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人回到了登鵲巷,顧子耘把背上的柳筐卸下來,只掏出一塊偏肥的五花肉,又從西廂拿了面粉、幹菜。那幹菜是前幾天就買下的,幹菜是芥菜幹,曬幹了和南方用來燒肉的謂之梅幹菜的是同一種,燕幽城裏這種菜并不多,多是南方來的人帶來的,此時正鋪在一個大笸子裏擱在西廂陰曬着。
顧子耘将幹菜放在開水裏泡發着,霎時間,那被陽光封鎖起來的菜經過腌漬和風幹的特有風味便彌漫了開來。在這種特有的香氣中,顧子耘挽起袖口,在砧板上開始剁肉,他人生得看上去有些清瘦,但是力氣挺大,剁肉的架勢擺開來,“铮铮”聲不絕于耳,倒也虎虎生風。
許承山倚在門邊看了一會兒,他原本是想着要來給他幫忙的,但看他這架勢,竟是插不下手,想了想,旋即轉身先去了外面。
顧子耘将肉剁好了,又打了一個紅心鴨蛋,還另外切了一些姜絲和辣子末兒,又倒了一點酒進去,腌漬着。接着便十分有條不紊地開始準備揉面,用熬好的豬油做了酥皮,此時再将幹菜切成極細小的顆粒拌在肉裏,再包進面皮,不一會兒,砧板上就躺了十個比巴掌略小一些的生面餅子。
烘爐是早兩天托姚成勇找集市上認識的人借的,顧子耘正打算出去給爐子生起火,忽然聞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他走出廚房的小門,便看見許承山蹲在爐子的風口前,正往外爬拉着什麽東西,而顧子清站在一邊,小臉上有兩道黑乎乎的炭痕,手指也黑黑的,正用心地剝着一個綻開了皮的板栗。而許承山從爐子裏掏出來的也是一些板栗與甘薯。
那些是他上次撿秋撿來的,收拾出了幾袋子,也是放在西廂的。顧子清看見哥哥來了,連忙捧上自己手裏的板栗,獻寶似地捧上來給他。
顧子耘連忙蹲下來,就着他黑乎乎的小手,一口叼走了這個板栗,入口軟膩發甜,口感甚佳。顧子耘覺得可以把剩下的板栗拿來做一些板栗酥。
将那十個餅子放進了已經燒起火來了的烘爐中,三個人收拾着那十幾粒板栗和三個甘薯回到廚房間,顧子耘倒了一壺茶,又給顧子清倒了一杯開水,三個人圍在桌邊啃起了板栗和甘薯。那板栗是山間長的野栗,個兒不大,味道卻不賴,而甘薯是不久前買的,燕幽的土壤種出來的甘薯味道格外的香甜軟糯,一點筋條都沒有。
一時間三個人都沒有話,窗外冬日的陽光将厚厚的窗紙都塗上一層明亮。空氣裏浮動着好聞的香甜味道和剛泡好的茶葉的清香,顧子耘也是一早起來忙到現在,此刻坐着竟有些不想動彈。
許承山擡頭看他一眼,沒有開口,但是眼神裏帶着問詢——“累了?”
顧子耘笑了笑,低頭将他剝幹淨遞到眼前的甘薯一口咬了一大口,搖搖頭,又對着顧子清叮囑道:“你少吃一點,一會兒別吃不下餅子。”
他這樣說着,雖不是對着自己,但許承山也不由得放下了手裏的甘薯。
不多時,餅子就也出爐了,熱烘烘的餅,餡兒鹹鮮,皮兒酥中帶韌,嚼在嘴裏說不出的香,別說許承山和顧子清了,便是顧子耘也覺得停不下來!要知道雖說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廚藝不差,不過這幹菜餅還是第一次做。
最後,十個餅子全都熱乎着就被消滅光了,一貫注重惜福養生的顧子耘吃得慢了,只吃了三張,就發現盤子居然已經空了,顧子清嘴裏啃着的還有小半個,他擡頭看向許承山,許承山正要把他的第六張餅塞進嘴裏,看到顧子耘的目光,猶豫了一下,撕了半張遞過去,顧子耘看着眼前半張餅,還有那人眼裏滿滿的無辜,不禁哭笑不得,道:“吃得這麽快做什麽,肚子不難受嗎?”
