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大學畢業臨近,離別的氣氛格外濃厚,有的人戀戀不舍。有的人卻已經幾乎不到學校來了。霍星伊是按部就班的類型,乖乖每天練功排練,跟同學們一塊兒準備畢業演出。
A市大劇院工程順利推進,霍老的畫廊、展館突然被調查,甚至波及大劇院工程,霍家所有賬號,同時被查封。
虛開發票、作假賬、靠山倒臺,當年大劇院項目中标也是行賄得來,霍家資質根本不夠,種種問題一下全部暴露出來。霍老默默周旋多日,等到他無力招架找兒子幫忙出謀劃策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
從哥哥嘴裏聽到的消息,霍星伊只籠統聽說家裏公司面臨巨大危機,她心裏十分不安, 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向冷陽求助。
從學校匆匆回到家裏,她人沒下車,已經看到私人醫生上了冷家的車離開,心裏猜到,一定是冷陽身體又不舒服。
放棄打電話,霍星伊快步進電梯上樓,看到冷陽的護工,她開口便問,
“冷陽發病了?”
護工不敢問她為什麽突然回來,老實回答,的确冷陽剛才發病,還有些低燒,所以請了醫生過來,抽血化驗,并且正在輸液。
她心裏更加不安,一步一步走上二樓,推開虛掩的卧室門,陽光灑在地板上,白色窗紗襯得床上的冷陽整個人籠罩在光暈裏,仿佛有淡淡霧氣,看不太真切。
聽她腳步聲,冷陽立刻扭頭,低低的嗓音響起,“老婆?你回來了?”
“我還擔心會吵醒你,你怎麽知道我回來啦?”快步走到床邊,霍星伊彎腰去看他,手已經撫摸上了冷陽的額頭,他的體溫仍是有一點高。
冷陽穿圓領襯衫,扣子全部整齊扣好,薄薄的蠶絲被蓋在身上,掩蓋不住他的瘦弱身形。
沒戴眼鏡他依舊準确看向她眼睛,有一點小得意回答說,“我聽的出你的腳步聲,很久之前就可以聽得出。”
看他蒼白的面色,霍星伊舍不得立刻說出霍家的事讓他分神,猶豫之間,霍祉臣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星伊,爸爸暈倒了,已經在醫院,你在學校麽?回來看看爸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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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沒在學校,在雨山百谷,我馬上過去。”回複了電話裏的霍祉臣,霍星伊扭頭對冷陽說道,“爸爸又住進了醫院,我要馬上過去看看,晚一點再回來。”
“老婆,你先過去看看霍伯伯,等我輸液結束,我再過去。”冷陽掙紮想起身,奈何他手背上有針沒辦法去抓床邊的扶手,只好急喘着囑咐霍星伊。
心疼他身體,還在病中,霍星伊坐在床邊輕輕壓了壓冷陽的肩膀,“你剛犯了病,不能出門,好好休息不要亂動,我去看看就回來。”
握住霍星伊的手,冷陽不放心的囑咐,“一定沒事的,不怕,有什麽情況立刻給我打電話。”
急匆匆坐了冷家的車去醫院,霍星伊來到病床邊,霍老看到女兒,心情好了不少。
“星伊,乖女兒。”他握住女兒的手,名貴手镯手鏈叮咚作響,訂婚戒指閃閃放光,這一只纖纖玉手,被冷陽富養到了極致。
“爸爸,你是心髒不舒服麽?”這一間心內科病房,霍星伊已經熟悉。
“是啊,老毛病。”霍老話語停頓了一下,略加思索,還是顫顫巍巍、帶了些生氣的情緒,故意給她說,“我們霍家完了,爸爸不能再讓你依靠,爸爸對不起你。”
這麽嚴重麽?霍星伊吓得呼吸一滞。
