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人一時無語,氣氛卻倒也不僵。

“咕”地一聲,将兩人喚醒,回到現實中。

顧子耘摸了摸自己餓得叫喚的肚子,不由得笑了一下,他擡手捏了兩下鼻梁,讓自己走出情緒,站起身來,斜過頭望着許承山道:“我餓了。”

許承山看着他幹淨的笑容,那種久違而又熟悉的心尖發燙的感覺再度湧上來,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麽,他豁然起身,伸出手拉住眼前人垂在袖子裏的左手,往外走去。

肌膚相處的一瞬間,他克制了一下,才沒讓自己收緊手指,緊緊攥住掌中的手。

“喂——你要帶我去哪裏?”仍是帶笑的語氣,顧子耘被他抓着手往外走,倒也不驚慌,只是好奇。

許承山偏過頭看着他,言簡意赅又認認真真:“吃飯!”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言畢,拉着顧子耘走出院子,轉過登鵲巷,繞到街上,又走過一個小胡同,便到了一個破破落落的一個小巷子裏,巷子深處有一個招牌斑斑駁駁,搖搖晃晃,但上面分明寫着的“祖傳秘方,香烤雞面”八個字卻驀然勾起舊時的印象。

隐約的香氣傳出來,與記憶中一樣的味道更催化了腹中的饑餓,顧子耘迫不及待地一把反手拉住許承山的手——雖然因為手還不夠大,只握住了虎口連着大拇指那一截,大步地朝那家店走去。

剛到門口,便有一個眼尖的年輕的夥計繞過那一人多高的烤雞的爐子,走過來招呼:“許千戶!”,顧子耘看過去竟也依稀是當初那個面攤子上店主家的小娃娃的樣子。

顧子耘不由得看向許承山,眼神裏帶上了詢問。

許承山卻先朝着半個門簾擋着的廚房裏招呼道:“兩碗烤雞面,一碗少面要雞腿,多加青菜,一碗随意就好。”

裏面傳來一聲拉長了嗓子的:“好嘞!”

夥計笑嘻嘻的給他們倒了茶水:“許千戶,今兒不是一個人來吃面了呀!”

許承山簡短地應了一下,才對着顧子耘道:“兩年前,吳地水災,朝廷一面赈災,一面也鼓勵災民到燕幽來屯田,當初東平鎮上那家店主人家便是舉家跟着來這裏的,門口的招牌是那爺倆一路抱過來的。”

顧子耘道:“我說呢,這招牌熟悉的很,剛才的那聲聽着也像是老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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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計耳朵尖,已經回了櫃臺,還在櫃臺後面伶俐地道:“那是我們家傳了三代了到我該第四輩的傳家招牌,怎麽能丢?”他人雖不大,但是腦袋轉得甚快:“這位客官,莫非您也和許千戶一樣,是當年在我們老家嘗過我們家手藝的?怎麽從前沒見過你?”

顧子耘年少時曾經到過東平鎮兩次,鎮上吳家的燒雞面是整個鎮子,乃至整個陽岳縣都出了名的,他點點頭道:“六年前,我就在你家的攤子上吃過面,那個時候,你差不多這麽高。”他動手比劃了一下,差不多桌子高低,四五歲樣子,并不是記事很牢的年紀。

正說着,那門簾被一把掀起,店老板手裏托着一個托盤走過來,放下兩碗面,定睛看着顧子耘,道:“還真是小顧大夫呀!多少年過去了,你都長得這般大了!”他感慨着:“當初多虧您和老顧大夫,孩兒她娘才能多活那麽些年!”

顧子耘四面環顧了一下這間小面館道:“怎麽不見吳嬸娘呢?”

現在已經被人叫做“老吳頭”的店老板聞言,黯然了臉色,嘆了口氣,道:“已經沒了,就是鬧災的前一年,也好——少受了罪了。”

顧子耘聽了,心下也不禁有些難過,這位吳嬸娘是生了孩子之後身體一直不佳,雖然多是卧病在床,但是性子很是和善溫柔,當初他們在東平鎮上給她看診調理身子,逗留了許久,可惜最終還是沉疴難愈,想當初她還給顧子耘和許承山各做了一套衣褲呢。

那時年少。

笑容明媚的清俊少年一把拉起恹恹地沉默地靠坐在床邊的另一個少年,道:“走,阿山,我帶你去吃這個鎮上最好吃的燒雞面!”