其實許承山的肚子不難受,無論是當初在柳家受磋磨,,還是在林家軍中摸爬滾打的那段時間,吃東西都得快準狠,不然就要餓肚子了,久而久之變成了習慣,再金貴的腸胃經過這麽多年的訓練也早就已經金剛不壞。不過,許承山還是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道:“有一點。”
顧子耘聞言便起身,兇巴巴教訓道:“手裏的這半張也不許吃了!我給你煮壺消胃茶。”
Advertisement
顧子清沒見過哥哥兇人,看着許承山被說了,“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慢吞吞地吃着自己手裏剩下的那自己半個巴掌大的小餅子。
消胃茶是顧子耘常備着的,原先是給顧子清準備着的,但是顧子清被他教管嚴格,吃東西挺注意細嚼慢咽,也鮮少吃撐或是吃些不好克化的東西,故此,這茶也極少用上。
顧子耘很快煮好茶,給許承山端過來,因着原是給孩子的,所以裏面還加了不少果幹,除了山楂,還有些柑片之類的,因此聞着果香濃郁。許承山吃了一口,味道卻是有些微苦,但別有一種清涼,并不難喝。
顧子耘道:“可惜家裏沒有蜂蜜,不然味道還好些。”
許承山道:“無妨,我不是小孩子。”
顧子耘問:“不是小孩子,就吃不出苦和甜了?”
許承山有心想說:自己不怕苦,但話到嘴邊,終究沒出口,許是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雖不怕苦,但若可以甜,總沒有人會喜歡苦澀的滋味。
等用過午飯,在稍作休息,已是日頭偏過屋檐了,顧子耘便準備收拾出晚上請客的飯菜來,許承山沒留下來,因為林将軍派人來找他,像是有什麽急事。
顧子耘對他說:“如果忙完了還沒吃晚飯,就過來呗,”笑道:“我給你開小竈。”
等許承山匆匆離開了,他一把抱起顧子清,吧他放在廚房裏的那張老榆木桌上,一邊忙活,一邊教他認些常見的東西。
“豆芽。”顧子耘拿出豆芽。
“豆芽!”顧子清學舌學得口齒清楚。
“雞蛋。”顧子耘從桌子底下摸出六個雞蛋來。
“雞蛋!”顧子清繼續學舌。
顧子耘拿出那兩副大小腸來,還沒來得及說話,顧子清先一步捂住了鼻子,控訴道:“臭!”
顧子耘直樂。一邊樂一邊快手快腳地處理起這些食材來,兩口水缸裏提前早已提前準備好了清水,立馬燒了一鍋,大小腸用了些面粉清洗,雖然看上去有些浪費,不過這樣的清洗方法确實又快又幹淨。
勞動着的顧子耘對自己很滿意,盡管多年沒有上過竈,但是自己的技術還是很優秀的!
如今已是白天日短,天剛才擦黑的時候,顧家的門就被敲響了。顧子耘的油剛下鍋,他一邊應門,一邊趕緊飛奔出來打開了門,一眼便看到季酒和姚成勇,還有趙北的媳婦兒卻不見趙北人,但他也來不及細說就招呼了一聲:“快往裏面坐!”便又趕緊奔進去看他的油鍋了,這一進一出,油正好熱了,他把切好的蔥姜蒜下鍋爆香,“刺啦”一聲,香味四溢。
幾個人在門口愣了一會兒,季酒率先道:“子耘應該是在看鍋呢,我們進去吧。”
這房子季酒和姚成勇也來過兩次了,還算熟悉,于是帶着趙北媳婦兒走到飯廳,各自坐下了。
因為天色已經不早了,所以飯桌上早已經布好了碗筷和幾道菜肴,為了盡量保溫,菜肴上都倒扣着幾個大碗,盡管如此,那香味還是漏了出來,微微地氤氲在這間并不十分寬敞但是整潔溫馨的飯廳裏。
顧子耘端着糖醋魚進來的時候,看到桌上只做了三個人,微微又些詫異:“怎麽不見趙大哥和季方,是有事要耽擱一會兒嗎?”