“爸爸,我已經長大不需要依靠,是什麽困難我可以和冷陽去說麽?請他幫我們渡過難關。”霍星伊不懂經商,但她會自然的想依靠冷陽。
霍老搖搖頭,很慢很慢的說道,“的确,冷家幫了我們好幾次,這一回,不是花錢可以解決的問題了,還有就是,我們家已經沒有錢還給冷家了,不能再麻煩人家。”
還冷家?是指那筆追加投資麽?霍星伊試探問道,“我們家,幾千萬總該有吧?”她并沒有明确提到訂婚彩禮五千萬,還有大劇院工程追加的那筆冷家借給霍家的三千萬。
霍老心裏,卻是翻江倒海,思緒起伏不定,他站在一個弱者的角度,絮絮叨叨說出了一系列強詞奪理沒有邏輯的話,“星伊,你是不是想問我,我們家在大劇院投資一億三千萬,總會有收入的吧?總還剩下一些家底吧?乖女兒,我告訴你,我們的投資,你以為都是我們家的?五千萬,是王先生幫我貸款來的,還有五千萬,是冷陽借我們家的,包括那三千萬追加投資,我不僅給冷家一共打了八千萬欠條,我們之間還有協議,收益也是冷家的,與我們霍家無關。”他扭頭看向一側,語氣明顯的不悅,幽幽說道,“你好好跟着冷陽,他是有手腕的,能享福也不錯,比在爸爸身邊還債好。”
除了最好的舞蹈老師,霍老養女兒再沒投資過什麽大手筆的花費,珠寶、古董、車子、房子,沒有一件在霍星伊名下。
三千萬變成了八千萬,霍星伊愣住了,畢竟冷陽從沒跟她提過一個字。腦海中快速的梳理拼湊,還是沒有頭緒,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內心矛盾複雜。
大劇院工程合夥人之一,方家公子方政寧,平日絕對看不見的人物,竟然出現在了醫院。
老方先生身份敏感,他因為複雜又不可言說的事,已經被監察被控制,他的兒子方政寧,也随之跌下雲端。
落破公子也是公子,方政寧西裝筆挺捧着百合花來給霍老探病。
“霍伯伯,您是焦急上火了吧?放寬心,會好起來的。”
“唉,霍家這一次,唉……”霍家很難翻身了,不必說出來,在場的除了霍星伊,誰都清清楚楚。
“您還有一個好女婿呢,雖說是未來女婿,但冷陽的優秀,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優雅翹起二郎腿,方政寧講話頗有大家公子風範,慢條斯理,“您只是一時遇到了困難,我們家落了難,徐家嘛,無功無過。只有冷家,一片欣欣向榮呢。冷家做商品房賺錢,做商業大廈‘9’,也特別好,在新貴和老錢們面前,都吃得開,讓人羨慕啊。冷陽做大劇院項目也運籌帷幄,有他在,這個項目不會倒。您的未來女婿,可稱商業奇才。”
字正腔圓,談吐不俗,霍星伊挑不出方政寧的毛病,可聽他講話,她渾身不舒服。
霍老幹咳兩聲,氣惱的話随口便說,“還不是正經女婿呢,已經快把我們家搞死了。”
“爸爸?!”
霍星伊呼的站起來,面色如冰。
“霍伯伯,您不舒服,先不要說話,休息一下。”方政寧勸慰了一句後,立刻轉頭對霍星伊笑着說道,“聽說,霍小姐生日是9號,所以,冷家最新的商業大廈才被命名為9,冷陽真的是浪漫多情,又兼有實力啊。”
原來用來求婚的大廈“9”是冷家産業,難怪不願外出見人的冷陽願意在那裏公開求婚,因為一切盡在掌握,有了足夠的安全感。
不着痕跡咬了一下嘴唇,霍星伊并沒有回方政寧的話,話題僵在了當場。
9?他們怕是不知道,冷陽的生日是29吧。
無論9或是29,終究是一樁浪漫情事,但由于其他人別有用心的話語,霍星伊此刻心裏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霍伯伯,您一定是不知道,雖然我也是聽說,追着查我們家的幕後推手,據說是冷家的人。唉,也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冷陽,有機會,煩請您幫我跟未來女婿探探話風,是否還有機會高擡貴手放我們一馬?”
