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林喚裳家裏的燈并不明亮，客廳光線昏沉，并沒有正常人家過年的氣氛。兩位母親并肩坐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沉在黑暗裏。
“所以，”兩人安靜了好一會，林喚裳才接着道，“蘇鏡才害怕和男生接觸？”
江琳麗看着虛空，因陷入那段令人痛苦的回憶，目光失去活力，她輕輕點頭，閉了閉眼：“嗯。”
林喚裳徹底明白蘇鏡為什麽會那樣。
她和江琳麗年輕的時候就是好友，所也算是看着蘇鏡長大的。在她眼裏，蘇鏡從小就是一個懂事聽話，又充滿樂觀的女孩子。
直到一天，林喚裳突然發現，這個女孩在某些方面，似乎和普通人有些不同。
林喚裳依稀記得，那是在某次放學的時候，江琳麗因為工作不能去接蘇鏡回家，林喚裳便幫忙去接蘇鏡，等她到校門口的時候，突然發現，蘇鏡身邊站着一個男人，男人很年輕，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一直彎着腰，似乎在和蘇鏡說話，眉眼溫和。
原本不覺得有什麽，猜測只是路人好心找蘇鏡聊天，可是看見蘇鏡的反應，林喚裳心頭猛地一跳。
蘇鏡畏畏縮縮站在他面前，緊緊抱着自己的書包，埋頭躲避男人的注視，腳步躊躇，似乎想離開，又不敢離開。林喚裳注意到女孩臉色發白，眼眸裏充滿了害怕畏懼，直叫人心疼。
她收回開始的想法，着急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後，盯着眼前看起來溫亮的男人，眼神警惕，冷聲道：“先生是？”
男人愣了一秒，沒有回答林喚裳的話，反問：“您是？”
“我是孩子的阿姨。”
“哦，”男人舒了一口氣，伸出手，溫和道：“您好，我是孩子的班主任。”
班主任告訴她因為孩子的家長一直沒有出現，班主任便一直陪孩子等着，眼下她終于來了，他也可以離開了，班主任簡單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林喚裳突然想起蘇鏡剛才的模樣，忍不住叫住他，問清楚原因。
原來，蘇鏡并不是因為他是老師才這樣害怕，她害怕所有的異性，在學校裏，只要與男生接觸，她便是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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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喚裳追問為什麽，班主任表示他也不清楚，只知道蘇鏡從小便是這樣。
林喚裳問過江琳麗，注意到江琳麗聽見自己的話後狀态不對，及時停住了問題，只含蓄地提醒要幫助蘇鏡解決這個事情。
今天，江琳麗突然找到她，主動提起蘇鏡的事，回答了這麽多年的疑惑。
林喚裳心頭哽咽，腦海裏回想起江琳麗剛剛的話，好像一塊重石壓在自己胸口，難以想象她們母女兩竟有那麽難的一段過往。
現在的任何殘損，都能在過往的歷史中尋找到蹤跡。小時候所經歷的一切，在長大後，會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展現出來。蘇鏡或許渴求過問題的解決，她不相信宿命論，可那過往的宿命一次次打敗了她，教會她，一個人在出生的那刻，命運和軌跡，就被殘忍的刻畫出來，無論在怎樣竭盡全力，都抵不過刻在骨子裏的基因。
哪怕黑暗的記憶随着時光的流逝一點點淡去，變得模糊不可捉摸，但生活處處都掩埋在那些記憶的角落裏。在蘇鏡剛出生的那幾年，一個渴望愛和安全感的脆弱年紀，那個小女孩卻一天天目睹連成人都難以忍受的家暴場面，支離破碎的畫面，連續不斷的尖叫求饒，以及一次又一次流淌不止的眼淚，這一切都構成女孩最初家的雛形，父親的溫暖形象俨然被殘暴，冷漠、無情替代，小女孩一天天長大，母親最終選擇離開，找到另一個家，可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些記憶在表層忘卻，總有一天，會在一個無形地角落偷跑出來，隔斷自己正常的生活。
“蘇鏡！”
蘇鏡渾身發抖，蘇逢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一遍遍呼喚她的名字，黯淡的燈光落在兩張慘白的臉上，寒風依舊不停。
為什麽，蘇鏡死死揪住自己衣領，只覺整顆心被一刀一刀地割開，眼淚洶湧而落，喉嚨裏的呼吸被抽幹，她的血液要被抽幹。
耳邊只有凜冽的寒風，眼前只有黑暗，兩個模糊的幻影一遍遍纏鬥，露出猙獰可怖的面孔，她想逃，卻逃不掉，只能被囿于原地，眼睜睜看着那個瘦弱的身影被狠狠地拽在地上，被踐踏。
“蘇鏡！”
忽然，一個聲音自遠方傳來，急迫緊張，卻是藏不住的溫暖。
蘇鏡顫巍巍的腦袋一點一點，擡了起來，濕潤的眼找尋那個聲音，撞進了一個懷抱。遠方的聲音近在咫尺，一遍遍重複她的名字。
“蘇鏡！”
蘇逢抱緊她，害怕她這個樣子，心疼她這個樣子。
當初第一面的怦然心動，是多年以來維持鮮活生命的源泉，愛情有的時候是基因決定的，蘇逢開始不以為然，直到那猝不及防的對視出現後，蘇逢相信了。
塵封已久的心，在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狂跳不止，活躍了他整個生命，那一刻，他體會到，什麽叫做，一見鐘情，命中注定。
蘇逢在大學修心理學，他很快發現蘇鏡害怕與異性接觸的問題，于是，他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不想讓蘇鏡感到害怕，他嘗試一點點走近她，讓她明白他的愛，他的喜歡，希望她能朝自己靠近，把自己交付給他。
生活也許總是讓人措不及防，投下一個又一個意外。
蘇鏡突如其來的恐懼蘇逢不明白為什麽，但他知道的是，蘇鏡需要一個懷抱，結實充滿愛的懷抱，為她提供一個屏障，逃離曾經造成她恐懼異性的悲慘遭遇。
溫熱的呼吸急促撲在蘇鏡的脖頸間，她一點點恢複意識，入目是結實寬闊的脊背。
剛剛意外的身體接觸讓她陷入深淵，此刻有意識的緊緊的懷抱，卻将她從深淵中拉出來。蘇鏡困惑，她怔愣看着兩人投在地上的影子，突然産生一個強烈的沖動———
她要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風降了下來，溫柔吹過，兩人相擁在寒冬裏，彼此都想起，那個初次見面的盛夏。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