁下皇帝的項上人頭。

他完全做得到。

征戰萬裏,卻沒有後援,業溟的隊伍裏人越來越少,贏三場戰役,由三萬變成兩萬人,贏十場戰役,由兩萬人變成五千人,贏完二十場戰役,隊伍只剩下一千人。

馬革裹屍,素缟不斷,業溟的耳畔響起悲恸的哭聲,他聽到這些哭號,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聽了幾千年、幾萬年這樣的悲痛欲絕,綿綿不絕,此痛無邊。

贏下第三十場戰役的時候,業溟身後只剩下三百人,朝廷那頭已經完全沒了音信。

但就算如此,業溟還是屢戰屢勝,外邦和異域的将士們聽聞業溟二字,都會紛紛調轉馬頭,倉皇而逃。

在月末的時候,糧庫裏完全沒了糧食,已經有将士開始啃樹皮,他們越過沙漠趟過平原來到異域深處,他們退無可退,等待他們的宿命只有破釜沉舟。

敵軍的城池龐大,戰甲無數,這三百人都知道自己終究一死,但個個眼神都如同餓狼一樣,死盯着異域的城池和疆土。

少将軍可戰,他們便也可戰。

趙止知道,這是一場看得到盡頭的戰役,業溟現在不是神,而是下山的人。

這一戰之前,趙止挽起衣袖,将裹有先父遺願的白布紮在胳膊上,她翻了許多軍書,但這些書都告訴她,這是一場必死的戰役。

她枕着軍書入睡,當天夜晚,業溟在床邊守了趙止一夜,他用晦暗不明的視線一直盯着趙止,像是要把趙止的模樣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腦海中,印在骨血裏。

最後一戰,他們選擇了夜襲,駐紮在樹林旁的外邦人被火燒醒,再被一句“業溟來了”吓得肝膽俱裂。

三百人殺瘋了,他們像是餓了十幾天才被放出來的餓狼,恨不得能生啖敵軍的血肉。

馬被打落了,他們便貼地而疾步,腿被打碎了,他們便爬到敵軍的身上,三百人殺了一晚上,殺得臉上、頭上、身上全是血,如同從血窟窿裏爬出來的,耳邊全是耳鳴,心中只有殺字,再也聽不得其他聲音。

樹林旁的五千人敵軍燒得被燒,砍得被砍,業溟活生生用重劍劈開了一條道,一直帶軍殺到了城牆之下,天還沒的時候,外域将士們看到城牆下亮起陣陣火光,揚起了狼煙,再一看,城外哪裏還有兵馬,出去征戰的兵馬早就被坑殺在了樹林旁。

城內的還有幾千餘人,慌慌張張地跑出城門外,看到為首的少年将軍是業溟後,幾乎駭到目眦盡裂,盡管業溟的時候只剩下十幾個殘兵。

殘兵撐着業溟的軍旗,嘴中呓語,已是不清醒,趙止下馬,接過那人手中的戰旗,戰旗上都是血,還被火燒穿了一個孔。

那人搖搖晃晃,用嘶啞的聲音問趙止,“趙姑娘,我們是不是要贏了...”他猛烈地咳嗽了幾聲,“我是不是...能回家了?”

戰役如高燒,燒得人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趙止輕聲地回答,“是。”

那人被血漿糊到看不清面容的臉揚起笑,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無邪,聽完這話,他像是徹底地安心下來,沉重的身體塌陷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戰争永遠不美麗,趙止想,她看向身後無盡燒起的火,覺得這也許是為什麽業溟如此厭惡祂自己的原因,他從人間誕生,能與人共感共情,卻偏偏背負戰争的命運。

趙止抽起青兕,刺穿一個朝她奔來的金兵。

不斷有軍馬從城中湧出,人山人海,業溟騎着馬殺進去,完全不顧後果,城上的箭矢射穿業溟的肩膀,但他也只是一頓,挑起重劍,帶着滿身的戰意紮入血道中。

敵軍的死屍被踩在馬蹄下,策馬而來的業溟帶着身後萬丈的火光,天地遼闊,像是為他而生,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身下的馬早就死不瞑目。

到最後,城外死屍無數,業溟也已經不能動彈,血不斷從他的身上往外流,像是某種聖跡,城內已經沒人敢出來迎戰,他們憂心忡忡地看向将死的少年将軍,畏懼他眼中的光。

業溟撐着重劍站在死屍旁,火在地上的戰甲上燒,趙止走到業溟身前的時候,手上的青兕已經斷了,她淚流滿面,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疼,還是因為看到業溟身上的傷口。

“死了好多人。”趙止艱難地擡起頭看業溟。

業溟的聲音已然嘶啞,“誰的錯呢?”他像是在自問自答,“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趙止說,“是這個朝代配不上你。”

業溟垂眸看趙止,伸出手,輕輕地擦幹淨趙止臉上的血,并不像話本裏一樣讓趙止逃,而是沉聲問趙止,“你願意陪着我一起嗎?”

一同赴死。

“我願意。”趙止說完,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斷了線一樣流下。

“不要哭,”業溟彎腰抱住趙止,“不會再疼了。”

斷裂的青兕同時刺穿他們兩人的胸膛,而後被業溟扔在地上,趙止跪坐到地上,被業溟抱入懷中。

她艱難地擡起手,伸向業溟的肩膀,說出業溟第一次在竹枝夢境中見到她時她說出的話,“業溟哥哥,你怎麽又受傷了。”

“你許久沒有這麽叫我了。”業溟在少女的耳畔說,“再叫一遍。”

“業溟...哥哥...”

只不過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回了。

戰旗斜斜地被插在了沙場上,火光吞噬地上的屍體,城牆之上的人們化為無數的枝條,而後徹底在雷電的擊打下震碎。

竹枝仙的陣法被破,耳邊的號角聲退潮,香囊碎成布條,成化閣地上的竹枝也變成塵灰被吹走。

‘好感值+5’

‘好感值+10’

‘好感值+20’

趙止睜開眼睛,耳邊不斷響起好感值的疊加聲,因果驚呼,“要麽不給,要麽給這麽多?”

趙止擡起眼,發現業溟站在她身前,眼中先是大夢初醒的怔然,而後愈發陰沉,愈發沉郁,他默不作聲,身後卻像是揚起一場無聲的風暴。

業溟走到她跟前,眼神兇惡到幾乎要将她撕碎,咬牙切齒地念出兩個字,“趙...止...”

趙止依然容形溫和,像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好感值-20’

‘好感值-10’

‘好感值-5’

因果看到好感值下降後吓得喊出聲,“原來神祇的好感值還能減,完蛋了,這下不會變成負的吧!”

因果剛說完,好感值的提示音如同刷屏一樣不斷響起。

‘好感值+20’

‘好感值+15’

‘好感值-15’

‘好感值-20’

‘好感值+30’

‘好感值-30’

‘好感值+35’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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