“政寧,你不會是今天才知道吧?”霍老目光撇了一眼女兒,聲音冷冷的說道,“冷家跟徐家商業合作很多,淵源頗深,不像跟我們,是第一次合作。他們兩家想獨吞大劇院工程,所以暗地裏搞事情,踢我們出局。”
霍星伊真的忍不住了,她從不覺得爸爸糊塗,相反,她內心非常崇敬霍老的風度才學,覺得爸爸無論做藝術家或是商人,皆可成為典範。
帶着尊敬和愛,霍星伊正眼也不去看那百合花,溫聲勸解父親道,“爸爸,是有什麽誤會吧?冷陽不會那樣的。”
被冷陽嬌寵,霍星伊薄施粉黛,衣着貴氣有品味,很有些千金小姐的氣質,但方政寧看她年紀小,繼續大膽跟她攀談,“霍小姐,大劇院工地出事死人的事媒體沒報出來,但你一定知道的,不過,整個事故是冷陽一手策劃的,你還不知道吧?別看他癱瘓不能走路,腦子可是一頂一的好使,當年我們幾百人,學習都不如他一個殘疾人。”原來,商學院同學,也有方政寧一位。
殘疾人三個字刺痛了霍星伊的心,她手握成拳幾欲發作,沒想到方政寧施施然繼續說道,“為了得到你,設計幾件事,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冷家的能量,深不可測啊。”
雖然沒有了當年把咖啡潑在傅少西裝的沖動,但霍星伊對于背後講冷陽是非的方政寧一直不太客氣,勉強跟父親告別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醫院。
回雨山百谷的路上,看着飛速移動的街景,霍星伊心中波濤洶湧,一絲也無法平靜。
雨山百谷,冷陽在複健室做按摩,霍星伊站在門口等,并沒有進去打擾。
那是種什麽樣的心情呢?
很急切想看到他,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并不急,她願意靜靜等待他,任時光流逝,心甘情願把時間浪費在與他有關的事情上面。
“星伊?你在外面麽?”
按摩師并沒出來,霍星伊聽到了冷陽叫她。剛做完按摩,她又沒說話,他怎麽知道她在?
推開門走進去,按摩師在整理随身的背包,甚至還沒來得及把冷陽抱到輪椅裏,只是讓他放松的躺在按摩床上。
“你去吧,我跟星伊有話說。”他帶着呼吸剛剛平穩下來的低弱氣音說話,是令她心動不已的男人啊。
按摩師點點頭,拿起背包離開了,霍星伊站在原地楞住了。
“你怎麽知道我有話想問你?”
“我猜的。”
躺在按摩床上,為了方便被活動,冷陽穿着薄薄的白色打底衫和深藍運動套裝,修長的腿被抻直擺平在床上。肩膀平直寬闊,腰身纖細,冷陽的上半身還有些看點,可他下半身卻完全變形了。因為沒有肌肉,顯得關節突出、完全無力,從膝蓋處開始雙腿自然向兩側歪倒,到腳踝的位置,窄瘦成一條的腳腳以不可思議的姿勢貼在床單上,腳跟幾乎攣縮不見,雙腳像一對彎彎的月牙,細骨伶仃的腿腳殘态畢現,看起來十分虛弱。
來不及體會他的情緒,霍星伊任性的問題直接出口,“冷陽,你告訴我,現在我爸爸的公司被調查,是你請人做的嗎?還有,是你和徐宴清聯手,一塊兒扳倒的方家,踢我們家和方家出局,是不是?”
“那個,A市大劇院工程工地死了三個人,也是你策劃的。”
最後一句不是疑問句,嗆得冷陽立刻開始咳,他胸腹無力,偏頭喘息聲音很低,但一下一下連帶癱弱的腿腳微微抖動,孱弱無力的掙紮,全部砸在了霍星伊心上。
“沒有調查霍伯伯,沒有,星伊,你是我老婆,我怎麽會去害你爸爸?他早晚也是我的爸爸啊。咳,咳,……死人的事,咳咳,你覺得我會做麽?”他咳的不激烈,肩膀微微抖動,胸脯起伏也不大,因為力氣太小。霍星伊捏着手指,一再警告自己,別彎下腰,別去給他按揉胸口,還沒得到滿意答案的情況下要保有氣勢。
“我沒有,沒有害人性命。”攢足了一些力氣後,冷陽一字一句給了她答複。
霍星伊是默默呼出一口氣的,冷陽否認了工地事件是最最重要的,他還否認調查霍家,更沒有說她爸爸、哥哥的不是,沒有發脾氣,無條件的忍耐。
徐家的合作關系,調查方家,他居然沒否認,也不解釋,霍星伊心裏是有升起寒意和失望的,她明白冷陽不是童話男主,怎麽會全然的純淨、與世無争?但真正知道,他也會用一些非常手段做事,心裏仍亂亂的,極其矛盾。
智商情商雙高,平時溫言軟語極具魅力的冷陽,此刻卻悶悶的,不再開口為自己辯解,霍星伊誤以為他是膽怯和默認,進而變得咄咄逼人,“冷陽,原來你真的是那樣沒信用、不折手段的小人。”
自兩個人“初夜”以來,已經互相甜甜蜜蜜的叫“老公”“老婆”,此時霍星伊直呼其名,傻子也聽得出,她在生氣。
峰眉鳳目、眉眼如畫,本就濃烈淩厲的五官冷然下來,冷陽沒有退縮一步,恢複了平日裏雲淡風輕的神态,他收斂下巴微微拉回目光去看她問道,“我工作做過些什麽,與我們的感情,有關系麽?不要混為一談。”
霍星伊瞬間接受到了冰雪般的冷淡态度,她自有自己的道理,現場反駁他,“我們身處社會、家庭之中,你做過傷害別人的事,說明人品有問題,和我們的感情,怎麽會一點關系也沒有?”