趙北媳婦兒何氏是個爽利的人,聞言便道:“他今日原是不當班的,誰知道才吃過中飯,便有傳令兵急吼吼來叫人,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麽十萬火急的事了!我估摸着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去,咱們別管了,先吃起來!”
顧子耘想到許承山中午也是軍中突然有事匆忙離開的,時近年關,想來軍中确實是要繁忙些,當下便也不多想,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請大家夥兒一回,今日只當是咱們幾個聚一塊兒吃頓便飯吧。”
季酒看着桌上已有了不少菜,便道:“即如此,只有咱們幾個人,你就別去忙活了,咱們這就開吃吧。”
顧子耘一邊應下了,但還是回身從廚房拿出一個鍋子來,放到了席面的正中。
衆人看去,便見那鍋是一只雪白的砂鍋,地下按着一個三足的銅盆炭爐,上面正鋪着燒的通紅的炭塊,顧子耘揭開了鍋蓋,一陣鮮濃香氣撲鼻襲來,乳白色的濃湯裏翻滾着切好的黃油油的雞塊和粉嫩嫩的羊肉,還有青白的蔥段、金黃的姜片、脂玉般顏色的蒜瓣。
異香撲鼻,叫人食指大動!
桌上連同這只鍋子,一共七道菜,份量還都不小,三個大人,一個小孩怎麽吃也都吃不完,雖然都舍不得放下筷子,但是無奈人不是牛,只有一個胃,實在是撐不下了。
季酒還好,總歸和顧子耘住了一段日子,多少嘗過他的手藝,還不至于十分撐,趙北媳婦兒卻是撐得直揉肚子,她是利落爽快的北方婆娘,直言:“我活到這把歲數還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尤其是這道鍋子,真是鮮得我恨不得吞舌頭!”
顧子耘笑道:“這道菜說起來倒沒什麽別的講究的,只是選好那雞和羊肉,再就是用這砂鍋煮,好将滋味都鎖在湯裏頭。”
幾個人邊吃邊說話,吃完又喝了一盞消食茶閑聊,此時已是天色不早,隐隐地又有落雪的聲音沙沙地響起,姚成勇推門看去,地面上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雪,提議趁着這會兒雪不大,趕緊回去。
顧子耘連忙找出傘和蓑衣來給幾個人,趙北媳婦兒住的遠些,顧子耘有心想送一送,也被一口回絕了——“你還帶着子清呢,送什麽送?”季酒道:“我和勇哥自會送嫂子,你帶着子清安生呆着,”又瞅了瞅天,複道:“今兒這場雪一下,只怕天該更冷了,你當心着些。”
送走了幾個人,顧子耘看着顧子清的腦袋已經一點一點了,這頓飯吃的久了些,小家夥有些困了,顧不上收拾桌子,他趕緊先兌了水給他擦洗了臉面手腳,将人塞進早已暖烘烘的炕上,守了半刻,看人睡熟了,便又回到飯桌上收拾,七道菜,紅燒肉還剩了三四塊,和剩下的買來的醬牛肉、豆幹等裝了半碟子,鍋子裏還剩了些湯,底下還躺着兩塊羊肉,兩塊雞肉,明天早上可以和着廚房裏的水面煮了。那面原先是預備着人多要是吃不飽,便加在高湯裏給大家填肚子的,量不少,若是許承山明早回來的話,還可以給他也盛一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