顧老爺子,那時就等在樓下,笑呵呵地看着兩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拖着手下來。那時顧子耘的力氣可要比大病初愈的他大的多,簡陋的客棧,沒什麽好吃的,老爺子付完了房錢,數出身上僅有的三十個銅錢,一行三人吃了一頓無比美味奢侈的當地特色燒雞面。

好在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找上門來,請去看病,不然幾個人可就得斷頓了。

許承山将那碗特意放了雞腿和加多了青菜的面放到顧子耘面前,雪白的面條,油汪汪黃亮亮的一條雞腿,配着碧綠綠的青菜,看上去既熟悉又開胃,看着顧子耘看着面條那果然格外期待,兩眼放光的樣子,他也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後拿起另一碗,上面正好也放了一條雞腿,只不過面量多了三分之一,又從桌上的筷筒裏拿了筷子給他遞過去,沒人接,他擡眸,便見那人眼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怎麽?”那個目光太過閃亮,他不由得放低了一點聲音,于是一貫讓人覺得冷淡的聲音語氣裏便有了溫柔的感覺。

顧子耘朝他笑了笑,伸手接過了筷子,一言不發地開始埋頭吃起了面,呼嚕呼嚕的聲音原本應該是很有損文雅氣質的,但卻也讓他看起來吃得特別香,特別滿足,使看着他的人便心生一種滿足。

許承山便不在意方才的那個眼神了,也低下頭吃起了自己的面。其實這家面館開在燕幽城裏也有兩年左右的光景了,他幾乎每個月都會來吃一次,但是從沒有哪一次讓他覺得這碗面有這麽好吃——其實從最開始的時候,他就沒有多愛吃面。

顧子耘面吃到一半,才把自己的臉從面碗裏拔出來,他看了一眼許承山碗裏也下去了一半的面,對坐另一邊桌子上也才開始吃午飯的父子倆道:“老板,你們家還賣那個幹菜燒餅嗎?”

老板道:“不賣了,那個燒餅原先是我老婆特別愛吃,所以我才每天做的,順便多做了一些放到店裏賣,現在懶得弄了。怎麽,小顧大夫想吃?”

顧子耘“啊”了一聲,看了一眼許承山,心下有些可惜,其實倒不是自己有多愛吃。

那老板又道:“要是小顧大夫你感興趣,我就把做餅的法子跟你說了好了,也不難的。”

聞言,顧子耘眼前一亮,道:“那敢情好!”又轉頭對許承山興致勃勃道:“等我學會了,做給你吃!”

許承山一愣——他确實是更喜歡吃他們家的餅子,但他不知道,顧子耘居然知道。

顧子耘看着他臉上似是錯愕的表情,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有幾分得意,他其實記得清楚,當初那個小男孩面沒吃多少,但是幹菜餅卻多要了兩張。

兩個人吃了面走出面館的時候,顧子耘腦海中已經牢牢地記住了幹菜餅的做法,而此時已是下午過半了。

顧子耘仍往楊樹巷去,許承山下午還要去一趟軍營,二人在一個街口分別,顧子耘停了一下,問道:“你過兩天有空嗎?”

許承山道:“入了冬,軍營裏都不算忙。”

顧子耘展顏笑道:“那你後天再來幫我搬一趟東西。”他的語氣因為太過理所,還不見外,因而顯得很是親昵。

不知是道路兩邊的積雪鮮白過頭,還是雪後的天空明淨所以陽光過分明媚,許承山總覺得覺得眼前的亮得有些晃眼,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顧子耘又笑,那笑容很大,使他清俊秀美的臉上多了一分稚氣與仿佛小小的算計似的,他道:“不讓你白作工,之後請你吃餅。”

許承山在那樣的目光下,點了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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