“所以,無論我傷害了誰,必将是對不起你?”所有人都比他重要麽?他想不明白。
“什麽叫無論是誰?如果是做了錯事的人,那麽應該懲罰,對于善良的人,不可以傷害。”
“你告訴我,什麽是對?什麽是錯?”說完這句話,冷陽把努力微微擡起的頭重重靠回按摩床的軟枕,細弱的脖頸後仰過去,胸口起伏,已經呼吸頻率淩亂,喘做了一團。
跟冷陽吵架真的不過瘾,他可能因為瞧不起對方,而完全不屑于理睬,也可能像現在這樣,因為珍愛,寧肯自己被氣的心跳如鼓,也不願多回怼霍星伊一個字。
坐着都不太穩當的身子,任何護腰沒穿孤單躺在按摩床上,冷陽雙臂努力的支撐掙紮數次,本就無力的左手被他甩在一旁,完全脫力,右手撐不起上半身,在越來越大的“嘶——嗚——嘶——嗚”聲中,他徹底無力起身,只剩下仰躺着導氣的份兒。
吵架之初,冷陽是讓步隐忍,不願和愛人争執,現在,已經呼吸困難幾近窒息的冷陽,說不出話來了。一天之中,因為情緒起伏過大,冷陽哮喘再次發作,躺在按摩床上,異樣毫無規律的喘息聲越來越大。
怎麽會發病的如此頻繁?霍星伊計劃大刀闊斧吵一架的心情,沒有了。
冷陽孱弱發病,她再有氣,也不該在人家喘不上來氣的時候發難吧?沒忍心也沒再沖動,更沒機會提出分開,霍星伊帶着複雜心緒,轉身離開了按摩室。
想拉住她的手,将她按在自己懷裏親,把這個不講理,偏向外人說話的小丫頭欺負到求饒……冷陽只能想想,自己坐起來亦做不到的人,現在空氣漸漸無法進入他的肺葉,粗重猶如破風箱的呼吸狀态,說明他已經再一次哮喘發作。
這一次發病來勢洶洶,冷陽一個字來不及說出來,已經無法呼吸,他甚至沒機會摸到手機叫人來,更無可能自己下床去拿到藥。
糟糕的是,看到霍星伊在,所以守門等候的護工識趣走開了。若放在平常,霍星伊一定第一時間幫冷陽拿哮喘藥來,但兩個人今天是吵架,吵不贏的霍星伊轉身離開,怒氣沖沖中她也沒注意護工并沒守在門口。
護工怕做電燈泡,也是趁機偷懶休息一會兒,才離得遠了,完全聽不到複健室這邊的動靜,哮喘發作到最嚴重,其實是沒有異樣呼吸聲的,因為氣道被完全堵塞,人已經窒息。
等到護工發覺霍星伊離開,急忙去複健室看冷陽的時候,冷陽已經昏迷,沒有了呼吸,手腳在無意識的抽搐、變形彎折,還好人沒掉下按摩床,造成更大的傷害。
抱起他緊急送醫院的路上,護工仔細辨別聲音,能聽到他胸腔裏,像是有一只風箱,在微弱發出垂死掙紮的聲音。